南田山,群山连绵。山村的生活几乎与世隔绝,百姓和官员的矛盾看起来不是那么尖锐,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元廷苛政照样会波及到这个平静的山村,只是因为官员的昏聩腐败,相对忽略了一些偏远的地区。
李老汉家依照军户制,世代为兵。他首先便是一名老兵,两个儿子也依次从了军。
大儿子战死,二儿子重残服完兵役后便退回了村里,依例分了田地,免除了部分粮钱,安稳了却没两年,便遇到了县衙强行征粮。
来的大多是蒙古人,为完成任务根本不理军户制这一套,李老汉的儿子和媳妇上前理论,发生争执竟被活活打死!
汉人命贱,死了便死了,还不让收尸。李老汉跪求村里的都保和里正行个方便,直到哭出血泪,确已曝尸多日,露出白骨,这才勉强让李老汉收了尸。
那一幕天怒人怨虽已过去十多年,却让李老汉恍如昨日。
村里人在强权之下表现出的冷漠和麻木让他彻底寒了心,索性搬离了村庄,带着秀儿靠着那点仅存的田地艰难活着。
顾小冬重伤坠到李老汉家里也算是天意。田地有了顾小冬的鲜血滋养,年年大收,这倒是后话。
眼下顾小冬虽然没有醒来,门前便常有异象发生。
比如突然来只野猪撞上了大树,死得挺挺的,只需剥皮割肉,拿来美味。
比如百鸟来朝,光是燕子、喜雀便把巢窝筑满了房前屋后,树杈枝梢……
最让李老汉意外的是,那夜帮忙挖人的汉子像变了个人似的,第二天一上午便帮李老汉耕好了田地,而且分文不取,更不敢进门。
村里人叫那汉子二牛,因小舅子和副都保的关系,当了个乡兵,养了两头牛,出力收点耕钱,倒也没干过恶营生,只是平时嘴欠得很,脑子似乎不太灵光。
李老汉起初还不觉得,从刘基的贵人相助,到现在的诸般顺意,越发坚信是有神明保佑。实则也是苦尽甘来,好人有好报,对顾小冬的照顾便越发的仔细。
抽空去镇上买了棉布,又给顾小冬换了几回药,认真包裹起来。
好在当过兵,懂些急救包扎之术,在镇上为免引起注意,还特意分了几家采买所需……
其实顾小冬并不需要这么麻烦,重生之力已然发挥作用,他要做的是静养等待再次一脱胎换骨!
李老汉最乐意干的事就是陪顾小冬说话,当然,顾小冬只能是个听客。七十多年的酸甜苦辣诉了个遍,便说起在镇上听来的消息。
武阳村出了个官员调到江浙行省元帅府任了都事,从七品官阶,了不得了,依稀便是年后来助他的贵人!李老汉装作一脸茫然,心里却无比欣慰!
又说王大财主一家被杀,留下了镇中心最大的宅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外地女子占了去,年纪轻轻却一脸麻子,听说身段儿那倒是万里挑一,成了不少人的谈资。
镇上人仍有些人在议论去年的天灾,一年都没个安生,原来又是要打仗的征兆!曾有行商看到头扎红巾的义军队伍,竟有十几里长……估计杭州很快要被攻占!
陌生人果然多了不少!李老汉又有些忧虑,说自己当过兵,那些斥侯他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些人身形敏捷,经过特殊的训练,他们出没的地方基本预示着大战将至!
说到这个李老汉便滔滔不绝,东瀛倭寇的忍者便是从斥候演变而来,这些人能夜行数百里行暗杀刺探要务,忍常人所不能忍,耐力超凡不可小觑!心狠手辣,阴诡刁钻……
李老汉说着便觉得脖梗发凉,猛一回头,却见一位女子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将一片阴影拉得很长……
……
温州路某驿站。
大小站官都迎了上来,刘基一一见礼,命各归其位无需打扰,便匆匆上楼掩上了房门。
古阡陌静静坐在房内。
“一路劳您费心保护周全,却没想到方国珍如此可恶!”刘基暗暗咬牙,向古阡陌揖礼道:“休息一晚,明日便要正式赴任了,方国珍乱国贼子我必除之!”
“这些我帮不了你,你是元官,却又是个汉人!”古阡陌幽幽道:“那方国珍起初不过是个盐贩子,若非逼急了也不会揭竿而起,立场不同,倒也难说对错!”
“道长说得是!”刘基叹了口气:“元廷昏聩,我这官也快到头了,但只要在一日,便要为百姓做一日的实事!”
“我也算不上道长了!”古阡陌轻轻站起身形:“实不相瞒,道心有失,做了错事,我是被老祖逐出宗门的……”
“有道是殊途同归!”刘基连忙揖礼道:“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做什么!如同我这从七品的小官,只要是为了百姓,在哪里我都无愧于心!”
古阡陌还揖一礼:“先生大材!贫道受教了!先生的家眷不必担忧,某这就起身赶回青田县,护送他们去南田老家!”
“有劳先生!”刘基微微泪目:“相识不过数日,便托妻献子,伯温实在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