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比寂静的街道上,汽车的引擎声回荡着。
以游乐园为中心方圆三公里的范围内,街上没有行人出现。
这便是士族为了迎接天命现世而做好的准备工作,在今夜,这片区域的一切夜间活动全部停止。那些居民认同也好,反对也罢,士族都有足够的能力让他们闭嘴并且乖乖地呆在家中。
出于安全考虑,这次士族的大多监察者都选择搭乘隐形直升机,从空中远远地监视这次争鸣的进行。不过,总是有例外的。
这辆普普通通的中国产轿车开在空旷的街头,在各个路口设下路障的士族成员本想阻拦,但在看清楚开车人的样貌之后,他们纷纷手忙脚乱地移开路障,生怕这些拦截车辆的东西擦坏了轿车的一丁点漆。
所有人的想法十分一致。
纵使不被上层待见,这家伙终究还是咱的头儿啊。
车上——
“侍夕,感觉到了吗?”
秦晋楚脚下油门不松,愣是把普通轿车的速度提到了高档跑车的疾驰模式。他开着车在一条条道路之间穿梭,时不时地询问副驾驶座上的侍夕。
“快了。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天命已经开始觉醒了。”
侍夕透过车窗看向外表,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这次……会死多少人呢?上次的规模很小,只有尹逸之和尹舒,这一回……”
“这种小事我并不关心,我只在意这次谁能够得到天命。但愿……不要是西方的家伙。”
“同样的,急匆匆赶往现场的那些西方的家伙也在想——‘但愿不要是东方的家伙得到天命。’”
侍夕调侃了一句后,换上了一本正经的面容,他指着前方的路口道:“右拐。暂时不要靠近天命出现的地点。”
虽然不太理解侍夕这样指示用意,秦晋楚还是照做了。他对侍夕绝对信任,他坚信,侍夕是绝对不会做出无意义的指示的。
……
……
接近零时,疲倦的下弦月脸色昏黄,无精打采地升到了天边。月光很暗,颜色并不是平常如霜的白,而是一种枯朽的暗黄,并且趋向于红的诡异的颜色。
城市的夜景,主格调总是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灯,冰冷而刺眼的万家灯火。而在这游乐园里,灯光被设计成了一种映衬月光的柔和光辉。这样的灯光给人以一种月光照亮大地的错觉。
这种自然的夜景,使得月下的游乐园有一种诗画的浪漫。
不过,今夜在这里发生的事,与浪漫根本搭不上边,相反,用血腥暴力来形容反而更加准确。
从游乐园东侧,经由水路登陆的部分隶属国家的特种兵部队有两批,这两批偏偏还是相互敌对的两个国家派来的。在发觉了对方的存在后,二话不说就开始枪战。东边的水上乐园变成了临时战场,原本还在建设中的一些设施被炸弹破坏,建筑的墙壁上也点缀上了许多子弹……
那边暂且不论,英国的精英部队更是触了艾茵的霉头,整个小队直接被瞬间团灭了。在外负责指挥的某白人女性正在不顾形象地骂街中……
美国,中国,俄罗斯……这些国家所派出的精英小队的步伐也基本停滞在了游乐园外围。这还得算是阮绪的功劳。若不是他当时用毕方之火赶走大量妖怪,那些妖怪或许就在天怒地雷的爆炸中一起升天了。在弄熄身上的火焰后,这些妖怪开始执行夏远的命令——阻拦一切企图进入游乐园的家伙,为离释撤退争取时间。在离释成功撤退的现在,它们本着戏弄人类这种有趣的事不做白不做,仍然在引着各个国家精英们原地打转,学名“鬼打墙”。
换言之,这次的争鸣,仍然是非人之间进行争斗。
……
司马栾睁开双眼,发觉眼前漆黑一片。他的大脑还浑浑噩噩的,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南北东西。他尝试着想要伸手去触碰自己的脸庞,却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记得自己躺在了江璃姐姐的怀中,为什么……
对了,是卓阳彻!那个混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我!
司马栾心中激动,他使劲挣扎,想要让自己不再被困住,可是他那虚弱的力量根本无法对禁锢他身体的力量产生丝毫动摇。
挣扎了一会儿,司马栾终于放弃了。他猜测,自己此刻可能只是单纯地只有意识在活动罢了。自己的身体仍然被卓阳彻支配,换言之,自己已经成为了傀儡。
可恨……可憎。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弱小?明明希望自己能够帮上一点忙,结果却拖累了江璃姐姐……如果不是我,江璃姐姐也不会被卓阳彻困住……
想要力量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想要获得力量啊!
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却只是徒劳。凡人渴求力量,然而没有千辛万苦的修行,又怎能得到那超越常人的实力?
——“让寡人……”——
就在司马栾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可以听见窸窸窣窣,若有若无的声音。因为他无事可做,所以他便专心聆听这个声音。反正自己现在看不见也基本听不到别的声音,这点轻微的声响或许是连接外界唯一的渠道了。
那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子,竭尽全力,充满豪情壮志的吼声。
不知怎的,在听见这个声音的同时,司马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古装男子的身影。那人梳着斜髻,身着黑色长袍,头戴玉冠,腰间配着一柄长剑。两道剑眉冲天而起,双眼正视前方,不怒自威,俨然一副霸者气派。
司马栾忍不住想问对方的名字,可是他开不了口,他干燥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能够做到的,只有倾听。全神贯注,屏蔽一切杂念。
——“让寡人之基业,传至万世!”——
他听清了,那名男子所高喊的话语。他不会懂,这句话中,蕴藏了怎样的英雄豪情。没来由的,他觉得自己了解这个人。这名男子在发出这样的壮语之后,忘记了曾经的理想,只为了追求活下去,只为了自己而活着。男子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愿望发展,可是他苦心的经营,只维持了短短的数年。就历史长度而言,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悲的家伙。
司马栾感慨着。
随着男子的身影淡化,在司马栾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名青年,他神情激动,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扬起。
——“我只是想要航海,探索未知的世界,这天命,我才不需要!”——
青年指着一个方向,他的话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司马栾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青年。
不被人相信的无奈,被人背叛的悲哀,失去爱人的痛苦……似乎一般人能够想象到的不幸遭遇都被他经历了。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但是我感觉得到,他的心灵没有屈服……这就是坚强么?不……这强大不仅仅是心灵,他的实力也很强。没错,正是因为他的实力强大才会有如此坚强的心灵。
司马栾相信自己理解了他。
——“你的愿望是?”——
诶?是谁在说话!?
司马栾确信没有新的人影出现,可是他确实听见了一个询问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不同于先前,那是如此的淡漠,全然不带一丁点人类该有的情感。
该怎么回答?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司马栾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自己动弹不得,又如何开口说话呢?
“唉……”
念及此,司马栾叹息一声,这一叹让他不由得一惊。
自己能够开口了!?
司马栾立刻尝试着动一动手脚,可惜的是他仍然动弹不得。
看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说话了。
——“你的愿望是?”——
确信那个声音询问的对象就是自己,司马栾不由得心跳加速。刚才经历的事常人或许无法理清头绪,但是司马栾却看出了其中的规律。
那些影像,不正是那些人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做出的回答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自己或许能够改变现状。
“我……想要力量!绝对的力量,胜过一切的力量!”
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只是在司马栾话音刚落的刹那,他感觉到束缚自己手脚的东西彻底消失了。他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司马栾眨了眨眼,却发觉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与先前不同的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周围充满了黑色的古怪物质。没有任何提示,他自然而然地了解了这种物质的性质。
那是变质的灵力,实体化的灵力。
“这些东西消失就好了……”司马栾喃喃道。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些包围着他的黑暗物质顿时消失了一大片。
司马栾还是被困在黑暗物质之中。
他略微一怔,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话语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如果自己真的能够用言语改变现实的话,那岂不是拥有最强的力量了!?
“黑暗的灵力,全部消失!”
这一回不再是自言自语时的口气,而是严肃的命令。司马栾话音刚落,那些本该消失的灵力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他,竟然又重新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碍事,碍事……这碍事的东西!
司马栾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对着这挣不脱扯不断的黑色灵力,他胡乱地挥拳踢脚。按理说他的力量断不会挣脱束缚才是,可是只觉那黑色的灵力散发出骇人的波动,愣是因为司马栾的挣扎而崩断了。
见挣扎有效,司马栾更加努力,不消一分钟,那些包裹住他的黑色灵气被他全部打散。
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司马栾仿佛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在他看到外界的下一瞬,如同雷声滚滚,蜂鸣阵阵的杂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与过去不同,这一次他听清了每一个的声音。有不安的哀鸣,愤怒的咆哮,绝望的挣扎,痛苦的呻吟……喜怒哀惧,各式各样的情感,各种各样的心声仿佛是要把司马栾的理智破坏一般闯入他的耳中。
闭嘴啊!安静啊!!给我停下来啊!!!
司马栾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是那么弱小,仅仅是听见这些扰人心神就差点被逼得崩溃。
不应该是这样的。自己……我已经得到了力量!可以改变现实的力量,可以挣脱那些黑暗灵力的力量,自己应该坚强,应该无所畏惧才对!
消失吧……该死的声音……消失!消失!全部给我消失!!!
——“消失。”——
顺从司马栾的意志,一切存在,桌椅家具也好,钢筋混凝土的墙壁地面也好,哪怕是空气也好,全部消失,回归虚无,回归“无”的境界。
物体消失的速度很缓慢,不过随着被“虚无”所侵蚀的现实世界越来越大,消失的速度也愈发快速。
终于,虚无的界线侵蚀到了有人存在的空间,那是一名正在潜伏着的国际佣兵,他没有办法意识到危险的临近,直到界线漫过他的双足,他才意识到一种痛楚,那是由本不该存在的双脚上传来的剧痛。
他连忙双手并用地向前爬去,可是界线在下一秒就漫过了他的全身,他甚至连发出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消失了。
并非死亡之类充满怜悯的结果,他的存在彻底归于虚无。没有尸体,没有遗物,没有灵魂。甚至就连他在亲朋好友脑海中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毁灭的力量正在持续,而位于这片区域中心的司马栾感觉自己全身的热量都在流失,他感觉好冷好冷。
会死吗?自己难道会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吗?
即使意识已经模糊,司马栾耳边的杂音还是持续不断。他不由得想,就这么死去也不错。
司马栾体内的并非完整的天命,仅仅是天命的碎片而已,过度使用天命的力量,其结果就是失控。
当然,已经承接了愿望的天命碎片并不会简单停止,它会继续下去,直到这个载体的力量,每一个分子层面的存在彻底消失殆尽,到那时,天命的碎片会自动逃逸到别处去。
……
“出现了!”
游乐园内所有的非人都感觉到了那突兀出现的巨大力量。那股力量并非东方体系与西方体系的任何能量,但又和这两种体系的力量有着相近之处,毫无疑问,那正是代表着世界本源的“天命”!
本在缠斗的阮绪和乔治也稍微停了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命出现的位置。乔治是一脸事不关己的笑容,阮绪也保持着一副淡漠的神情。两人似乎对着天命没有太大的兴趣。
约莫过了一分钟,乔治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有点问题呢。那天命周围的物体……不,确切地说是‘存在’都消失了呢。就连空间概念也消失了,那片区域竟然变成了一个奇点……这……”
“黑洞。”阮绪说出了结论。他对周围情况的感知力丝毫不比乔治差,“扭曲光,扭曲空间,扭曲时间……虽然无法直接判断那片区域的大小,但是可以从尚未被抹去存在的空间进行计算。消失的空间是一个标准的球体。如果那中心就是天命的话……”
说到这里,阮绪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竟然流露出了慌张的感情。
乔治颇为奇怪,按理说业化的阮绪基本不会有情感波动才对,他究竟是意识到了什么呢?
“司马栾。那个位置是我暂时封住司马栾的位置。”阮绪淡淡地解释,刚才的慌张仿佛只是形式上的过场,他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的变化,“我们停战如何?当然,为了履行我的约,你必须离开游乐园,放弃这次的天命。”
“没问题啊。”乔治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作为交换,你得请我吃一餐满汉全席。”
“成交。”
乔治本就懒得去争夺天命,尤其是这天命位于奇点之中,这对他而言更是不愿接受的烫手山芋。既然阮绪如此提议,他也乐得同意,反正自己还能够蹭到一顿大餐。
殊不知,在阮绪的心里完全是另一个想法。
反正也不是立约,自己赖账了也无所谓。
满汉全席?一碗阳春面不加葱花还差不多!
就这样,乔治随意地用魔法强化了自己的速度,转身离去。
阮绪站在原地,双手举起又放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感觉得到,那不断被侵蚀的空间。侵蚀的速度并不算快,换言之,和真正意义上的黑洞比起来,这个奇点侵蚀算是相当温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还能够有机会破开。只需要把它当做是高级的空间法术就行了。
话说……抹消空间的法术?这和撕裂空间不同,已经彻底是神明的领域了。以阮绪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够阻止么?
对常人而言,或许会在第一时间退缩。对于智者来说,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寻找帮手。但是阮绪,他只犹豫了不到十秒,就果断地用双手在空气中书写晦涩的古代文字。
阮绪的结论是自己独自解决问题。先用灵力在周围摆上一个简易的防御法阵,接着他着手准备很少会有非人尝试的法术。
司马栾就在消失区域的中心位置,而司马栾这个小鬼拥有着极其特殊的能力……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巧合的事吗?不可能会有的。换言之,司马栾就是天命的载体!
阮绪必须单独行动。寻求他人帮助的结果必然是在制止奇点侵蚀空间的同时,让身为天命载体的司马栾暴露在危险之中。自己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左手所写的是灵魂出窍的道家基础法术,右手所画的则是颇为高深的空间法术。
两个符文同时完成,阮绪的灵魂硬生生脱离肉体,接着灵魂状态的他对着空气用力一拳,没有任何事发生,他的拳头便彻底消失了。
这只是在外人眼中。
事实上,阮绪的这只拳头已经出现在奇点之中。空间距离?只要了解了规则的话,不过是修道者眼中的单薄的一层纸而已!
在拳头进入奇点之后,阮绪任由从手臂传来的吸力,将他完全扯入奇点之中……
……
阮绪的灵魂彻底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说起来,在这里,有没有能够被感知到的东西还是个问题。
没有空间的规则,支配奇点内部的法则是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法则。尽管如此,阮绪还是稳住了自己灵魂的形态,没有在出现的瞬间被抹去存在的痕迹。
灵力的消耗太大了……阮绪暗忖,哪怕用上自己全部的灵力也难以维持超过五分钟。
当然,在这里,时间也不是问题。或许这里过去一秒,外界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甚至好几天。
必须快点找到司马栾。
不需要移动,在这个已然失去空间规则的地方,支配着这里的最大存在就是天命,感应到天命就能够感应到司马栾。
小鬼,你听得到么?
我就在这里,我,阮绪,存在于此。
……
“小鬼,你听得到么?”
司马栾一惊,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本已寂静下来的世界会有声音再度出现。他还来不及发出感慨,那个声音再度传来。
“我就在这里,我,阮绪,存在于此。”
阮绪?是阮绪师父!阮绪师父!!!
司马栾想要大声求救,可是他身体早已经冰凉,这种状态下,他的嘴唇已然僵硬地动弹不得。说到底,他连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不敢确定,没准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孤魂野鬼。
……
找到了。
阮绪确定了司马栾的存在,不需要移动,只要确定了司马栾的存在本身,他就能够抓住他。
马上停下来,先用灵力代替自身热量的消耗,接着命令天命停下来。
……
“找到了。”
话音刚落,司马栾便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心脏处出现,流向身体各处,本已冰凉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冷静下来。先用灵力代替自身热量的消耗,接着命令天命停下来。”
司马栾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在锻炼的术法,他尝试感应体内的灵力,发觉自己的灵力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充沛。他这才想起刚才体内突然出现的暖流,那不就是阮绪传给自己的灵力么?
确保了身体不再处于被冻僵的状态,司马栾尝试让天命停止。
“停下来啊!”
“够了吧!”
“我只是不想听见声音而已,我不想让他们都消失啊!”
没有任何回应。司马栾不懂,自他许下愿望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如果硬要说停止的方法,只剩下自杀亦或者……
“我……”司马栾的脑海中回想起了自己所见到的影像,虽说放弃已经得到的力量十分可惜,但除了力量以外,司马栾有更多不愿失去的东西。
“我接受这一切,一切全部照常存在吧。噪音也好,自己的软弱无力也好,我都接受!!”
——“接受。”——
奇点的侵蚀,停止了。
一切被抹去存在的物体在同一时间恢复原样,消失的人类,建筑,空间全部回归。
而回归到现实世界的司马栾也再度被刺耳的杂音所包围。
……
阮绪的灵魂十分虚弱,他在奇点不仅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还分给了司马栾大量灵力,现在,或许连一个十分弱小的妖怪都能杀了他。
“阮绪师父!”司马栾看见了阮绪的灵魂,他不由得哭喊出来,因为阮绪的灵魂姿态着实是太过凄惨。纵使在奇点内阮绪能够维持灵魂存在,他也没办法让自己毫发无伤。普通的灵魂基本上是人类现实外形的再现,而现在的阮绪的灵魂则像是被各种酷刑拷问完毕之后的姿态。
“马上离开这里。”阮绪命令道。
“可……”
“别可是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抓你了,那些家伙都不好对付。你沿着巷子一直走,在……”
阮绪正打算给司马栾指明逃跑的路线,突然他感到胸口一寒,灵魂状态的他半跪下来,本就残破不堪的胸口更是多出了一个大洞……
是身体受伤了!
容不得阮绪个人的意愿,这灵魂出窍的法术在身体有危险的情况下强制发动了灵魂召返,阮绪的灵魂以极快的速度飞回肉体。
……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阮绪感觉到了肉体的实感,以及从胸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
阮绪睁开眼,正对上卓阳彻那顽劣的笑容。
“别来无恙啊,死道士。”卓阳彻戏谑地用染血的匕首尖端戳在阮绪的脸颊,“感觉很不错吧?”
“我的心脏在右边,你再怎么搅也不会有效果。”阮绪简单地答道。话虽如此,他胸前的伤口却没有快速愈合,仍然在汩汩地留着血。
是灵力消耗太多了吗?如果这种时候对上扈江璃,恐怕……
阮绪简单地分析了眼下自己面临的情况。自己的四肢被从地底伸出的十几双泥土手臂紧紧抓住,根本动弹不得。这些手臂充斥着阴阳之力,要想挣脱也得花不少的功夫。
自己布置的防御法阵被轻易破解,想必是扈江璃的杰作。自己还是大意了。虽说想到了提防可能偷袭的敌人,却错误地估计了敌人的实力……
扈江璃就在阮绪身后,她注视着阮绪,一旦阮绪有任何异动,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破坏阮绪的心脏。
在阮绪灵力大量消耗的现在,心脏破坏就意味着死亡。
“哎呀呀,死道士,你的伤口怎么在流血啊?你那怪物一般的恢复力呢?”卓阳彻一面笑着,一面用匕首的尖端在阮绪的胸口勾勒出血色的线条。他更是体现了他的顽劣心性,在阮绪的胸前画了一个乌龟。
“你拿我当画板我也没办法,但是你的画工未免太差了。需不需要我介绍一个画师给你?那小子画画画了几百年,绝对是大师级的人物。”
阮绪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相反,他若无其事地调侃卓阳彻。如果说是正常状态下的阮绪如此调侃,卓阳彻或许会认为这个油腔滑调的道士在故意激怒他,可偏偏阮绪此刻完全解放了业的力量。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丁点起伏,一本正经的表情更让人感觉他无比认真,这样子反而比阮绪调侃更加有效。
“你这是找死!”
没有犹豫,卓阳彻的匕首对准阮绪的右胸径直刺下,几乎在同时阮绪胸口左侧的伤口快速愈合,而多流出来的鲜血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化为细蛇,迅速缠上了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蟠曲而上,缠住了卓阳彻的脖子。
“这……”卓阳彻因为脖子上传来的异物感动作一滞,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阮绪竟然还能够这样控制自己的血液。这根本不是道术,这是只有血族才拥有的技巧!
“别惊讶。”阮绪缓缓说道,与此同时,缠绕在卓阳彻脖子上的血蛇退去了鲜红,化为深邃的黑蛇。
这条黑蛇仍然是阮绪的灵力实体化后的产物,只不过先前暗藏在血液之中罢了。
这发生的太过突然,纵使是扈江璃也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她只能够站在原地。即使她有心救卓阳彻,也必然投鼠忌器。
“嘛,基本上我们都握有对方的性命了。来立约如何?”虽说是在询问,可阮绪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完全是以命令的感觉说出的这番话。
“立约就立约。你难道以为你能从我手中逃走么?”卓阳彻毫不示弱,率先道,“以吾卓阳彻之名与汝阮绪立约,双方同时解除术法,相隔百米后,方能再战。此约成立,哪怕是创世灭世的神魔也无法扭曲。吾遵循此约,绝无违背。”
百米吗?这对卓阳彻来说是安全距离,但对阮绪来说,根本算不上。兵家之子的速度,一百米的距离远不及她一秒钟能移动的。
话虽如此,阮绪还是答应了这个“约”。
他先收回自己的灵力黑蛇,让它回归最原始的状态进入自己的体内。而扈江璃也解除了泥土手臂的术法,失去阴阳之力的控制,泥土就是普通的泥土。阮绪轻轻一甩手就挣脱了。
“一百米的距离……是你走开还是我走开呢?”
“当然是两边一起移动了。”
阮绪没有意义,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迈出步子。
卓阳彻没有多话,立刻跟着扈江璃朝反方向奔去。
两边都在暗中计算双方的距离。凭借声音,阮绪估算着在下一秒,就能够越过一百米的界线。
那么……
在那之前,阮绪迅速转身,体内仅存的灵力开始运转,身上的伤口在眨眼之间愈合。就在阮绪完成疗伤的同时,扈江璃已经踏过了百米界线,她没有转身,而是粗暴地对着地面一蹬腿。
——“离之熵,炎蹴。”——
巨大的爆炸逆着扈江璃的冲势让她反向冲刺,在空中,她熟练地借助流风调整姿态,以极快的速度直冲向阮绪。
毫无感情,纯粹是为了战斗,为了杀戮而存在的机械。或许,这才是兵家之子真实的姿态。
阮绪看见爆炸的瞬间释放出灵力,从他的影子中探出无数利爪,这些利爪想要抓住扈江璃。
——“巽之力,斩空。”——
陡然间,平静的空气泛起阵阵不可见的涟漪,无数股气刃朝着阮绪袭来,那些暗影利爪在数股气刃的攻击下愣是被打散。
用暗影利爪拖延时间的时候阮绪也没有闲着,他双手同时凭空画符,在扈江璃接近他的瞬间,他的左手的符咒已经完成。
——“墨染。”——
扈江璃在空中硬是调转方向,斜着飞向别处,与阮绪擦身而过。只是她的右手手臂还是被无形的灵力附着上,在她用阴阳之力抵抗之前,这些灵力迅速实体化为漆黑的物质,只消一瞬,扈江璃的右手彻底被切割撕裂。
——“乾坤双息,两仪。”——
扈江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按住右肩膀,她的右手仅剩森森白骨,饶是如此,她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只见从她的右肩膀处肉块迅速蠕动,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骨头,转眼之间就再生出一只完好无缺的右手。
早有预料的阮绪不紧不慢地施展出右手完成的符咒。
——“刖歌。”——
平地卷起一阵阴风,这风以扈江璃为中心旋转着。在风中,回荡着阴冷凄迷的哭声,这哭声仿佛是千百万婴童在齐声啜泣,层层叠叠难以辨析其中任意一个。它们太多太多,以至于混淆了个体之间的界线。
扈江璃不懂,这法术究竟有何作用,她只想要完成命令。她立刻调动阴阳之力,打算将这阴风驱散,却怎想她刚刚有这一想法,她刚刚重生完成的右手愣是在她眼前分解成零离破碎的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