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暑假。孩子们都放假了。他就跑学校,大大小小的学校,包括小学和中学,路近的用双脚走,再远些地就借一辆自行车。或者搭人家的牛车驴车。
乡下没有北京城的柏油路。黄土地,早起的时候有风。尘土飞扬,走在路上,常常被风吹的一口沙,像个泥人。中午的时候,大太阳又烤人,路上难得遇到遮荫地地方可以歇脚。
很辛苦,可是于大伟心里充满了希望,反而觉得干劲十足。他去学校,跟值班人员了解学生的情况,打听到学校老师的住址,一家家跑,尽可能详细的多知道一些信息。他背个背包,随身带着笔和本子,打听来的情况详细都记到本子上。他把可以选择的孩子,在名字下做了记号,又一家家拜访,跟那些孩子谈心。
从前,他也是这里走出的农家娃娃,知道家乡人日子苦,但对具体情况了解的不是特别清楚。上学地时候,他一心扑在学习上,明白自己上学的机会难得,恨不能把睡觉地时间都挤出来学习,在县城中学读书的时候,他年年考年级第一,而且把第二名的分数甩开一大截。每个周末,父亲步行几十里进城,给他送来一星期的口粮。
在他们这里,读书,真的是很难得地机会,往往小学没毕业,一大半地孩子就缀学了。于大伟忘不了小学的同桌,一个漂亮懂事、学习也好地女孩子,她常常说,她要读书,要考大学,常常谈起她对未来的憧憬,于大伟印象最深的,是她说的时候,那一脸充满希望的笑容,和她被迫缀学时,趴在课桌上的号淘大哭。
这次回家,他见到了已经嫁到邻村的她。她的脸上,过早的挂上了生活的沧桑痕迹,眼里失去了灵气,抱着孩子的她,头发蓬松,穿一身不合体的土布衣裤,像一个三十许的乡下大妈。迎面撞见时,她认出了他。失神的眼睛里,瞬间滑过一抹亮光,然后渐渐熄灭、死寂。怀里不懂事的孩子咿咿呀呀扯着她的头发,她窘迫的笑,“我儿子。”两个人相视无言。分手以后,于大伟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就见她痴痴的站在那儿望着这边,冲他挥了挥手,才抱着孩子走掉了,然而转身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水珠,和一边走一边抹眼睛的动作。
他曾经漂亮可爱的同桌,和他现在的女同学是同龄人,却像是活在两个世界,一个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充满了一切的可能和希望,一个,却在无奈和窘迫中,走向人生的另一个结局。于大伟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的手里,有一份可以为人带来希望的助学计划,是不是今天的她,会和他的大学女同学一样,在蓝天下,笑的漂亮又开心?
这次偶遇,让于大伟坚定了信念:自己多辛苦些没关系,一定要让这五十个助学名单,最大程度发挥它的作用。
农村人有一种老观念,女孩子早晚是人家的人。儿子才是终身地依靠,是传宗接代香火传承的保证,但凡有点可能,都把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所以,失学的女生特别多,有些女孩子,根本就没有上过学,学校里。男女生的比例明显失调。这种情况下,有些女孩子有了学习的机会,会格外用功。
于大伟调整了自己的思路,除了关注老师眼里家贫的优等生,也把注意力放在女生,和早先学习用心人也聪明、因为种种原因失学的孩子身上。尤其是那些失学地孩子,在他家访的过程中。数次感动了他。
有一个特殊的家庭,说他特殊,因为这个家庭,只有三个孩子。父亲因为无钱寻医,早早去世,母亲改嫁。新家庭不肯接收三个拖油瓶。三个孩子都是要强的人,哥哥姐姐只有十多岁,他们找到学校,求学校收下他们的弟弟,“我们不能都当睁眼瞎,让我弟弟上学吧,学费,我们攒钱。将来一定还给学校。”懂事的弟弟拉着哥哥姐姐的手,“我保证。一定考第一,考第二,你们就开除我。”
从老师嘴里听说了这件事,于大伟特地跑了一趟。那真地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家里最值钱的是一口猪。“姐姐每天都割最嫩的草给猪吃。哥哥说,等猪长大了。卖了钱,我们就把学费给交了。”叫徐笑的孩子,笑的一脸认真,他说,再开学他就读三年级了,他一直都考第一,晚上回来,他就把在学校学到地东西教给哥哥和姐姐,“哥哥说,笑笑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要上大学。”
于大伟把这家三口,都划到了助学名单上。
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人黑了也瘦了,脚上磨出了水泡。回到家,母亲给他烧热水泡脚,一边心疼的埋怨,“都要开学了,你还不收拾收拾回学校?老在外面跑啥?”
于大伟笑笑,不说话。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汗烟,“娃做的一定是正经事,他什么时候让咱们操过心?你多余的唠叨。”儿子脾气倔,刚回家那些日子,整天闷着头干活,不爱说话,他现在书读的多,懂的道理也多,儿子有心事,他做爹的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后来儿子许是自己想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虽然整天里早早出门,到晚上才回家,可人显得很有精神气。
“妈,我在做正事,忙完了我就回学校,不会耽误学业的。”
于大伟安抚了父母,跑前跑后,反复斟酌,最终确定了帮扶对象。
他跑县城给大山打电话,说明了大概情况。
“我和小洁想出地主意,给你添麻烦了吧?”大山有些抱歉。
“不,该我说谢谢,谢谢你给了我们这里许多孩子一份希望。我也很高兴能尽点力,大山,这真的是一件很有意义地事……具体情况我回北京跟你说。”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于大伟算了算时间,“可能得迟到三四天吧?你帮我跟老师请几天假。”
赶在孩子们开学前,大山把钱汇了过来。
于大伟依着自己记下的名单,一家一家上门,把钱送到了各人手里。他和大山商量:为了避免一些意外情况发生,不一次性把钱送完,宁可折腾一些,一个月一次分开,把钱汇到他们手里。
于大伟细心的给孩子们建立了一份档案,把个人的情况记在资料里。按照当地的生活水平,大体估算出一个孩子地日常用度,再把家长和孩子叫到一起,告诉他们:这钱是用来负责孩子上学地开销,并且包括了他们的生活消费,如果孩子失学,他们就停止汇款。
因为名额有限,他挑地都是学习用功成绩好的孩子,当然其人品和家庭环境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份如同天上掉下来的幸运,给许多家庭带来了欢声笑语,他们的孩子有保障了,可以放心上学去了。于大伟因此收获了太多人发自内心最诚挚的感谢,可也因此,收到了许多埋怨。
事情做的再隐秘,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开了。许多亲友纷纷上门,指责他忘恩负义,母亲对他也有些不谅解,“你说你是受人之托,可这受帮助的孩子,总是你拿主意的吧?偏着自家人些怎么了?你那时候得了人家的帮助,现在都忘啦……”
于大伟一声不吭,听着母亲的唠叨,最后还是父亲出声制止,“行啦,别说了,娃做的也没错处。咱们是欠了人家的情,可也不能拿着好心人的钱来还这个人情,那样做,咱娃成什么人了?大家也是一时想不通,过些日子就好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看到孩子们开心的笑脸,于大伟心情仍然很好,他把受帮助的孩子都送进学校,关照他们好好学习,自己才背起行囊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