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WEnXUe
壬戌十月十六,即是殿试之期。
今秋春闱会试首科取士的十六人,便是要于这一日入围由圣元帝亲自主考的洛成殿策试。
夜未明,科举房官吏便跪于启元寝殿前垂听圣旨。延陵易跪于首位,昨夜入更她便率众人于此侯旨,一夜未退。延陵易阖着一双眼,双膝已木然,待听殿门轻启之音敏感地张目,隐约见殿前的宫盏一步步向自己靠近。那脚步声极弱,来人因着殿外的冷寒不时呵着气,声音随之传下:“延陵王爷,这可真不好。皇主子半夜里犯了头风,正是昏痛不起。今日的殿考恐难支撑,刚半会儿昏醒着,只命小的问向王爷洛成殿可准备稳妥了?”
“劳烦公公回话。殿试之御座黄案已由鸿胪寺执官设下,试桌等考生位次是由光禄寺安放。臣昨夜与科举房掌吏一一巡审三遍,绝无纰漏。”延陵易平静而道,声音夹着暮色深沉,只一双眸子余亮。
“如此便好,主子担着心呢。”那老公公忙挤出了一笑,便要回身。
“公公。”延陵易及时一唤,低声垂问,“科举房递上去的经论八道拟题,不知皇上可有选下。”
“皇上痛得睁不开眼,我们自也没敢嚷扰。只皇上先前有旨传下,若是他选不了,便交由东宫代选。这时候太子与昱瑾王殿下正于启元偏殿筛选着,您看是不是要小的问禀一声东宫。”他这边话音未落,另一侧偏殿门由宫人推了半盏,由内漫出刺眼的光束,另一声传唤亦刺耳——“宣,今科贡试特命主考延陵王入殿面禀东宫。”
延陵易挣扎了些许,才由随应的公公勉强扶起,离地时双膝犹如骨裂般刺啦一声痛得无以忍耐,微歇了片刻,才由领灯的宫宫引入殿门。
启元偏殿,数盏明灯齐亮。殿侧坐着亦是候了一夜旨的三院殿大学士和内阁大臣。少有几个年岁大的老儒昏昏欲睡,抱盏热茶于怀暗自打起了瞌睡。
尹文尚即与尹文衍泽坐于殿首,她方入内时,二人还在探讨着什么,只她一入,便都缄口不言。殿首明灯更亮,他二人昏重的影子洒向殿后。
延陵易欲再跪念安,只尹文尚即冷声越过众人,落了她额顶:“甭跪了,殿外都是冻了一夜,这一双腿还要不要了?!”他说着淡淡睨了她眼,见她面有倦怠,双膝隐发着颤,复又添了句,“看座。”
延陵易身子微怔,平声言了谢,便也入座。
殿首正皱了眉翻题册的尹文衍泽亦由之抬了眼,目光飘掠上,复又黯黯垂下,予身侧伺候的公公使了眼色:“递盏热茶。”
尹文尚即一手铺开满案的题本,八簿八种颜色。他是选了半夜,此时正看得双目发胀,一手紧着眼眉,另摇了本红印题册出声:“这红簿子的选题,是哪个拟下的。”
延陵易就言望去,手边刚接上来的茶盏来不及放便是应:“红簿上的列题,是臣选拟的。”
尹文尚即收了视线,即是递给一侧的尹文衍泽:“老七,你看看如何。”
尹文衍泽微愣,出手接过,只开卷匆匆一略,便蹙了额眉,以淡淡询问的口气:“这第二场策论是经论,然你这几句并非出自《四书》《五经》。”
“是出自宋吕本中撰《官箴》。”延陵易倒也淡定,纵是选偏了题,也径自而答,“臣以为经论不当以拘泥一本。自古而来九经立于学官,并用以取士,乡试会试以此援引作题,皆是大同小异。若想出仕为官,只背了一肚子九经便可,博览群书又当何用?”
尹文衍泽凝了她半刻,一指搭在题卷上轻叩了数下,沉声应:“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这题出僻偏,倒难为了他们。”
“不难为,便不是殿试;受不得难为,便做不来天子门生。”延陵易未抬眸,只一言便要其缄口无言。
尹文衍泽由她噎住,一手端着题本浅笑不止。
尹文尚即目光直直掠过二人,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借着延陵易的话便是言下去:“这话倒也有理,不受点难为,太顺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暂且选下这题了。”
经论题目方拟选毕,与正殿相连的隐门由里侧推开,恰是方才传旨的公公,双手正托着缎面金织的印匣,匣上坠着双面锁。那公公满面沉色迎上,见过殿首的东宫与亲王,未跪,只身子一躬,请言:“皇上遣奴才将今科殿试时务策论的题目亲自递承予太子殿下。旨东宫与昱瑾王代为入考坐审。”
声方落,引了侧殿众人暗自探望,目光皆是锁定了那一方印匣不动半晌。纵连瞌睡过去的老臣亦醒了盹,一时极为清醒。延陵易轻抬了眸微微一瞥,随即又垂目默然不动。
尹文尚即由殿首走下台阶,接过公公递上的半面锁,而后又召了持另半面锁的集贤院大学士一并上殿。二锁合一齐开了匣,尹文尚即仅淡淡一览,回身接过刚刚选毕的经论试题,一并交递于大学士手中,回锁封匣后再以加弥封官关防。
如此一来,殿试的两场题选便是告终,忙碌了整夜的文臣相继由偏殿而出。黎明时今科殿试的贡士便要列队入宫,先至洛成殿后的丹陛下排队,各自领取了宫饼,静等升殿。而这半刻恰也给了科举房官吏歇喘时机。待众人退避后,延陵易便由公公领至启元殿西侧的云壁宫休整,云壁宫临着洛成殿,若以甬道通递便只有数十米之隔。
一夜未眠,她反是更清醒。于东厢屋覆眸冷憩,攥握的手越持越紧。屋外传唤声飘入的一刻,心口却猛地松下,微喘了气,又听那一声传唤低沉——“东宫有旨传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