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丰道:“宫本武藏观斗鸡,战胜儿玉原太郎之后,已经成为日本第一剑圣。慕名求教的人和希图和他比剑打败他扬名天下的人络绎不绝,但是他终生不再用剑与人争竞。正是因为他看穿了人世间所有的争竞,无论是第一剑圣之名,还是其他什么物欲财色,都只不过是两只公鸡口里的一条青虫一般。世上的人为名利权位,为了金钱女色,或者为了一时之气,为了在人前扬眉吐气,动辄把那些比自己优秀的或者与自己相当的人,当作你死我活的对手,一生不压得别人一头就觉得简直活不下去……这样的人,岂不就如同那两只公鸡一样微贱可笑?”
孔儒木然呆望着华云丰。一身的汗,忽然之间竟似凉了,衣服冰冰的贴在身上,若有所思之余,只觉得浑身冰冷。
华云丰道:“最后再与你说一个故事,你若不悟,我也是无法了,孙老师在天有灵,也不该怪我。”
孔儒擦了擦额角,躬身施礼,静静聆听。
华云丰道:,‘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这个故事,你可知道出处?”
孔儒呆了半晌,忽而潜然垂泪,久久不语。
这个故事出自《庄子的“则阳”一篇,说的是蜗牛角上有两个王国,左角上的国家叫触氏,右角上的国家叫蛮氏。这两个国家整天为了各自的利益和地盘打仗,死了千千万万的人。
国家与国家间的战争,尚且如蜗牛的两角一样渺小不足道,那么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相残害,苦苦争斗相逼,岂不是更加的虚妄而可笑?
孔儒点头道:“多谢先生用心良苦。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
华云丰听他随口吟出白居易的这首劝酒诗,知道他已知道其中深意,微微一笑,手按竹剑,闭目冥思,不再说话了。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外面隐隐的传来一些脚步和笑语之声。那是华星公司签约的二三线艺员们,结束了一个上午的练功课业,三三两两出去吃午饭了。
香港正午的骄阳,透过敞亮的落地玻璃大窗,照在室内这两个不知饥饿的男人身上。
华云丰神情恬淡,表情沉静;而孔儒却眼角隐隐,却象承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一般。
此时的孔儒,心中狂涛翻涌,如在针毡釜底一般的难受,只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的在问道——
我错了吗?是我的错吗?
我这么多年,勤学苦读,发奋上进,铲除了一个又一个前进路上的竞争对手,难道都象是在蜗牛左右角上争斗一样可笑?
我为了得到孙老师的信任,打败了那么多个竞争对手,包括现在和易青的争斗,难道都象斗鸡一样无聊?
我一生自负博学多才,智慧过人,而且积极进取,不甘居于人下,这种种执着,竟都是错的?难道我还不如那些“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的普通平民百姓?
如果是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追求?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我该做些什么,我活着是为什么?
孔儒想到此处,内心如沸,不能自制,忍不住放声大笑三声,泪水滚滚而下。他对着华云丰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不发,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