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着神话的大门上,看不到门把也看不到锁。
榭洛弗双手撑在门上双眼半闭,像是专心聆听四周的声音。米莉安也一起侧耳倾听,这里的确回荡着一道特别的声音。榭洛弗口中传出的声音,和这道非常高亢、几乎要引起头痛的声响交缠。
(魔法,好像歌一样。)
在米莉安的注视之下,周围的声音和榭洛弗的声音互相嘻闹似的交缠,慢慢的榭洛弗抓到周围的声调。当声音完美重合时,空气突然暖和起来,门缓缓的从内侧打开。
「『他』现在还在这里,直到现在还在。」
榭洛弗低声说话时,脸色看起来有点惨白。
也有可能是因为门后发出淡淡光芒的发光石造成的错觉。
门后是个天花板很高的小房间,半球型的天花板上全都用微发光性的石头做成。
「里面完全重现了遗迹不死者原来的房间。据说凯基利亚大人每天都到这里和『他』说话。」
「现在呢?」
「现在只有我一个月来探望他一次。」
「那他,一定很寂寞。」
米莉安说出心中的感想,走进房间里。圆形房间内除了正中央摆了一个像是石棺的东西以外,什么都没有。她很自然的走向石棺。
石棺上刻着鸟的模样,但没有盖子,像是老鹰的巨大翅膀露在外头。因为光线的关系,翅膀看起来既像褐色或深紫,又有点像深绿色,总之泛着很不可思议的色彩。
这绝对是米莉安梦中看到的那双翅膀。手环的石头随着少女走近石棺的心跳节奏,以同样的速度闪烁着。米莉安的心跳有点加速,不过她没有跑向石棺。
她站在石棺旁,回头看了榭洛弗一眼。
拿着油灯的她站在离米莉安数步的后方,一脸严肃的对米莉安点点头。
米莉安看向石棺,里面满是羽毛。展露在外的是其中一只翅膀,另一只只剩下散乱的羽毛。
不死者,就放在石棺中间。
米莉安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不死者。
不死者睡着似的闭上双眼,睫毛淡淡的阴影落在脸上。那是有点像诗人的,无机硬质的美少年容貌。头发也和诗人一样纯白,毫无分岔缓缓披在后方。
不死者的头像少女般纤细,可是柔顺的曲线之下并没有身体。
米莉安本以为是埋在羽毛里,不过并不是。这名不死者只有头而已。
「身体呢?」
「碎裂了。什么都没留下,不过」
榭洛弗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米莉安也没有追问。她将上半身都探到石棺中。
米莉安对人头本身并不会感到害怕,她是在战场上被养大的。
而且,这不死者的头并没有血腥味。
会令她惧怕的,应该是对不死者持有力量共鸣的自己吧?
米莉安调整呼吸,靠向不死者的头。
(你梦到了战场吗?)
视线角落传来阵阵低语,米莉安用意念向他传话,等待着回应。
手环周围放出淡淡的光芒,榭洛弗走到米莉安身边举起油灯。不死者的羽毛在光芒反射下,发出七色的光彩在白皙的眼皮上跃动。虽然没有生命的气息,不过却有着美丽的人类外表。
(这究竟是什么呢?)
米莉安眯起双眼。在这位不死者身上感受不到像榭洛弗、像其他人、像动植物一样的生命气息这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当米莉安沉思时,感觉榭洛弗深吸了一口气。
米莉安也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不死者。
不死者的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看起来就像是个性偏执的雕刻家精雕细琢而成的眼睫毛,缓缓的向上抬起,露出橙色的瞳孔。那不是人类该有的色彩。
『基利亚?』
一道光芒像在脑中炸开似的,米莉安马上闭上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从角落慢慢转换成似曾相识的光景。
是刚才在梦里见到的蔷薇色遗迹。米莉安透过不死者的视线看向周围。
天上仍是一片赤红,魔物的尖刺近在眼前。得打倒它不可,虽然这么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身体,已经没了。
不死者倒在地上转过头看向天空。得迎接战斗才行不过却没有手,翅膀也散落在附近。
他的眼前出现一名无力的人类。对方身上那件染满血迹的刺绣衣物,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是凯基利亚吧?)
『基利亚,凯基利亚对,应该是』
不死者的声音在米莉安脑中回荡。这是不死者的记忆,五百年前的记忆。
凯基利亚不知在呼唤什么,他举起手、紧咬牙关。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卷起地面的尘埃形成一股高速的螺旋。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当视线回复时,凯基利亚在眼前微笑着。
他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微笑着,用手探索到不死者的脸。他的手微微发着抖。
(是他拯救了你。)
『拯救?我?那个吗怎么可能?那只是个人类。』
不死者无情的思考,让米莉安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是魔导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边么说来,那个还真奇怪。』
不死者的记忆中,凯基利亚一直都在对他说话;有时候很开朗、有时候带着忧愁、有时候带着畏惧。谈话时的背景不断变化;在战场中、青空下、昏暗的城中,还有在这房间里。
其他人看到不死者,通常都会露出害怕的神情或发出极为感动的赞叹。只有凯基利亚会和不死者说话。
对不死者来说,凯基利亚是个有点稀奇的存在。
只是这样。
这绝不是友情,一定不是。米莉安用力咬住嘴唇。
好痛苦!少女无意识的用手指抓住胸口。
不死者的视野,从米莉安痛苦的心中慢慢剥落,感觉眼前的景象缓缓消失,米莉安睁开双眼。
周围是由发光石照亮的房间。石棺中,不死者的头正慢慢闭上双跟。
不行,还有件事一定要问才行米莉安再探出身子。
(等一下,有人想要去神之都,你是不是知道要怎么去?)
这一问,不死者的双眼猛然张了开来。
『神之都神那位大人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为了战斗而生的力量。』
不死者的声音响起,米莉安的心中顿时充满了不死者的战意。
战斗的事,其中的快感、撕裂、粉碎、切断敌人时窜遍全身的麻痹感,这些想法从头到脚充满了全身上下。
战斗,我还要战斗。为了战斗,我需要身体,因而在此等待。
等待着神,等待着世界之王现身。等待着和他并肩上战场。
五百年,等待了这么长的时光。
「不对!」
米莉安猛烈的摇头,甩开不死者的思想。体内不自然的热量冷却下来,只剩下悲伤。
「不对我、和你不一样。」
米莉安发出声音,不断的否定。不死者再度闭上双眼。
闭上双眼,他应该又进入梦中了吧?不断重复着战场上的梦吗?
这名不死者的心中只有战斗。
只为了战斗而生就算只剩下头也没办法死去。
(这是神所赐予的「不死」吗?卡那齐,他在追求这样的东西吗?)
不对!米莉安心想,卡那齐所期望的一定不是这种东西。
就算是一直都在学习如何战斗的米莉安,除了战斗之外也有其他想追求的事物,也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更别说是卡那齐了,他想知道的事、想做的事,一定比自己更多。
(绝不是这样的不死)
少女扶着石棺的边缘,祈祷似的闭上双眼,榭洛弗愣在原地呆呆看着她。
◆
第二天,卡那齐醒来的时候有点惊讶。
(我居然正常的睡着了。)
中了魔物之毒后,卡那齐几乎没有什么安稳睡眠的印象,昨晚似乎很难得能够正常的睡眠。
「醒来了?」
「嗯怎么了外面还在下雨啊。」
听到米莉安的声音而打算抬起头的卡那齐,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窜过。卡那齐没有那个心情忍痛坐起身,于是又躺回床上。
米莉安大致上整理好服装之后,走到卡那齐枕边蹲下,探了探怀中。
「雨还在下。另外这个。」
「这是什么东西?」
米莉安从怀中拿出的东西,是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上系着刺绣的缎带。卡那齐抓住垂到面前的牌子仔细观察,牌子上刻着应该是魔法文字的纹样。
「她说是图书馆的阅览许可证。」
「图书馆!?唔,痛痛痛喂,魔导师的图书馆不是严格禁止外人进入吗!?」
卡那齐猛然站起身,随即又因为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和不适而弯下腰。即使如此,他仍然拼命抬高视线、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因为他知道,图书馆是魔导师们的生命线。
要使用魔法,只有拥有魔法力且学习过控制魔法力的人才行。可是魔导师们研究出来的理论和机器,有许多是只要知道方法谁都能够使用的。魔导师们因为独占这些知识而受到崇敬,并且以贩卖这些技术维生。
米莉安稍微侧着头,看着卡那齐这次比较小心谨慎的站起身。
「我暂时成为榭洛弗的徒弟,然后她就给我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昨晚吗?」
「嗯,不过榭洛弗现在很忙,要我自己先看书,所以连卡那齐的份,两个。」
米莉安点点头,拿出另一个和刚才交给卡那齐相同的金属牌。
卡那齐皱起眉头,梳起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我的份?该不会连我也成了徒弟吧?不是我自夸,我可是一点魔法和艺术的才能都没有。」
米莉安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后认真的看向卡那齐。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识字。」
◆
卡那齐醒来后过了一小段时间,米莉安和卡那齐现在正站在城内图书馆里。
「这全都是书?」
米莉安瞪大双眼抬头看向周围的书柜,讶然的小声说道。
卡那齐坐在书架旁的梯子上看着大量的精装书。他的表情和米莉安相反,带着些兴奋。
「当然!你需要的是共通语的魔法概要,还有魔法文字的教本之类的吧?要拿什么好总之,先学会看字再说吧!拿去,这是《世界的起源》、《魔法文字和基本式》、《魔法语言发音记号全集》全集?哈光是发音就要一整本书,还真是辛苦啊!」
卡那齐一副完全不关己事的模样,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本的书。
凯基利亚城中的图书馆位在那座四方塔里。在石塔内挖出半球状的空间,天花板比普通的建筑还高上两倍,塞满书的书架几乎快要碰到天花板。
米莉安走上踏脚石,从卡那齐手中接过需要的书籍,主要是由羊皮纸制成的书每本都又大又重。她只拿了三本就感到极限,米莉安摇摇晃晃的将书放到书架上。
图书馆内没有窗户,地板中央放着巨大的装置,从装置中透出淡淡的光线笼罩住整间图书馆。刻着魔法文字的圆筒缓缓回转,照亮四周,少女兢兢业业的伸手打开书本,神经质的手写文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书页。
「这些,全都要看完吗?」
「只要努力,谁都可以看完。」
卡那齐直截了当的回答,米莉安看着书中数量庞大的知识,感到一阵晕眩。
米莉安死盯着意义不明的文字,卡那齐不再管她,直接走到其他书柜旁架上梯子。能够进到魔导师图书馆的机会非常难得,卡那齐认真的浏览着书柜,米莉安觉得好像一个人被丢下。
「有什么有趣的书吗?」
看见卡那齐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锁在架子上的书开始读了起来,米莉安好奇地靠向卡那齐。她顺便还看了一下图书馆内,但没看到其他的魔导师。
听到梯子下传来的声音,卡那齐将视线从书中移开,对米莉安点了点头。
「嗯贝伦加尔特的笔记,是一○七年时到达神之都的男子其旅行记事。我只知道书名,没想到真的有这本书。」
「这个人,真的到达神之都了吗?」
米莉安张大双眼,在卡那齐的梯子旁叠起数个踏脚台。
「谁知道,内容较偏向抽象的描述经由不死者的引导穿过七道门。第一道门是青色,下一道是白色像这样穿过七道门后,闪过一道强烈的光芒,回过神之时就已经到达神之庭园,像这样的描述这家伙,该不会只是嗑药嗑过头了吧?要写也不会写清楚一点啊」
卡那齐皱起眉头骂了几声。遗迹巡礼的习惯很早以前就已经废止,通往神之都的道路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从这文书的记载看来,里面通往神之都的线索实在太过暖昧了。米莉安看着卡那齐,将头靠在踏脚台上。
「可是这人的愿望有达成吗?」
「嗯?啊啊,好像有啊,对了!」
听完米莉安的话,卡那齐又再一次看向贝伦加尔特的笔记。
「就是这样。没错,要去神之都的理由,一定是有什么愿望希望达成。反过来想,只要能和神对话就行了。那么所谓的『前往神之都』,说不定就是比喻得到和神对话的方法。」
米莉安看着沉思中的卡那齐,没多久后小声的说:
「卡那齐,我如果魔法竞赛快要输掉,我还是想要救空。」
空,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卡那齐消去眼神中一切的感情。
「这样啊。」
看着卡那齐冷淡回答后再度看向书本,米莉安咬着嘴唇。
这是她花了一个晚上思考所下的结论。想到诗人的微笑还有轻易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点恐惧。不过,问到自己的本意时,回答永远都是相同的。
不希望他消失。不希望明明在自己够得到的场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被人带走。米莉安对着卡那齐僵硬的侧脸说:
「我果然还是不想看到空死掉,不管怎样都卡那齐不是这样吗?」
「谁知道?你想要救那家伙的话,我觉得也好。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只是不要把我卷进去就好。毕竟,那家伙根本就不想要别人帮忙。」
露出笑容的卡那齐如此说着,那是不带生气、子然无依的声音。
米莉安莫名的感到伤心,拼命挤出话来:
「不过,卡那齐有出手,救那个男孩子,还有我。」
男孩子就是指雪橇上的那名男孩子吧?听见少女的话,卡那齐用力抓住膝盖上的书。
「那小鬼,会死。」
「咦?」
突然听到这么不祥的话,米莉安惊讶的张大眼。卡那齐合上书本看向少女,他的眼神十分阴沉,夹杂着如砂尘般微小的放弃,还有对不知名事物的愤怒。
「他还会再发作,一定会。如果我住在附近,掌握他身体的状况慢慢治疗,或许还能够活久一点。可是我是旅人,不可能做这种事。没多久他就会死世事就是这样,我什么人都救不了。」
凯基利亚将书放回书架,然后暂时闭上双眼,当他张开时,眼神中完全虚空。宛如金属一样僵硬,不冷也不热。
米莉安很害怕那眼神,小声的喘着气。卡那齐转身面向少女,平静的继续说:
「听好了,米莉安,你能够活下来是靠你自己的力量,和那小鬼一样对死感到恐惧,对生命感到执着。结果总是只有拚死叫喊着想要活下去的人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诗人不一样你知道吧?」
知道,米莉安心想。虽然知道,不过又不对,她同时也这么想。
她贫乏的语汇没办法好好说明清楚,卡那齐的话到底哪里不对。
米莉安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卡那齐正打算舍弃什么。
「虽然他看起来一直都像是为别人而动,不过那家伙,全都只是将那当做旁人的事情而已像那样的家伙,谁都无法拯救,也救不了任何人。」
卡那齐说完后将手放到米莉安头上,胡乱摸着她毫无光泽的淡黄色头发,米莉安低下头。
(怎么办不死者的事情不说不行,可是)
可是,现在告诉他会很可怕。
他看到那不死者的话会怎么想。看到不死者那副模样,他还能毫不动摇的追求神之都吗?
少女犹豫着沉默不语,卡那齐拍了拍她的头说:
「好,总之开始念书吧!念书,把该学的事情都学一学。你就专心了解自己的力量,做你能做的事,好吗?」
少女抬头看向卡那齐,卡那齐一定不知道。
他的话偶尔会和诗人差不多,就像遗言一样。
◆
当卡那齐和米莉安窝在图书馆时,班修拉尔等人正过着繁忙的时刻。
班修拉尔到了日落才结束和艾霖的对谈,现在正站在诗人被软禁的小房间前。魔导师将门打开,班修拉尔看向室内,皱起眉头说:
「怎么这么黑啊?喂,把灯光给我。」
接过魔导师手中的蜡烛,渐渐看得清室内的景象。床旁放着简陋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的人站起身,迎接班修拉尔似的张开双手。
「欢迎啊,基斯朗?班修拉尔。你今天过的如何?」
诗人露出淡淡的微笑迎接,他的眼睛被严密的罩了起来。班修拉尔则扭曲着嘴唇笑着,缓缓靠向诗人。
「你一直都很愉快嘛!可是,你这模样真是越来越像亡灵了啊。」
「是你告密的吧?说我的眼睛具有咒力。虽然这对日常生活是没有造成什么不便啦。」
「你好歹也有点不便吧!该不会在身上哪里藏了什么第三只眼吧?」
班修拉尔边骂着,没经过许可就坐上桌边的椅子。诗人就像看得见东西一样,站在桌子对面。
「我看东西的方法和你们不一样,就只是这样而已,太依赖视力不是件好事喔。要是学会更为不同看事物的方法,预言这种小事你应该也可以办得到。」
班修拉尔听诗人这么说,不禁小声的笑了出来。
「预言,预言吗?真令人怀念。从你以预言者的身分造访我家的城堡都过了二十五年啊!」
「对啊,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是没差多少啦!不过至少还比较可爱一点,一直拚命想着要如何跷出城外。」
对对对,班修拉尔点头同意,就像在和老朋友叙旧一样,保持常态继续说:
「后来变得如同在和城中的人比拼智慧一样。那也很有趣啊!当时还真笨,看来的确和现在没差多少」
班修拉尔高兴的说着,诗人稍微探出身子,微笑着说:
「还是老样子,这次又想了什么诡计吗?」
「不不不,这次没有。这次我只是个观众,就好好让我监视你竞赛的结果吧。顺道一提,这附近在五百年间,春祭当天好像一直都是雨天。」
「果然是这样。」
诗人轻轻耸了耸肩。这座城内的魔导师们,领地内的事情一定有整理出很详尽的资料。既然能选定竞赛的时间,一定会尽量选择降雨机率最高的日子。
班修拉尔在桌上交握着手,满足的说:
「六天后的黎明,要是没有停止下雨,你就会被处刑。虽然很想把你拉到帝都的处刑台上,不过算了!我不奢求这么多,能够看到你被处刑,我就满足了。就算你赢了,暗魔法教会的本部大概也不会放任不管。」
诗人听着他的话,稍稍侧头说:
「班修拉尔杀害你兄长们的人,不是我。」
诗人突然说出这句话,班修拉尔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锐利。但他立刻拭去尖锐的眼神,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亲自听你这么说,差点就真的相信了啊!」
「这是真的。虽然是以预言者的身份留下,不过我只是个毫无身份的流浪者。将亲人的不幸嫁祸给像我这样的人不是常有的事吗?你的兄长们之所以过世,是不幸的事故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明白了才对。」
诗人的声音很冷静,和顺又易懂。班修拉尔看向诗人的眼罩,沉静的叙述:
「二十五年前,你预言我将会是下任领主在那之后,哥哥们马上就一个个死去。」
「我从你兄长们的身上看到了死相,所以才选上你。你很伶俐,也很受居民欢迎。现在也是这样吧回领地去吧!基斯朗?班修拉尔。」
温柔的命令,就像是对聪明的孩子告诫一般。
「你顺利被处刑的话,我说不定会回去。」
班修拉尔说完后发作似的笑了起来。他拍着桌子笑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止住笑容,看向诗人。他的眼神中失去了平常的游刃有余,充满了焦躁。
「说实话,哥哥们的事情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一场传染病之后,转眼间大家都死光了。可是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背上咒杀哥哥们的罪被送上处刑台,你不是也还活着。」
当时的事情就算到现在,班修拉尔仍然记得犹如昨天的事情般一样清楚。
那是个晴朗的春天。在让人忍不住想吹起口哨的温暖日子里,诗人本来该死的。准备好处刑台之后,人们兴奋的聚集在台下。
可是,谁都杀不掉他。
负责杀他的行刑人,刚走上处刑台就像被雷打中一样骤死。
绑住他的绳索无故腐蚀,轻松脱落。
朝他丢去的石头,不知为何全都没有丢中。
班修拉尔呆滞的看着处刑台上的奇迹,诗人则看向他,露出微笑。
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般露出微笑。
「那时候就有哪里脱节了。无论在城里还是在领地里都感到有哪里不对劲,等我长大成人,到了帝都见到毫无改变的你时,我还以为自己疯了。」
他阴郁的说着。
班修拉尔在帝都的街上再次见到诗人时,他对着班修拉尔露出微笑。他的外貌完全没变,用着和处刑台上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班修拉尔微笑。
愣怔的看着诗人离去之后,班修拉尔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翻找着资料。他发现到处都有留下白色预言者和魔导师的记录从远久的五百年前开始。
然后今天,诗人又用和二十五年前相同的声音说着话。
「我在世界各地游走、观察,说出所见所闻。或许有时候会成为预言吧?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那全都是偶然行刑人得急病而死,捆绑的绳索腐蚀脱落,全都不是什么未知的魔法,纯粹只是运气造成的。」
班修拉尔瞪着诗人。
「所以我才说这更恐怖啊!你听好,这世上不能存在『拥有绝对好运的人』,绝不能有这样的存在。你只是个恶质的流浪魔导师,是这样吧?不是的话,你早该死了你还活着一天,我的秩序就一直都乱成一团。」
诗人笑了。很高兴的笑着,歌颂般说着:
「看到不该存在的事物时,人们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班修拉尔,那就是忘却,将一切当做不存在。抹去记忆、消除记录,这是贤者所做的事。你应该学习前人的经验或者,你可以试着动手杀了我。」
诗人的嘴唇带着笑容,白皙的手指开玩笑地划过自己的脖子。
看见他的手指划过颈动脉,班修拉尔脸上失去所有的表情。他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我没这么亲切。这次一定要扒下你那虚伪的外表你这怪物。」
◆
「打扰了,班修拉尔大人喔大人不在这里啊。」
听到年轻士兵的话,修娜尔抬起头来。她待在自己被分配到的房间里,埋在魔导师们提出的文书和资料中。
班修拉尔为了魔法竞赛的事情到处周旋,拜访时所有该做的业务都落到了修娜尔头上。
工作本身并不辛苦,可是毕竟量很多。当她注意到时间时,天已经黑了。
刚好趁着这个不怎么熟的班修拉尔部下来访,修娜尔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他不在。有急事吗?」
「不,并不会很急。」
修娜尔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斗。烟斗上有着美丽的雕刻和豪华的镶嵌,她用蜡烛点燃烟草,然后回答:
「这样啊。那现在不要找他比较好,他应该正在和恶灵会面。」
「恶灵您是说,魔物吗?」
视线角落里的士兵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乡下人,很木讷的男子。
「不是,这是个比喻。恶灵你有没有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某个人。当你发呆时、危机时、无意识间会叫出对方名字的人或者,东西也可以。无论再怎么想将它埋葬都无法忘怀,被囚禁在其中的事物。」
「嗯嗯那那个,应该不是恋人之类的吧?」
士兵想了半天,结果却这么回答,修娜尔眯起眼微笑着。
她的表情因为光芒的关系,看起来和笑容完全不同。士兵不自觉的屏住气,但修娜尔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
「完全不对。你应该没有但我有。所以才能说出,当有人正和自己的恶灵会面时,不要靠近他靠近会被咬的。」
修娜尔平静的说完,打开木窗看向窗外。浙沥浙沥的雨声落在耳边。
「又是雨天。真是令人讨厌的夜晚,要是能早点天亮就好了。」
她吐出白茫烟雾,皱着眉头。
六天后的黎明之时,班修拉尔的恶灵就会消失。无论那天早上是雨天还是晴天,这都和修娜尔无关。她只是祈求白天早点降临。
就这样过了六天,大雨仍然毫无停歇。<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