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要下山。
乌高尔站在俯瞰溪谷的露台上,黑衣随风飘动。
在呼啸着的风声中放眼望去,可以看见谷底延展开来的迷宫市街。沙尘在风中飞舞,不时令视野变得一片朦胧,溪谷彼端有一座灰色的断崖,更上方则是燃烧成橙色的太阳。
那令人惊叹的巨大摇曳日影,正毫不停歇地朝地平线沉没。
这座圣兽宫,现在也被夕阳染上赤红了吧?
「为何世界以如此露骨的暗喻组成?血色的黄昏、尸肉般的酱紫,接着是黑暗的夜晚到来。」
戴着面具的男子淡淡地低语。他的声音里感觉不到任何**与热情,听来极为干枯。
听着风声的乌高尔正要哼出一首歌时,视野一角感到一阵骚动。
(地点是西南边的实践塔吗?是内部遭到破坏了吧?刚刚地下水路那边应该也被破坏了,但报告来得真晚。)
虽然掌握了暗魔法教会本部内所有的状况,但乌高尔只是伫立在原地。
这时候,一个团员气喘吁吁地冲进露台。
「团团长!西南边的实践塔有魔物出现!就是我们丢进大厨房的魔物!已对封锁本部的静魔法造成重大影响!」
乌高尔侧脸回头,用下巴示意待在十三楼大厅里的魔导师们靠过来。
「克利夫德之子札利,你带着五个人到西南边的实践塔去。那种魔物怕火,你们用魔法束缚魔物之后把它烧掉。林帝亚,你挑选七个人,分配到控制封锁魔法的其他七个据点去。如果不强化所有的据点,封锁会立刻失效。马尔克特,你到大厨房去,那边还有残党在,而且利用魔物破坏实践塔的人应该也在那里,你带四个人同行。」
接到指示的魔导师们全都向乌高尔深深鞠躬,匆匆离去。
等魔导师们依照乌高尔的指示分头前往各处后,大厅里顶多只剩下五、六个人了。一名没被指派任务的魔导师,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问道:
「很抱歉团长,这里的警备好像变薄弱了」
他微带胆怯的声音令乌高尔缓缓一笑。
「我本来就不需要护卫。对了,你带着这里剩下的人到钟楼去吧。」
「您您要用钟向外界联络吗?」
「嗯,你知道什么是摇篮曲吗?就像这样『好好睡吧,我温柔的宝贝。夜已降临,请闭上你的双眼』。」
乌高尔借用库欧里亚的声音,唱出这个大陆自古相传的摇篮曲。魔导师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唱歌,勉强重新板起脸孔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那?」
「用钟演奏这首歌,去吧。」
他用沉稳但也因此难以违抗的语气说道,魔导师慌忙低头行礼。
乌高尔斜眼朝所有魔导师都已离开的大厅瞥了一眼,再度转头面对夕阳。
沸腾的巨大太阳正无声无息地沉没,岩山的阴影漆黑地盘据在谷底。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过来就会看到幻觉吧?看到这世界的开始与终结,看到晨曦出现的瞬间』。」
◆
「班修拉尔大人,封锁的静魔法刚刚出现大幅波动!」
修娜尔大声喊着,站在升降机旁的班修拉尔回过头去。
班修拉尔与兰格雷一行人在森林里伐了木,利用滑车、绳索与坚韧的布袋制造出简易的升降机,正以升降机降落到暗魔法教会本部所在的溪谷。
头一个抵达谷底的班修拉尔,朝着正在操作升降机收线器的部下们大喊:
「停止收线!把绳索绑上!」
部下们听从班修拉尔的命令停止收线,把绳索绑在木桩上固定住。结果,这使得正降下溪谷的承载布袋被吊在半空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班修拉尔卿!」
班修拉尔抛下在布袋里嚷嚷的兰格雷,重新转向修娜尔与暗魔法教会本部。
「你说静魔法刚刚出现波动是真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我想多半是内部设施遭到破坏,或是有魔导师被杀了。只要挑对地点,靠着护符程度的力量就能突破结界了。」
直到刚刚为止都抱着侦测魔法力的工具,努力寻找封锁魔法破绽的修娜尔,毫不掩饰眼中的兴奋光辉。班修拉尔点点头,向部下们示意:
「好,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班修拉尔卿!先把我放下来!难道你忘了,我从暗魔导师手中救了你一命吗!」
听到兰格雷神经质的迫切叫声,班修拉尔回头仰望断崖。
以建筑物的高度来看,坐在袋子里的兰格雷被吊在大约四楼高的地方。唉,如果摔下来,大概会死吧?
班修拉尔一脸严肃地握起拳头、轻轻放在胸口,望着兰格雷说道:
「感激不尽我先走啦!」
「!混帐,你的感谢只有这样而已吗!」
看着班修拉尔立刻转身离去的背影,兰格雷发出悲怆的怒吼。
「那是当然的。如果什么事都要奉陪,那可是没完没了。」
「兰格雷卿和他的部下都很优秀,一定能想办法解决的。」
跟在班修拉尔身旁奔跑的修娜尔这么说道,班修拉尔露出泄气的表情。
「说得也是,他们应该解决得了。总之,我们要在那之前探查出暗魔法教会本部的内情,『顺便』逮住那个诗人。」
修娜尔瞥了一眼强调顺便两字的班修拉尔,冲进迷宫市街。她迅速搜寻记忆,带着班修拉尔转进一条小路,那是她从榭洛弗口中打听来的道路。这里是魔导师的都市,笔直前进是无法抵达圣兽宫的。
「但是,我们有办法凑巧在这个广大的本部里找到他吗?」
班修拉尔跟着修娜尔跑进小巷,确定后面的部下也都跟上来之后,抬头仰望高耸的圣兽宫咧嘴一笑:
「找得到!因为那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待在骚动的中心!」
◆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回到大厨房的卡那齐向琉琉怒吼,琉琉轻轻耸肩。
当琉琉讽刺地弯起嘴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卡那齐已经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扯过来了。
「住手啦!人家什么也没做,是那孩子、是米莉安说要去打倒乌高尔,自己跑出去的!她还揍了人家耶!?」
被身材高姚的卡那齐揪住,只能踮着脚尖站立的琉琉kang议着。
但卡那齐以沸腾的眼神注视着他,一点也没有放松手上力道的意思。
「米莉安可是伤患,就算乖乖躺着休息,她的伤势也不一定可以完全痊愈!身负重伤居然还要去打倒乌高尔!?那是自杀行为!你说过你会守护米莉安吧!」
卡那齐任凭怒气宣泄而出,激愤让他的脸色去掉苍白之外,看起来异样地健康。那是卡那齐在地下水路所喝的药水效果,但除了他与诗人以外,其他人并不知情。
琉琉呼吸困难地喘着气,露出淡淡的笑容回答:
「话先说在前头,如果那孩子是真的想去找死,那就无可奈何了。谁也无法阻止真正决心赴死的人呀!基本上,你还不是打算一个人去打倒乌高尔?人家认为,米莉安会去找乌高尔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谁叫那孩子一直都很在意你。」
听到琉琉的话语,卡那齐感觉心脏仿佛麻痹,身体深处都颤抖着、缓缓变冷。卡那齐咬紧牙关,试图将心中的痛楚与悲伤转换成愤怒。
只要还在愤怒就能跑得动,就能往前进。
在其他魔导师们担心的目光下,独自伫立一旁的诗人看向墙壁,柔和地呢喃:
「米莉安没有去赴死的意思,她写下的留言就是证据。」
随着诗人沉稳的声音,魔导师们也将视线转向大厨房的石壁上。
灰色的石壁上,留着用木炭书写的笨拙字迹。
那一行笔迹生硬的文字,意思是共通语的「我马上回来」。卡那齐用力闭上眼睛,仿佛要将那行单纯、简短的句子深深烙印到瞳孔深处。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完全下定决心。
卡那齐以暗藏高热的漠然眼眸注视着琉琉,低声淡然说道:
「琉琉,乌高尔在十三楼对吧?你也一起来。」
依然被卡那齐揪着衣襟的琉琉,整张脸扭成一团。少年激动地大喊,大帽子的帽缘跟着晃动。
「不要!好不容易才藉着地下水车被破坏,让封锁的静魔法出现破绽耶人家要在静魔法被修复之前逃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吗?人家讨厌赚人热泪的故事,而且也没有殉情的打算等一下!你有在听吗?」
卡那齐无视琉琉的kang议,拖着他走向大厨房的门口。
「就算不要也给我过来!」
当卡那齐凶狠地撂下这句话之后,琉琉似乎也当真动了怒,用着与他年龄相符的男声吼回去:
「别开玩笑了!放开我!」
卡那齐在房门前停下脚步,把挣扎着被他拖过来的琉琉扯到面前,注视着琉琉藏在帽子下的脸庞,眼神对上那双褐色的大眼睛。
他觉得琉琉的眼眸好像在颤抖。卡那齐并不知道那颤抖是出自愤怒、恐惧或是其他的感情。他只是笔直地盯着琉琉,静静开口:
「你会后悔的。」
「才不会。」
琉琉加重语气低声回答。听到这句话,卡那齐瞳中的炽热霎时变得冰冷。
他迅速丧失兴趣,把穿着华丽女装的琉琉当成物品般扔在地上。
「是吗?」
「啊!喂」
摔倒在地的琉琉还来不及抱怨,卡那齐就已经先打开房门。诗人拿着长手杖,无声无息地跟在卡那齐身后。叮铃,诗人手杖上的铃铛一响,两人的身影往走廊消失。
「到十三楼去。」
「最后还是要正面突破吗?我是有预感事情会变成这样啦。」
卡那齐与诗人就像谈论日常琐事般聊着天,关上厨房大门。
被留下的琉琉茫然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关上的门。正同心协力准备逃跑的魔导师们不时偷看琉琉,继续展开准备工作。
「直无趣。」
琉琉如此小声低喃,但他的声音在发抖。
发觉声音在颤抖的琉琉,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接着,他发现牙根抖得合不拢,牙齿正格格打颤。琉琉不禁瞪大眼睛,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哇~这是什么呀?人家到底在怕什么东西?真无趣~啧,可恶!」
琉琉就连自己也不明所以地放声大喊,用力握住颤抖的手指。但不管他握得多么用力,颤抖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变得越发严重。
琉琉露出颤抖的笑容细语。自言自语的低喃在不知不觉间恢复成原本的男声。少年如此低语:
「可恶、可恶那算什么,我一点也搞不懂,那算什么?我在怕个什么劲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吧?笨的人是那家伙才对,自作主张、莽撞又阴沉,才说了要我跟上又马上把人丢下,你就不会再多邀请一下、多拜托一下吗?这样我不就像是垃圾一样吗?一点也不美丽!」
「琉琉,我们快逃吧!」
一个魔导师拿着用长桌桌脚做成的临时拐杖,呼唤着不断自言自语的琉琉。
就在此时,大厨房的墙壁忽然震动起来。
魔导师们一起抬起头,不安地寻找震动的来源。
「喔这是钟声啊,有人正在敲钟。」
瘦小的老魔导师以悠哉的语气说道。的确,那震动正是重重交叠的钟声。议场上方的钟楼,如今再度敲响钟声。
「这是做什么?他们还想再度让大气陷入不安定状态吗?」
「不,不是的。仔细听听就知道了,这是摇篮曲啊!」
老魔导师随口否定了年轻魔导师的不安,微微倾首聆听钟声。其他魔导师们也一脸讶异的侧耳倾听,就如同老魔导师所说的一样,钝重徐缓的钟声正在演奏古老的摇篮曲。那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亲切与怀念的旋律,令魔导师们暂时陷入沉默。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真愚蠢!」
琉琉空虚地笑着呢喃,但老魔导师依然悠哉地说道:
「即使在这种时候,歌谣依旧是好东西哪。呵呵,不过演奏的人好像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你们听,又敲错了。他似乎不习惯敲钟哪。」
「咦?」
魔导师的话语突然让琉琉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眸恢复活力。琉琉还没有整理出头绪就问着老魔导师:
「老爷爷,你很熟悉那个钟吗?」
「嗯?那是当然了。虽然我无法使用任何动魔法,但第三书库里所有的藏书内容我全都背了下来。不管是钟的操作法或是藉由钟声发出的暗号,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哪。」
听到老人不假思索的发言,其他魔导师也面面相觑。琉琉眨眨眼,探出身子问道:
「那也就是说如果可以到钟楼去,你就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络,也能使用那个像乌高尔他们用来造成大气不安定之类的伎俩吗?」
「那是没错。不过,实际上需要有几个人和我一起操纵钟才行。」
面对老魔导师的回答,魔导师之间流过微妙的气氛。说得也是,如果能敲钟向四周求援,救援或许马上就会赶来了。而且如果能藉由钟声令大气变得不安定,成为难以使用魔法的情形,那只能进行物理攻击的卡那齐他们或许也会有胜算。
但是,实际上要去操纵钟,却会碰到很大的障碍。一名魔导师代表众人,说出他们的想法:
「话虽如此,像钟楼这样的重地,『黑之摇篮』一定会派团员看守吧?」
魔导师的话里充满了担忧,让所有人沉默无语、把头转开。如果有能力对抗「黑之摇篮」,他们一开始就不会死守在大厨房里了。琉琉低下头,望着自己手背上的魔法石饰品。
望着这些米莉安还给他的魔法石。
透过这些石头,琉琉想起米莉安那率直到粗暴的灵魂,他用力摇摇头。他很害怕,害怕想起米莉安。
他害怕自己对她现在的生死一无所知的事实。
你会后悔的。
一个令人生恨的男声在脑海中响起,琉琉彻底沉下脸色、抬起头来。他做个深呼吸,在腹部施力挤出声音。
「啊可恶,真没办法!人家去就是了,这样总行了吧!老爷爷,我想到钟楼去,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喔喔,年轻人,你要向前冲吗?那我就一起去吧!人不趁着年轻的时候勇往直前那怎么行!」
其他魔导师望着点头同意的老魔导师与琉琉,彼此对望了一眼之后,有三个魔导师站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去。」
「是是是,谢谢你们美丽的~自我牺牲精神。你们去了能做什么?」
被琉琉讽刺地一问,负伤的魔导师们与还在修行的年轻人都垂下目光。琉琉环顾他们,掂起自己豪华洋装的裙摆。他皱起眉头望着洋装,最后掺杂着叹息说道:
「你们应该至少懂得怎么画魔法阵吧?」
年轻人犹豫不决地回答:
「画是会画,但藉由魔法阵发动的静魔法需要用到大量的咒具,还要选择地点。」
「只要把魔法石埋下去,不管要代替什么咒具都不成问题吧?」
听到琉琉一脸厌烦地说完,魔导师之间传出一阵骚动。
「可是,要我们把自己的魔法石埋进不确定是否可以回收的魔法阵里,这实在叫人为难啊。」
一个魔导师困惑地说道,琉琉卷起洋装裙摆,露出带着自暴自弃意味的微笑:
「考考你们,最喜欢魔法石的魔导师琉琉,衣服上那些累赘的宝石碎粒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他摇摇那件不合时宜的华丽洋装,缝在洋装上的无数宝石碎粒,在乎炉变得微弱的火光下闪闪生辉。魔导师们来回望着琉琉的脸庞与洋装,不禁哑口无言。
「难道」
「这些全部都是魔法石。既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人家就捐出来吧!」
一名质导师凝视着以放弃口吻宣言的琉琉,脸部抽搐地询问:
「琉琉,你时常配戴这么多的魔法石,应该需要相当程度的魔法力才对。难不成平常你的魔法力气息之所以显得薄弱,只是因为穿上这件衣服的关系?」
「别说这种不解风情的话嘛。为了打扮得美美的,本来就得受点罪喽!」
琉琉用可爱的语气说着,朝他眨眨眼。
◆
「大厨房的残党全都是伤患、老人与小毛头,我们要迅速收拾干净。」
带头走在前面的魔导师如此说道,跟在后方的四人也各自低声表示明白。
奉乌高尔之令前来歼灭大厨房魔导师的「黑之摇篮」派成员们,毫无脚步声地走下通往地下一楼的楼梯。
供佣人使用的地下一楼走廊显得很昏暗,只有大厨房的门缝间透出微弱的光芒。
「等等,有魔法的气息。」
带头走下楼梯的魔导师伸手制住身后的同伴们,举起提灯。
在灯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走廊的石地板上用木炭描绘了某种复杂的图样。
「是魔法阵,真麻烦。」
「判读阵式的内容,把它解体吧魔法阵中央放的是魔法石吗?」
一个魔导师注意到这点,指着魔法阵问道。在地板上描绘的多重同心圆正中央,的确有宝石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反光。
「看来没错。如果解体成功,那块石头就由你带走。」
虽说是碎片,但魔法石可是贵重品。负责解读魔法阵的魔导师热衷地点点头,跪在地上继续分析魔法阵。
「青七十七,黄二十三,雷的外放式子是第五十八号。依十八、十、六的顺序制造时间差。」
「虽然有点变化,不过阵式很单纯,用风的第九十八号外放式子就能打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