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墓地的雨非常安静,又有一点梦幻。
「班修拉尔大人,找到了。」
听到耶利的声音,头上披着外套挡雨的班修拉尔抬起头。
这里是距离帝都徒步一天路程的山丘,上面是一片零星散布着简陋墓碑的古老墓地。班修拉尔披着边缘滴落水珠的外套,谨慎地走向耶利挖开的墓穴旁。
「把盖子打开吧。」
爬进墓穴的耶利听从了简洁的命令。
将鹤嘴镐对准穴底的棺桶挥下,腐朽的木盖轻易就凹陷了。他探头看向这种作为平民棺材的木桶内部,抬头望向班修拉尔摇摇头。
棺桶里什么也没有。不管是遗骨也好、服饰也好,什么都没有。
班修拉尔露出苍白的表情喃喃自语:
「果然是空的吗」
他将双手穴在腰上,目光望向墓碑。
在这两块并列的墓碑上,分别刻着「艾利克修娜尔」与「法拉薇修娜尔」的姓名。
两人的卒年同年同月同日,两个棺桶里也都没有遗体。
自从他与耶利一起开始寻找修娜尔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天。两人终于在皇帝举行战胜纪念典礼后的第二天,追踪到这片墓地。
班修拉尔眺望着以阴沉天空为背景耸立的帝都,感慨地说道:
「为什么我会跑到这里来啊?」
「就是说啊。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令人怀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班修拉尔缓缓地回过头。
洁尔特莉多修娜尔就站在长满青苔墓碑旁的丛生杂草上。
一身漆黑的军服上连件外套也没披,落下的雨丝打湿了她笔直的金发。班修拉尔露出柔和的微笑问道:
「你来替双亲扫墓吗?修娜尔。」
「你已经调查过了吧?我的双亲分别研究神学与魔法学,他们都是在各自研究领域里的著名学者。还有,他们被组进光魔法教会的『七贤者的御座』中,因此身亡。」
修娜尔机械性地述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班修拉尔。
她的眼神很阴暗。班修拉尔从不曾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眼眸中暗藏着黏稠的黑暗与热度。有时宛如少女般无邪的她,今天却彷佛从坟墓中复苏的恶灵。
他觉得很美。
班修拉尔开口说道:
「『七贤者的御座』是大量人类的集he体。我知道为了毫无遗漏地吸收人类的知识与魔法力,蓄意破坏受验体的人格是必要的。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将自己的知识献给了『七贤者的御座』。因为那个装置里潜藏着让人类生存下来的希望。」
「你说的话总是这么正确。虽然乍看之下好像在游戏人间,其实却是拥有出色理性的人。不过,人类并非单靠道理生存的生物。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自愿牺牲还是被害死的。但我在亲戚不断灌输对光魔法教会的怨恨下扶养长大,后来被摩尔根夏耶收留。阁下聚集了对光魔法教会怀恨在心的人,建立了地下组织的骑士团。从十七岁那年开始,我就是神狼骑士团的一份子。」
「你是神狼骑士团送进光魔法教会的间谍吧?」
班修拉尔的温柔询问,令修娜尔的表情微微扭曲。
她咬住嘴唇,用力握紧拳头开口:
「是的。当时我相信,在光魔法教会取得地位,被配属到与『七贤者的御座』相关的部门就是我的任务。但是我却因为一点小事遭到降职,派遣到你的手下。从那时候起,神狼骑士团就音信全无,我以为骑士团已经放弃我了你可以相信我吗?班修拉尔大人,直到骑士团的使者出现,下令要我回到神狼骑士团供出有关你的一切为止,我真的是你的部下。」
修娜尔的语尾颤抖得非常厉害,她或许已经哭了。但她继续往下说:
「班修拉尔大人,你为什么要找我呢?如果在事情开始之前离开帝都,你明明可以逃掉的。我已经接到了新的命令,要我抓住你、由你负责拷问诗人。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你就会被灭口。」
雨丝从天而降。
雨滴打在修娜尔白皙的肌肤上。她微微颤抖,却依然怒目注视着班修拉尔,宛如一碰就会凋零的花朵。
无论是哪种毁灭都很美。
班修拉尔这时才感受到在自己心中,修娜尔的存在竟不可思议的逐渐扩大、具有重量。
看来,他似乎爱上修娜尔了。
班修拉尔静静地开口:
「回到我身边来。」
修娜尔睁大眼睛,接着露出崩溃般的笑容。
她举起一只手,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便从四面八方登上山丘。
班修拉尔立刻掏出怀中的法岁姆之火朝她扔去,修娜尔脸色苍白地闪开了。
法岁姆之火击中修娜尔背后的墓碑,砰地一声着火。
军人们纷纷摆开防卫动作或趴下,但出乎意料的,法岁姆之火并没有冒出火花,反倒喷出一股白烟。就连飞落的雨丝也无法消去烟雾,弥漫的浓烟开始覆盖墓地。
「那不是法岁姆之火,只是烟雾弹!不必怕,快抓住他!他们打算逃跑!」
班修拉尔转身背对大喊的修娜尔,飞身扑向烟雾中。
有人拉起他的手往前狂奔,那正是爬出墓穴的耶利。
两人趁乱逃出山丘上的墓地,跳上修娜尔他们的马疾驰而去。
惊人的强风与雨水迎面扑来。
班修拉尔压低身躯策马飞奔,并且回想着修娜尔的身影。那身陌生的黑色军服并不属于任何军团,应该是神狼骑士团的正式服装吧?
(一点也不适合她。)
班修拉尔试着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他的眼眸闪耀着迎向挑战的强烈光芒。
「我要击溃你。」
◆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面对冷酷皇帝的问题,身穿黑色军服的男子颤栗地点点头。皇帝的脸色霎时大变,用手杖痛打男子。
太阳穴流出鲜血的男子昏倒在地,但没有任何人出言责备。
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大厅圆顶上挂着几盏灯火,将室内映照得一片通红。使用黄金装饰的黑色木制御座旁,无一例外地站满了黑色军服的男女,圆形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张阴森的罪人用铁椅。
皇帝用沉重的金属杖拍打自己的掌心,朝坐在罪人用铁椅上的空说道:
「真是没用,不管哪一个人都说无法动手拷问你。至于理由,似乎是『因为他太美丽了』。真奇怪,神学家艾利克曾说过,将美丽事物毫不留情地彻底破坏才是神的慈悲』,可是人却会被美丽的事物吓得发抖。」
空拾起浓密的睫毛望着年轻的皇帝。他的美貌丝毫没有在牢狱生活中折损,反而被砥砺得更加充满不属于人类的美。
空身上散发出淡漠而深奥的气息,脆弱得彷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对面。他穿着诗人白衣的身躯上捆着好几层锁链,右手被夹在老虎钳里。
只要握紧老虎钳,那只白皙得近乎神圣的手就会连骨带肉一起被夹碎,然而却无人可以执行这个单纯的作业。
「还是,等到基思朗班修拉尔卿过来再说如何?他似乎有办法触摸诗人,也对诗人怀抱着长年的憎恨,把他们凑在一起不也挺有趣的吗?现在这时候应该已经抓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