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第一层的大街上,兰格雷与他的部下在群众中笔直前进。
平常练是挤满了人的街道,如今行人却纷纷避开。
因为他们穿着亲卫队的黑色军服。
他们大概以为,亲卫队所有成员都热中于没收财产吧?
一名从以前就跟着兰格雷的部下小声地说。
兰格雷既没有看他也没看向四周,只是继续往前走,一头灰发在背后跃动。
这么想也没有问题,没收财产是我们接下的正式任务。鲁杰,不好意思,你先去分部提出报告。我要直接到本部去。
遵命。
听到长官毫不留情的回答,部下难过地垂下眼眸离开了。
兰格雷独自一人在一看到他就逃进小巷子或住家内的民众之间默默前进。他原本是巡察厅的军人,由于达成夺得空更正,是不死者的特殊任务,表现受到肯定,因此被编入皇帝亲卫队中。
一板一眼的兰格雷不会做出劫掠他人中饱私囊的事来,民众却无从得知。自远方高塔洒落的人工照明,令这条巨大建筑物里的街道看来很扁平,在兰格雷视野前方的灰色大道缓缓画出弧度。
他看见一个工匠站在昏暗的转角,轻轻扬手打招呼。
嗨,小格雷。
那异样熟悉的声音,令兰格雷的表情微微一僵。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快步经过工匠身旁走进巷子。
帝都的巷子穿越建筑问的缝隙,通过中庭,呈立体交叉状无尽延续下去。他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快步行进,一直走到堆满废弃日用品的小巷尽头,终于回过头去。
果然,班修拉尔就站在他的身后。
嗨,别装作视而不见装那么久嘛,我还以为我的跟踪技巧太厉害了。
一路跟来的他笑**地开口,但兰格雷的太阳穴浮现青筋。
班修拉尔卿,你为何会在这里闲晃!我可是受到本部严令,一发现你就格杀勿论!
兰格雷揪住班修拉尔的衣襟一把拉过来,发现对方的脸色猛然发白。即使没有血色的脸庞扭曲起来,班修拉尔还是在开玩笑。
呜住手住手。我最近变得很纤细,把我当成千金小姐对待吧,拜托。兰格雷毫不理会他装出的唸心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发现班修拉尔的虚弱并非在演戏之后,兰格雷扶着他在坏掉的椅子一角坐下。
看来你被打得很惨。
班修拉尔坐下之后喘了口气,拉开工匠的上衣给他看看。
算是吧。说是这么说,对方可是扔了法崴姆之火进来,光是能够活着就可喜可贺嘍。你看,都是多亏了这个。我以你的上衣为蓝本,在里面装设冷却系的魔法阵,以及等同一人份的振动。法崴姆之火
只会烧毁生体,所以只要抵消生体散发出的振动就不会被火舌波及。再来只要等到冷却之后,火焰也没哈好怕的。哈哈,我本来是这么想,结果房屋的新梁柱着火,屋顶塌下,我差点就被压死了。
兰格雷谨慎地听他说明,在半途中微微扬起眉头。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应该没给你看过上衣才对?
不好意思,我之前拜托修娜尔偷偷拿了过来,就是里面绣着有够没品魔法阵的那一件。
听到班修拉尔这番脸色坏人也坏的发言,兰格雷的脸庞一阵抽描,压低音量吶喊:
那是魔导骑士正式的战斗服!一点也没加入我个人的品味!
嗯,你对服装的品味很怪啊,所以才没办法从事穿着制服以外的职业。不过,只有亲卫队这个选择不值得称赞,你和你的部下都会变得不幸喔。
他开玩笑的语句里掺杂着对亲卫队的批判,令兰格雷的目光倏然变冷。
班修拉尔卿,你跟我接触究竟有何盘算?依理由而定,我会杀了你。
班修拉尔看着兰格雷戴着手套的手搭在剑柄上。他的惯用手蕴含着非常冷酷的意志。毫不迷惘、充满机能性却有一点重感情。
他决定在那份重感情上下赌注。
一边感受到沁骨的杀意,班修拉尔一边轻声说道:
吶,小格雷。你就辞掉什么亲卫队,和我一起走吧?
空气霎时冻结。
以反叛者之身遭到追杀的班修拉尔,他会邀请兰格雷去做的事只有一个叛乱。
兰格雷以极为冷酷的眼神贯穿他,低声呢喃:
这是大逆罪,班修拉尔卿。
我知道啊?
班修拉尔简短地回答后露出笑容。他不顾一切,毫无防备。
不知怎地,他觉得即使这样兰格雷也不会动手。
或者说,即使死在兰格雷手里也无所谓。
即使被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的提议是在强人所难。
看到班修拉尔以异样爽朗的表情抬头看着自己,兰格雷发出呻吟。
那么你可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让自己的部队被编进亲卫队里?
不知道。你的部队总是被当成重要机密对待,直到我们在凯基利亚重逢之前,我就连你在哪里都不清楚。
我会和你重逢,是因为我的部队被废了。否则的话,我们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兰格雷的脸色转为苍白。因为回想起阴暗的过去,他快速地说:
自光魔法教会学部毕业后,我加入了骑士团,在历经几个分队后,获选为魔导骑士的候补,那是专门针对魔导师强化战斗的全新骑士团。训练虽然辛苦,成果却很出色。经过一再的特殊训练后,部队
所有人都完美学会了针对魔法的战斗术。光是一支部队,就拥有歼灭一、两个魔导师据点的能力。我奉命担任这支部队的队长,但是最后获得正式采用的,却是穿着笨拙蹬甲的重装部队!
曾在谣言里听过的消息,令班修拉尔微微扬起嘴角。
原来如此。获得正式采用的重装部队钟甲,不需要特殊训练就能穿着吗?
没错。只要有鎚甲就能量产魔导骑士部队,他们就是这一点获得肯定。
哈哈,就算能量产,交给不熟练的家伙操作两叁下就会把钟甲弄坏,肯定很花钱。不如成立像你们这样的少数精锐部队,效率会好得多。唉,不管什么地方都有无能的上司啊。
面对他轻鬆的微笑,兰格雷一瞬间陷入沉默。
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已冷静了不少。
但军部并不那么认为。我们成了多余的部队,因为有能力所以无法舍弃。却又不能和正规部队一起使用。只要一有机会,上级就试图废掉我们,派给我们的任务总是既危险又困难。
我想也是。然后你为了拯救部下们,即使一再抽到下下签还是拖着部队往前走,直到拿到今天的地位吗?
班修拉尔喃喃说着,这次兰格雷没有回答。
这个猜测大概是正中红心吧。班修拉尔嘆口气。
吶,兰格雷。虽然这段故事相当赚人热泪,但这样下去真的会哭喔。到我这边来吧,等到体制推翻之后,亲卫队可是会解体的,一个不好还可能送命。
班修拉尔说完后看着他。
兰格雷也回望过来。
他严肃地判断对方心怀什么念头,想要说些什么。
他的这份正直,曾让过去的班修拉尔觉得担心,也嫌烦人。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很清楚该怎么做。
只要由自己背负就好,由自己来补足兰格雷性格上缺少的阴险就好。
他只要用理性、算计、傲慢与任性妄为来命令兰格雷就够了。
让兰格雷因为笨拙而走上自灭之路太可惜了。
兰格雷很能干、很有趣,而且是他的朋友。班修拉尔笑着开口:
过去我认为,自己是个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活得很有趣的人。不过,我好像错了。要彼此开玩笑谈笑着,似乎需要最低限度的生活、能够自由说话的身分,以及逗别人发笑的气慨。然而这个世界正
失去这些,正朝失去的方向前进。太无聊了所以,我决定颠覆一切。我要找回我认为有趣的世界和我一起动手,兰格雷卿。在我建造的世界里加上认真与骄傲这些元素吧。
听他以过去从不曾有过的自然语气说道,兰格雷先是惊讶,接着安心,最后似乎生气了。
兰格雷用力咬紧牙关,在一番挣扎之后发出吶喊: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这些话!你家境好!又有才能!却整天只顾着玩乐!如果你一开始就有这种自觉,能够拯救多少人!?你以为一直以来,我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你!
说到这里,兰格雷激动得一时语塞,别开脸庞。
他搭在剑柄上的手,就像在哭泣般颤抖个不停。班修拉尔呆愣着眨了好几次眼。
(什么,这家伙真的这么喜欢我?)
班修拉尔突然亲身感受到兰格雷的友情,觉得有些尴尬。
他压下那令人坐立不安的心情,搔搔脑袋。
班修拉尔一直都毫不在乎别人好恶与否,随心所欲的活到今天。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兰格雷正直的眼神心怀憧憬。
像这样的自己,实在没资格接受兰格雷真挚的友情。
(虽然没资格,既然已经受到他的喜爱我只能从现在起变成一个大人物了。)
他随着一声嘆息做出决定,猛然低头道歉:
过去的我真的是个大笨蛋对不起。
他低着头,感到兰格雷传来极为困惑的气息。
如果现在抬头,生性害羞的兰格雷一定会很尴尬吧?班修拉尔首度发自内心为他着想,等待了一会儿。
当班修拉尔估算时间差不多抬起头时,兰格雷已转身背对他。
你走吧。看在过去友情的份上,我会忘了今天的事。
留下这句话后,兰格雷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中。
班修拉尔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等到对方身影消失后轻轻吐口气。这动作令他全身痛了起来,冷汗自太阳穴流下。
因为既没有体力追上去,现在也不是时机,班修拉尔喃喃自语:真没办法,到此为止了先回到那女人那边一趟。
◆
基斯朗班修拉尔还活着?
摩尔根夏耶回过头讶异地问。
站在门边的修娜尔挺直背脊回答:
是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这种感觉。
与发言内容相反,她的语气非常肯定,听得摩尔根微微一笑。
此处是摩尔根在宫殿内的个人房间。数样深色的家具乍看之下虽然朴素,表面却全都镶嵌了深色的宝石与昂贵的有色大理石,描绘出纤细的图案。
摩尔根拖着绣上鲜艳水色与紫红色盛开花朵的豪华睡抱衣襬,走向修娜尔身旁。老妇人很有兴趣地望着修娜尔佇立不动、面无表情的身影,这么问道:
这是女人的直觉?话虽如此,恋爱足以让直觉出错。妳不会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吧?
听到她说出恋爱一词,修娜尔感到某种讨厌的物体爬上背脊。
虽然只是推测,但摩尔根已察觉她爱上了班修拉尔。
修娜尔努力地压下那股难以忍受的不快感,说出合理的解释。
班修拉尔大人熟知魔法技术,过去也曾製作过法崴姆之火的偽造品。我认为他若得到了真正的法崴姆之火,找出对应之道的可能性很高。
贴得极近的摩尔根探头注视着她的脸,听到这番台词后大笑起来。她低笑着走向小圆桌,端起玻璃酒器将深红色的酒注入杯中。
没错。我也期待妳亲手送班修拉尔卿上路,妳却用法崴姆之火放他跑了。
听到摩尔根调侃的语调,修娜尔的眼眸越发转暗。
或许的确是她放走他的。当时她心想:只要使用法崴姆之火就不必看见班修拉尔的尸体。然而,当修娜尔实际得知火场里没找到任何东西时,一股强烈的焦躁感袭击了她。
这样没有解决任何事,什么也结束不了。
她非得设法确定他的死不可。
否则的话,这股缓慢灼烧般的痛苦就不会消失吧?
威尔堤雅公爵,恳请您命令我扫为前费尔帝拉*爵,基斯朗班修拉尔及其残党。
摩尔根望着她深深行礼的样子,将酒杯靠到唇边满不在乎地说:
好。既然是妳主动要求,那就一定要达成任务。叁天内统计好需要的物资,向我申请。没问题吧?
谢谢您,我必会排除万难完成任务。
修娜尔的声音里忍不住掺杂了真正的喜悦。摩尔根用酒沾沾唇,接着提道:
不过,应该有人不放心妳一个人去。我派艾兰卿担任辅佐,那孩子似乎对妳很执着喔。
听到艾兰卿的名字时,她的脸色似乎变了。
摩尔根霎时间露出愉快的微笑,走到修娜尔身边。
告诉妳一件事,这是老奶奶给妳的忠告。如果要醉,就沉醉在忠诚而不是爱情里。比起带来觉醒的菸草,不如品嚐带来酩酊的神之水。相信皇帝陛下,这是妳唯一能得到幸福的道路。
随着这段有如哼歌的呢喃,摩尔根就像对待宠物般,用手指描画修娜尔脸庞的轮廓。然后她挑起修娜尔的下巴,将酒杯抵在她的唇畔,修娜尔没有特别抵抗就吞下杯中的液体。
那是烈酒。强烈的刺激烧灼她的咽喉,脑袋深处不一会儿就随之痲痺。
在不祥的酒劲侵袭到思考之前,修娜尔设法开口: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为什么让他对东方远征这种事动念?
只要问这么一句,摩尔根应该就能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操纵皇帝的就是摩尔根本人。修娜尔不认为时时追求更高地位与权力的她,会想发动毫无益处的东方远征。
面对她的问题,摩尔根任烛台的火光透过酒杯剩下的烈酒。
妳想要的是妳最能接受的甜美答案?还是苦涩又冰冷的真实?
我吃不惯甜食,妳总是教导我何谓苦涩。
是吗?有人说苦味与毒药的味道很像,但习惯之后只是单纯的美味。而且,人类可以习惯任何事。跟我来。
摩尔根一边说着戏言一边考虑,最后浅笑着点点头。
老妇人将酒杯放回桌上拿起烛台,向修娜尔招招手走进房间深处。
她们穿过几间已屏退其他人的房问,第叁个房间内有一扇做礼拜用的小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昏暗的的走廊通往修娜尔从不曾见过的小房间。
几扇门环绕的圆形房间中央,有一张大理石製的圆桌。
桌上放着一个小木箱,这是个只为了保管箱子而设的房间。
在烛台映照下,陈旧的小箱子上捆着好几层锁鍊与魔法文字的带子。摩尔根走近那个散发出不祥气息的箱子,用下巴向修娜尔示意,要她打开箱子。
修娜尔本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无法违抗摩尔根。这个教训已经牢牢刻在她的骨子底,不可以违抗她。修娜尔不可能办得到。
她僵硬地走上前,将手伸向箱子。手指刚碰到箱盖,她差点错愕地抽回手。
木箱正发出温暖微弱的震动,简直就像活的一样。
她感到作呕,彷彿刚刚被迫嚥下的酒浸透了全身的血流。她的身礼使不出力,思考无法正常运转,感觉一切的力量正逐渐一辰退好可怕。
即使如此,修娜尔仍勉强在颤抖的手指上使力,打开了小木箱。
一股呛鼻的腐臭立刻从中飘出,充斥整个小房间。她与箱中的它对上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