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帝陛下,那是魔物。还有,这里是前世界的遗迹。东方之所以魔物稀少,是因为这座遗迹的不死者在监视它们。东方之所以没有魔导师,是因为这座遗迹被古森林彻底隐藏起来,就算是我,不
烧掉森林也很难抵达这里。神之都就在前头喔。因为这里的不死者保有与世界之王的连接,能变成通往神之都的门扉。
皇帝恍惚地听着空说话,最后终于反应过来,拚命抓住他的衣角。
带带朕去!带朕一、起去!
如果你到得了我这边来,我就带你去。
听到空平稳的回答,皇帝脸上迸出欢喜的光辉。然而,皇帝的衣服立刻被无数的手指抓住,被魔物拖进洞穴的士兵们伸出了手。
仍然被魔物之线缠身的士兵们,就这样拚死抓着皇帝。
陛下!陛下神啊,请您救救我,救救我
哇,干什么,快放手!区区人类也敢碰朕!放手!
空留下不断对士兵们怒吼的皇帝,转身离去。
乌高尔啊,这样你满意了吗?这点程度的死亡,应该还无法毁灭人类才是。
空蠕动薄唇,悄悄呢喃着走向遗迹宫殿。
他站在密密麻麻刻着前世界文字的黑色金属门前,轻轻举起手杖。
门扉发出微微震动,吱呀一声缓缓开敔,张开大口的巨门彼端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漫长走廊。
当空踏入一步,那漆黑的走廊也亮起灯光。
孤零零点亮的灯光在转眼间增加,引导空走向走廊深处。
背后的惨叫声与巨响渐渐远去,空踏着轻盈的步伐前进。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不见任何忧愁,踏着没有接缝的地板不断往前走。
音乐自某处传来,依稀能听见雄壮又优雅的曲调。这里明明是个毫无生命气息的地方,但空似乎受到了欢迎。
他穿越上方悬吊着大小不一乌笼的穿堂大厅,穿过摆满奇特石像的中庭,穿过墙上爬满金属管线的走廊与阶梯。
空逐渐走下散发死亡气息的遗迹地下。
沉重的铁门再度在他眼前朝两侧开敔,他毫不迟疑的步伐在一个有着巨大圆顶的地下大厅停了下来。
比遗迹前的广场更加宽广的空间里,没有其他地点的豪华装饰。
宛如藤蔓或毛细管的金属管线,牢牢覆盖了整面圆顶。
室内的照明只有地板石材发出的微光。
在昏暗的地下大厅中央,位于金属管线最密集之处,孤零零地浮现了一个白色的物体那是一张人脸。
宛如胸像般只能看到胸口以上的人影,被金属管线缠绕着固定在圆顶的高处。他的脸色苍白,笔直的发丝也同样雪白。
如果米莉安看到这张与空相似的面容,立刻就能察觉对方的真实身分吧?
他是不死者。
他是遗迹之主,是魔物狩猎者,同时也是人类的守护者以及世界之王的人偶。
空发出冷硬的脚步声走近不死者脚边,不死者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深处蕴含红光的透明眼瞳看着空。石地板散发微光,只有不死者的身影奇异地泛着白光。他以如铃般的嗓音说道:
欢迎回来,专杀不死者的巡礼者。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我不再杀戮了。请打开通往神之都的道路。
空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平静说完,闭上薄薄的眼皮。霎时,他感到一股强风吹袭。
一道犀利的光闪过眼瞼底下,光芒化为七彩的门,接二连叁地从空身旁掠过。
当所有事物都飘过后,青草味包围了他。
空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令人怀念且没有尽头的废墟神之都。
一个驼背的老人坐在生着苔蘚的石造长椅上
他抱着钢铁打造的鸟笼,低着头对空开口:
欢迎回来,我的鸟分开的时间明明很短暂,我却觉得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到这边来。
空也有相同的心情。这名老人正是世界之王,也是赋予他心的男子。
空一边感到强烈的安心与某些其他情绪,一边走向老人。
老人仰望着眼前的空,露出非常平静的笑容。
那个表情就像是除了平静之外什么也没有。布满皱纹的脸庞像张面具,只保持了笑的形状,底下则空无一物,只有空虚。他的脸庞宛如一个空虚的空洞,七○○年的岁月似乎从老人身上夺走了所有
的感情、挣扎,甚至是思考本身。
你果然有点变了。
世界之王温柔的说着,空微微露出微笑。
他的笑容与世界之王形成对比,美丽却柔和。
空的微笑甚至像个孩子般有点害羞,他如此说道:
我不明白这种变化是什么,但我的确有了变化。吾王我想维持这个世界。
维持这个世界?不是毁灭?
不是毁灭,也不是制裁。这个世界正挣扎着寻找新的平衡,即使有些地方开始扭曲,我也无法结束已经开始的事物。因为我不是什么神,我终究无法创造任何东西。
当空如此断言时,他的笑容看起来越来越有人味了。
那个笑容彷彿已卸下沉重又不相衬的重担,空等待着世界之王对他拥有绝对地位的人发言。世界之王说道:
就像这样,你又在假扮人类了吗?
王咯咯轻笑。空瞪大了眼睛。
在他眼前的老人缓慢站起身。
老人的外貌在起身同时开始扭曲;肌肤拉扯开来,骨胳改变构造沉入体内。当他留长的白发像倒转般缩短,挺直背脊站起来时,老人已化为少年。
年纪大约十二、叁岁的白发少年微笑着仰望空。
那张脸庞依然像副缺乏生气的面具,只有浅褐色的眼瞳与方才不同,充满沸腾的热情。
空被那双带着深不可测引力的眼眸锁住,嘴唇微微颤抖。
我不是、人。
是吗?可是你的声音在发抖喔。看,你不是正假扮成有心的样子吗?听好了,我的乌。你没有心,你的人格只是模仿我的贗品是吧?
是的,不过
吐出不过两字之后,空愣住了。不过什么?
世界之王所说的是真的,自己只是个人偶。那又有什么不过?
自己到底打算说什么?
世界之王无邪地笑着,空感到头好痛。
世界之王现在的模样,就是空与他初次相会时的样子。对空而言,遥远的记忆也如同昨日。七○○年前首度拥有意识时的记忆摇撼着他。
世界之王以清澈的声音说下去:
你想反抗我?你和反骨精神相当旺盛的人在一起过吧?是那男人吗?那个苟延残喘的家伙?你打算模仿那家伙变成人吗?
我不是人。
空竭力辩白。世界之王问不容发地赞同:
正是如此,你不是人,你没有心也并未活着。你是人偶,你的言语都是借来的,你的外貌是世界的平均值,你是空无一物。
没错,我是空无一物。空热中地重述。如此热中本身就很怪异,但他却没有注意到。
世界之王察觉了空的异状。
正因为察觉到,他的笑容缓缓扭曲。
世界之王苦涩地颤抖着开口:
那就别再折磨我了。七○○年了,我的鸟,我的痛苦已经持续了七○○年。你还记得吧?在七○○年前,我变成世界上最后的人类时,曾向出现在眼前的你求救。我只期盼你说出一句话,说你有心。
然而,你却是只会复述我说过的话的人偶。
憎恨、悲哀与怜爱,最后残留的感情在世界之王身上交战。
他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朝空伸出手。
少年苍白的手抓住他的衣裳。
那彷彿在求救的手,让面无表情的空茫然抱住世界之王。
少年咬紧牙关紧抱着他,他的眼角渗出苦涩的泪水,半是哭泣地倾诉:
什么愿望其实都无关紧要。世界对我来说无关紧要,我什么也不想要,甚至不想活下去。我只是好寂寞,无法一个人独处,只是想和你说话!只要拥有心的你陪在身旁就够了。就算除此之外什么也没
有,我也能活到死亡的一天,应该是这样的!
面对他直接拋来的感情,空颤抖着垂下眼眸。
空生硬地鬆开手臂,用双掌轻轻包住世界之王的脸庞。
空低头看着少年哭泣的脸庞,轻声低语着:
吾王。
世界之王注视着空,含泪露出笑容:
我不原谅你。
空透明的眼瞳动摇着,感到一阵心痛。应该不存在的心好痛。
世界之王揪着他的衣裳,依然面带温柔的笑容喊道:
就算你现在假扮成人的样子,我也绝不会上当了。你终究只是贗品不是吗!你不是人,也不是神,我好几次将你放进不死者的躯体里拋进那个为造的世界,而你总是在学得很像人之后跑回来对吧?不
过一切也仅止于此,你没有心!那就别装出有心的样子,既然总有一天要夺走,就别给我希望!
空无法回应这些如重击般的话语。
他贴在少年脸侧的手指颤抖着,身体颤抖着,心应该不会颤抖才对。
没错,他没有心。
因为没有心,所以无法回应。七○○年前,空没有回应拚命向自己求救的少年。空给了他希望,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对他说些什么。
七○○年来,那一幕重复了无数次。
不过,空觉得只有这一次有点不同。他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空不知所措的呆立着,世界之王推开他笑着大喊:
鸟之神是万能的救世主?哈哈,那是瞒天大谎!你只会捏黏土和杀戮而已!去吧,回去那个世界!先杀了教你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再杀掉不死者,然后回到这里来。既然你只办得到这些,那就好好
去做!听好了,你不是什么神,你只是个破坏者,也是我的守墓人!
在吶喊声完全消失之前,空眼前迸出闪光。
当视野恢復时,他已身在原来的遗迹内。
被拘束在圆顶上的不死者俯视了呆立的空一眼,然后忧鬱的闭上双眼。
空没有表情的独自佇立在寂静中好一会儿。
他就像具被舍弃的人偶,只能呆站在原地。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寂静。
空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空的脸上生出情绪。先是困惑,再来是微笑。
空一翻衣襬回过头。
一名青年扶着地下大厅的门站在那里。
他拥有黑发灰眸,注视着空的刚毅眼瞳强而有力。然而空看得见
青年的身体已完全被剧毒侵蚀,濒临崩坏。
卡那齐。
空呼唤他的名字。
霎时,胸口产生猛烈的痛楚。空有些疑惑地微歪着头,这股疼痛是什么?
这股他一无所知,或是一直无事至今的疼痛是什么?
如果这感觉不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会说那是心痛吧?
可是空没有心,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绝不会復苏。
空没有心。虽然没有心,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看来,他似乎没办法杀了卡那齐。
(我真的损坏了。)
空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不遵从世界之王命令的自己没有价值,只有废弃一途。
话虽如此,空无法自己寻死。被设定为世界之王守墓人的他,绝不可能自杀。
那就只有找人杀了自己。
(接下来,最后的盛大表演要开始了。)
空依然挂着空虚的笑容,就像在迎接卡那齐般摊开双手。
欢迎,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
脱离目击法崴姆之火的茫然状态之后,卡那齐立刻不顾一切的追着空。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拚命跟在帝**之后。
处在极度兴奋中的帝国士兵们,并未察觉身穿帝**外套的卡那齐的真正身分。
他只要注意不跌倒,在路上别看向左右两旁就够了。如果看向两旁,燃烧的森林就会跃入眼帘,就会看见毁灭已延烧到无可挽回的程度。
一心一意低着头往前走时,他或许流了泪。
卡那齐头痛得厉害,太过激烈的感情渐渐变得一片平板。
他离开士兵们的队伍混入废墟中,才刚登上遗迹就看见帝**全被魔物吞食,但他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的心已近乎麻痺。
于是到了现在。
在他终于抵达之处,苍白的空站在一片昏暗中露出微笑。
卡那齐,你的状况真的很糟。现在马上跪下来祈求救救我吧,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我可以救你。
空傲慢说完后扬起微笑,看起来真的如奇迹般美丽。
注视着他宛如收集宝石光辉淬鍊而成的容貌,卡那齐的感情也稍微恢復正常。
因为空被皇帝抓走,一切都失控了。
空的甜言蜜语将皇帝导向东方。
森林被烧掉,就连烧毁森林的帝**也被魔物吞食。
这片土地上堆积了多少尸誥?
即使与数量庞大的死亡近在咫尺,空却还在笑!
卡那齐喘着气,即将燃尽的生命核心渗出最后的ji情。
他咬紧牙关、强撑起靠着门的身躯,狠狠瞪着空。
就像在憎恨那空虚的笑容,卡那齐用所有力气放声大喊:
应该跪下来祈求的人是你。现在马上给我跪下!开口说救救我啊!你的态度总是嚷嚷着救我!救我!却连一次也没说出口,结果还做出了什么事!?
做什么?我只是透过这个不死者去和世界之王见面而已。为了这个目的,我请想让这座遗迹的魔物復活的乌高尔,还有想成为神的皇帝陛下帮了忙。话说回来,烧掉森林对你真过意不去,但是不
这么做,我就无法抵达这里。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空轻描淡写的说着。
他的口气就像没把人的死当一回事,甚至不值得放在意识的一角。
卡那齐感到眼前因愤怒而变红。
你这混帐!
左手再度习惯性地拿起剑,卡那齐本能的想拔剑。
在他本该无法行动自如的右手碰到剑时,空轻轻扬起一隻手。
随着空的动作,室内的金属管线一起发出尖锐的声响。
声音如针*进卡那齐的大脑,化为剧烈的痛楚侵袭全身。
呃啊
卡那齐睁大眼睛站立不动。
青年身上冒出大量的汗水,剑自颤抖的指尖脱落,即使如此,痛楚依然没有消失。卡那齐反射性地抱住身躯,束手无策地瘫在地上。
空的轻笑声传来。
冷硬的脚步声走过来,卡那齐仍倒地颤抖着。
好可怜。你好无力,真是太可怜了。我现在就来救你。
空站在卡那齐身旁温柔地笑着说完后,揪起他的衣襟。
他用单手轻鬆拎起地上的卡那齐,把另一隻手贴在青年心脏的位置上。卡那齐大口喘着气忍耐痛楚,空的手就在他眼前穿入他的体内。
这超乎常理的景象让卡那齐张大双眼。
空的手的确没入他体内直到手腕处,那隻手发出搅动泥巴的声响,在卡那齐体内粗鲁摸索。青年的肌肉与骨胳渐渐改变形状想逃离他的手。
卡那齐的视野同时扭曲,受到强烈的呕吐感袭击。
最后,空在他体内抓住某个物体,一口气扯了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
剧痛差点令他失去意识。
空抽出手几秒钟后,卡那齐才发出惨叫。
在不惨叫就无法忍受的痛苦中,他的意识突然断绝。
回过神时,卡那齐已再度倒回地上。
过于强烈的冲击使他意识朦朧,就连身体是否在此都搞不清楚。他混乱地闭上眼,倒卧在地颤抖个不停。
头顶上方,空再次以悦耳的声音开口:
有点痛吧?你刚刚有一瞬间因为痛楚又一次死去了。
卡那齐甚至无法对空的危险台词作出反应。
空低头看着青年,手里拎着从他体内拖出的东西。
他纤细手指拈住的玩意,乍看之下像是美丽的白珊瑚。
对卡那齐来说,那是他太过熟悉的物体。魔物。
你看得到吗?卡那齐,这就是寄生在你身上的魔物。因为种类刚好和你相同,所以顺利化为身体的一部分共生了。因此你才会老是死不掉,被魔物诅咒后也变强了一点吧?
空的话语突然窜入卡那齐几乎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里。
这家伙又在说些奇怪的话,说些他不想听的话了。但他总觉得非听不可,卡那齐在不规则的呼吸间勉强回应:
你在说什么?
是故事,卡那齐。七○○年前,大灾害使人类灭亡,只留下一个人日后被称为世界之王的少年。同样濒临死亡的他却被来自异世界的力量所救,异世界的力量时时都在推动这个世界,但是在
大灾害时突发性的变强。而我,就是那股力量凝聚而成的存在。
空把过去寄生在青年身上的魔物扔在地上,粗鲁的践踏着。
衰弱的魔物无力抵抗,空以透明的眼瞳俯视着魔物继续述说:
世界之王一开始将我看成一团小光点。我的力量原本是振波,不过说成光或震动也没错。在视觉上应该类似光吧世界之王以为那团光是一隻小鸟,想替我取暖。于是世界温暖起来,让这隻小
鸟活下去。他的心愿驱动了我,让我在这个世界化为能够实现愿望的存在。这就是鸟之神的诞生。
错愕的卡那齐眼球颤动起来,藏在熟悉故事背后的真相,唤醒了他的神志。
他听说过空是不死者,结果竟是鸟之神?
这家伙是神?这个扭曲的孩子是神?自己曾向他祈祷过的神?
卡那齐坐立不安的扭动身躯,突然察觉全身的痛楚缓和下来。
这样一来,自己就能采取一点行动了。
空望着墙上的不死者说道:
你认为得到异世界的力量,任何愿望都能够被实现的世界之王,到底期望着什么?
卡那齐偷偷试着移动手指。能动,惯用手也能运作自如。
空明明在他体内搅了半天,却没有哪里少了一块肉。
不只如此,败坏的部位似乎也在魔物被拖出身体的同时痊癒了。
莫非空的目的不是折磨他?
卡那齐目测自己与地上长剑间的距离。空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
世界之王想要人类,他想要同伴。首先,他试图用我的力量开始创造人类结果失败。造出的是没有心的人偶,也就是不死者。接下来,他用既存的生物改造成人的形状。这次的尝试成功,生物也
保持人形增殖了那就是你们。
卡那齐回瞪着空,但随着话题继续,他的太阳穴再度浮现冷汗。
空说了恐怖的事。
如果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
你说的既存生物是
当然是魔物啊!
空轻快的笑着断言。
一时之间,卡那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的脑袋拒绝理解。
空毫不留情地说下去;
魔物不是你们的天敌,而是你们应有的姿态,人类只是由魔物改造而成的生物。魔物很畏惧你们,因为对魔物来说,你们的外形扭曲成极度不自然的模样,就像是可怜的同胞宛如疾病般的存在。
卡那齐注视着空。从他体内拔出的魔物仍落在视野角落,空曾说过,卡那齐和它同种。
魔物的身影突然带着视实感填满青年的视野,令他起了鸡皮疙瘩、觉得想吐。别说了。我才不是那种东西!
卡那齐回想起吞没城镇的魔物,回想那吃人、屠杀的数目堆积如山的魔物;想起将其燃烧殆尽的火焰。
我不同,我是人类!
卡那齐在内心大喊着,然后想起魔导师们。那些断定这里是为造的世界,断定魔物才是世界正统主人的人,以及那些抱着祕密保持沉默、持续狩猎魔物的人。许多在觉醒后得知世界真相,立刻发狂
的人。
不对。就算如此,我还是我,对吧?谁来告诉我是这样啊!
看见空准备再度开口,卡那齐的心在吶喊:
我不要什么真实,别说了!
世界充满了你们这些偽造的人类。但是,世界之王说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虚假。的确,为了让你们活下来,世界被大幅扭曲。为了世界着想,差不多也该拔掉木桩了。我会杀掉不死者、杀掉世界
之王,让这个世界回归应有的姿态。
空平静说着,向卡那齐投以微笑。
再见,卡那齐。你无法阻止我的,因为你实在太过愚蠢,太像个人类了。比起朋友的死,你会选择世界的灭亡,对不对?
说完之后,空毫无防备的背对着青年走向不死者。
那身影彷彿在说着:你无法阻止我。
卡那齐大口喘着气。好痛苦,他一头雾水,好想放弃思考,但他总觉得非得站起来不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已经够了吧?他受够了!他听到了不必听的事实,知道了不必知道的真相,一切已无法回
头。好痛苦!他会发疯。他会袭疯,会变成废人,在发狂前放弃思考吧?不过
在这之前,他还有要做的事。
卡那齐抬起头,空的背影正渐渐远去。
青年拚命驱使几乎要消失的思考能力。他觉得不太对劲,有种异样感。为什么?快想!
为什么空要告诉他真相?为什么要替他拔出魔物?
那多半是因为,他还有事要卡那齐去做。
卡那齐踏稳散发微光的地板站了起来。没错,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快站起来。
青年站起身.他抱着剧烈的呕吐感与晕眩站起身,咬牙切齿地大喊:
空!
当他唤出自己取的名字,白色的男子回过头,就连如此细微的小动作都带着奇迹般的美丽。
简直像个恶劣笑话的美丽聚合体回过头,看着卡那齐。
空的脸上带着人偶般的笑容。
看到他的表情,卡那齐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这家伙正在悲伤。)
那股异样感的源头是空的眼眸。
真是的,他的眼神多么悲伤啊!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自从在这个房间重逢开始,他就这么看着卡那齐。
空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悲伤。
悲伤在空身上激烈地膨胀开来,覆盖了整个人。
明明是这种时候,察觉空的悲伤的卡那齐也同样悲伤起来。
再怀疑就显得可笑了,空所说的都是事实。他是被称为神的存在,是他将魔物改造成人类的形状。空受到世界之王的束缚,他打算毁灭世界。
而且,他正感到悲伤。
你这个大笨蛋!
听到他用尽全力的怒吼,空吃惊地眨眨眼。
那表情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纯真无垢。真美!
卡那齐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空很美。
你很美,太美了。
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无法那么美丽。
没错。不管原本是什么,生命都在卡那齐体内深处缓缓燃烧。眼前之人的痛苦令他难过又烦躁,但也会被对方的美感动。灵魂在他身体深处颤动,只要有灵魂存在,现在的卡那齐就是人类。
只要还是人类,卡那齐就有一些话必须告诉空。
冷汗直冒的他设法用几乎瘫软的双脚站好,伸出一隻手。
他的手心向上,就像在招手。
给我过来,你这个笨蛋!老是用心在大喊我好悲伤、我好痛苦,吵死人了这样不就让人没办法丢下你不管吗!给我说出来,走过来!到这里来!想要我杀了你就明白说出来!不必骗我我也会杀了
你的!
这番声嘶力竭的吶喊似乎让空完全愣住了。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困惑,缓慢地来回看着卡那齐的手和脸庞。
空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酷,真正的诚实。那就由他来告诉空。
他就把所有能给的东西全扔过去。卡那齐伸着手叫道:
来,我会拖着你的衣襟到处跑,就算花上几年、几十年,也要让你明白你是个多大的笨蛋、傻瓜,又充满人味!等到你了解自己是个人类之后,如果你察觉自己至今所做的事而绝望,到时候我会负起
责任杀了你!
光是说出这句话,卡那齐的胸口就疼痛欲死。真是个讨人厌的差事。不过,如果对方想死,如果自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他,那就由自己送他上路!
要是你以为我会为了世界而杀你,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正义使者,怎么可能下手杀了仍像个人偶的你!
卡那齐连珠炮似的说完后,忍不住喘起气来。空则是一副错愕的样子。
卡那齐,你
他不知所措地微歪着头,纯真无邪的动作就像米莉安一样。
空仍吞吞吐吐的说:
亲切过头了。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个刚好路过的诗人啊。
闭嘴,笨蛋!快点过来!
在各方面都已濒临极限的卡那齐,以低沉得危险的声音说道。
空有些跟鎗地往前走了一、两步。他望向青年,生硬地说着:
我想,我的额头应该放着一块透明的圆石。因为每一个不死者都有杀我的时候,要破坏那块石头。那块圆石是我的本体,如果交给世界之王,不论多少次我都必须再生,然后世界又会毁灭
应该是。
我知道了,过来!
好的。
空不知如何是好的点点头,走向卡那齐。
就在此时,周遭突然涌出掌声。
空赫然看过去,青年也目光锐利地环顾四周。
那是震耳欲聋的惊人掌声。大厅里明明只有卡那齐、空以及不死者,覆盖圆顶的金属管线却震动着,用前世界的技术播放掌声。
接下来一阵低笑声响起,夸张的大笑声迸射开来。
笑声与鼓掌声在圆顶的地下大厅内不规则反射,两人同时找到笑声的来源。
发出笑声的人是不死者。被束缚在墙上的不死者,正露出像人一般的表情笑着。
空的脸上突然蒙上阴影,如此呢喃:
难道是你吗世界之王?
他没有回答空的问题,鼓掌声缓缓变小。
覆盖墙壁的金属管就像有生命似的蠕动着,从不死者身上退开。
金属管垂下后,露出躯体的不死者随即落入大厅。
他那称得上纤细的肩膀后长着翅膀。
不死者看着两人,突然咧嘴一笑展开背后的羽翼。
翅膀大大振翅,霎时间,大厅内的大气盘旋起来。
暖风从四面八方涌上,重击卡那齐。
呜哇
束手无策的卡那齐浮上半空被吹了出去,背部猛然撞上墙壁,令他停止呼吸。
剧痛使卡那齐摔在地上,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儘管如此,青年还是立刻睁开眼睛他必须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看着,站起来,然后去保护空。
卡那齐正拚命试着爬起来,但他却突然僵住。
发生什么事了?
广场上一瞬问变得一团乱。
圆形的地板朝中央塌陷,长着翅膀的不死者就站在最低处。
空呢?空到哪里去了?他没看见他。
噗通!卡那齐的心脏猛跳。
视野失去了顏色。
在灰色的世界里,只有塌陷的洞穴底部极度鲜红。
不死者的脚边染成一片通红,手脚都染上红色的他望向青年。
他的表情令人生厌,而且还带着笑容。
那不是不死者,有人占据了不死者的身体。
真是一出比想像中更愉快的喜剧。不过,起床的时间已经到了。
不死者用世界之王的声音说道,向卡那齐伸出一隻手。
他摊开赤红的掌心,上头是一颗琥珀色的球体。
是空的本体。
那是空说过,埋在额头里的他的魂魄。说得也是。
当然是这样了。因为,那颗球体的顏色和空眼瞳的色泽一模一样。
卡那齐无法动弹。
无法动弹。
他的心、他的脑袋都试图逃离现实,本能地想要祈祷。
帮帮我,救救我。
神啊!
但是,此处已没有神。<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