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人。)
诗人不可思议的美貌让她一脸怔愣。
这时,诗人走上阶梯,在她面前跪下。
您好,公主,我是旅行诗人。
诗人?
旅行诗人是她相当熟悉的。虽然他们大多是老人而非如此俊美的青年,但当他们造访城堡时,主任在礼貌上得提供热腾腾的食物和床铺,诗人们则会吟唱不可思议的歌谣做为报答。
是的,我在迷路时来到贵城,在这里借宿了一晚,希望这不会惹您不快。
我不介意,更重要的是那个,我的样子会不会很邋遢?因为体弱多病,我睡了很久。
她犹豫地问着,诗人以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您很美丽。您身穿绣着国家纹章的毛织品,脚上也同样穿着柔软的鞋子,发丝是秋天的干草色,眼眸就像晴天般湛蓝。
每当诗人的声音说出她的形貌,她心中的自我形象就逐渐变得鲜明。她安心地叹口气:
诗人站起身,恭敬地走到她身旁。
您可愿意与我同行一会儿?您应该是想到户外去吧?
嗯,我想看看天空。从这座塔顶眺望的天空,真的好美。
诗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他用手杖推落将出口掩埋一半的积雪,然后伸出手带她前往塔顶。
她在诗人的搀扶下站上期盼中的地方,放眼环顾四周。
真暗啊!外面依然沉静在幽暗中,塔顶边缘到处可见朽坏崩溃的部分。
现在还是晚上呢。可是,总觉得有许多地方变得好老旧。
看来公主在登上螺旋阶梯时走了太久啊。
听诗人温柔的说着,她眨了几下眼。
有多久?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登上阶梯吗?
面对她的问题,诗人思索着。
我想想,大约是三百年左右。
三百年那,我已经死了?她错愕的呢喃着。她的确觉得自己睡得太久,也花了许多时间才爬上楼。然而,没想到竟已过了三百年。
比起悲伤,徒劳无功的感受更让她颓然垂下双肩。
其实她应该连可以垂下的肩膀也没有了,但她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因为这样,爬上阶梯时才会那么大费周章,所以并不值得高兴。
是的,您已经死了。
听到诗人一口断言,她意外干脆的放弃挣扎,叹息着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此处发生过战争。在那场战争中我被关进地牢,结果我最后看到的,是战争当天的天空啊。
她根本不愿回想起战场那令人诅咒的浑浊天空,不禁感到一阵悲伤。
三百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让憎恨消失殆尽。
诗人握住她的手,就像要鼓励陷入沉默的她。
公主,您最想看到的天空是何时的天空?您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
她无力地回答,诗人朝她露出笑容。
公主知道吗?人类有种能力,可以看到期盼看见的事物。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被勾起兴趣的她问道:
那是只有亡者才有的能力吗?
不,活着是时候其实也看得见,只是不容易察觉。您已经去世了,做起来应该更简单才是。来,许愿吧!
这诗人说的话真奇怪,但她总觉得可以相信他,尽管不知理由何在。
(我想看到的,是过去的)
她老实的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想看的天空。
那是春天。
如透明般湛蓝的晴空。
仿佛只要吸口气就能闻到的青草的芳香。
咦?
她似乎真的闻到青草的芬芳,忍不住睁开眼睛。
柔和的风吹来,真切的春天气息包覆她全身。
四周的景色已转变为白天。
在充满明亮阳光的绿色山岳地带间,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山羊白影,那个小小的白点,一定是今年春天刚出生的小羊。
我替那头小羊取了名字!
她脱口喊道。
过去,她也曾像这样大叫过。那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不错,于是双亲允许她登上塔顶。
这一定是当时的天空。
她有种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明朗预感,捂住心跳加速的胸口回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令人怀念的双亲正互相依偎着伫立在她身后。
这梦想成真的一幕,让她发出笑声冲向父母。
因为忘了自己的双脚衰弱,让她得以轻盈地奔跑。
每踏出一步,她的身躯与心就变得越发轻快。
跑着跑着,她忘了战争,也忘了自己已死的事实。
随着接近双亲,她的身躯越变越轻,最后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随着遗忘,她的身躯也跟着消失。
躯体消失后,剩下的只有欢喜。
她满怀欢喜的扑进双亲怀里,不断发出清脆的笑声。
最户,她在亲人熟悉的气息环绕下放心了,就连欢喜也一同消融她终于消失无踪。
◆
隔天早晨,卡那齐作了场浅梦。
他梦到已去世的亲朋好友们排成一列,茫然地注视着他。
(我还不能到你们那边去。)
卡那齐一边感受着沉重打大气,一边反复说着。
他大致上只会作这样的梦。在青年的记忆中,亡者比生者多得太多了。
(拜托你们,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所以至少别变成什么幽灵,和黎明一起消失吧!拜托让我相信,自己是在生者的世界里睁开眼睛吧!)
浑身冷汗的卡那齐在由衷祈祷之时回过神,眼前的营火正冒着烟。
他醒了。
雪牛悠哉的躺在营火彼端。因为找不到诗人和米莉安的身影,于是他缓慢起身,谨慎的伸展僵硬的躯体。
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倒是清楚得很。
青年之所以这么低语,是因为弦乐器的旋律正从高处传来。
卡那齐小心翼翼的登上那座塔,诗人和米莉安果然正坐在濒临崩塌的塔顶边缘。他一脸厌烦的问着:
你们在干嘛?这里明明冷得要死。
嗨,卡那齐,我正在为这座城里的幽灵演唱哀歌啊。
诗人停下弹奏乐器的手对他笑道,青年憔悴的回答:
我不是说过没那种玩意吗?
那就当作是为了安葬死在那附近的山羊莉莉而唱吧!
这乱七八糟的民资是啥!
看着把自己做过的事撇到一边的卡那齐这么嚷嚷,诗人耸耸肩。
人家真的叫这个名字,我也没办法。
你别以为这样一口咬定每次都能管用!不过真亏你一大早就有精神开玩笑
清晨的寒气令卡那齐将双臂抱在胸前,诗人觉得有些好玩地看着他。
我可是很认真的,卡那齐。你也想看看莉莉吗?要我教你如何像我一样看东西的方法吗?
什么方法啊!我和你看东西的方法哪有差多少?
卡那齐嫌麻烦的抛出这句话,诗人却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
我认为有差喔。在我的视野中,一切食物都闪闪发光,完美而魅力。生者与亡者都没有不同,摇曳的世界沙沙作响。
是是是,梦话就留到睡觉时再说吧。
听到青年冷淡的敷衍,诗人愉快地笑了。
一如往常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米莉安,在心中考虑着要不要在卡那齐身旁丢颗小石头吓吓他。
平常强悍的卡那齐怕鬼的样子,让她觉得有点好玩。
(可是,这里好像没有任何人在了。那些死掉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米莉安心血来潮搜索起亡者的气息,徐徐的风抚过她的脖子。
她仿佛听见了笑声。
少女仰望天空,发现了有点不可思议的东西,不禁疑惑地歪歪头。
空,你看。
她的声音令两人转动目光,在她指出的方向前端,一片昏暗中刮起一道小小的旋风。
风掀起积雪,在短短一瞬间描绘出螺旋。
看着旋风猝然消失在空中后,诗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啊,看起来就像是螺旋阶梯的延伸一样呢。<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