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因近日抄检大观园之后,司棋被驱,迎春出嫁,又逢晴雯病死,薛蟠娶了夏金桂,宝钗搬了出去,香菱也离开,宝玉与黛玉不禁深觉凄凉。
虽黛玉素来不喜宝钗之圆滑,可是,陡然间大观园一空,少了这许多人,顿时便显出一片凄凉来,也忍不住有些伤感。
恰逢这日迎春回府,于王夫人面前哭诉孙绍祖之恶行,又被宝玉偷听到,于是说与黛玉听,两人免不了又在一块儿掩面痛哭。
宝玉哭到深处,长叹道:“林妹妹,似这般大家全走的走,散的散,就剩咱们两个,还有什么意思!趁早全都死了干净!”
黛玉正因晴雯素日虽不比袭人体贴大方,但向来爽直,甚合自己胃口。如今她一死,这园子里不免又少一个看得上眼的人而难过。
如今听得宝玉这一说,虽已经万般心伤,还是忍不住微微心痛。心想:他如此难受,怕不是为了宝姐姐?
于是劝道:“宝玉,你别再伤心了,她们不在了,以后还有我呀!”
宝玉此时正在伤心头上,一时之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随口道:“话虽如此,可是一想到以后再能见到二妹妹以及宝姐姐和香菱了,总觉得心里难受。”
黛玉闻得他此言,心中一气,顿时便变了脸色道:“你快去找你的宝姐姐去吧,休来烦我!”
说罢,径自进了内室,不再理他。
宝玉心知又说错了话,犯了妹妹的忌讳。可是此时心伤不已,早已神志不清,生怕再说错了话惹她生气,因此也并不敢进里屋去劝。
于是一个便在房内暗暗垂泪,一个在外间唉声叹气。
紫鹃见了许多年,早已经看习惯了。因此也并不进来劝,还在门口绣自己的鞋垫儿。
半晌,袭人寻了过来。老远看见紫鹃在那儿绣东西,走近一看,方才发现是绣的比翼鸟图样,拿在手中一看,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袭人瞧了一会子,又递还给她,笑道:“真不知羞!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家,竟绣起比翼鸟了!难不成是想嫁人了?”
紫鹃被她说得一阵脸红,站起身作势便要打她。吓得袭人忙躲开,嘴里直叫道:“好姐姐,快饶了我吧!”
紫鹃挠了她几下痒,方才放手,笑道:“看你下次再敢胡说!”
袭人又再求饶了几声,方止住了笑,问紫鹃道:“我们二爷可在这儿,老太太叫呢!”
紫鹃点点头道:“在里面呢!”
袭人听了,掀了帘子进去,只见宝玉痴痴呆呆的,不知在胡想些什么,再走进里面的房间,黛玉正靠在床头默默流泪。
忙退了出来,问紫鹃:“他二人这又是怎么了?”
紫鹃道:“不过是二爷说了些伤心的话,我们姑娘劝了几句,然后便如此了。”
袭人叹了口气道:“唉,你说都这些年了,他们怎么还是这般呢?”
紫鹃道:“这也没办法的。好了,你快些领二爷去罢,省得老太太又等着急了!”
袭人点点头,便进了里间叫醒宝玉径自去了。
却说袭人领了宝玉去了老太太那儿,紫鹃也绣不下去比翼鸟了。于是唤了雪雁看着前门,便进了里屋瞧黛玉。
进得屋内,只见窗户全关着,里边并不见光。黛玉正躺在床上,双眼早已哭成了核桃一般。
不禁叹了口气,将窗帘掀开。然后坐到床边,跟黛玉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来?”
黛玉却似是未闻一般,依旧默默掉着眼泪。
紫鹃继续道:“二爷的这个性子,姑娘向来也是知道的,又何苦为了这个生闷气呢,当心气坏了身子!”
话刚说完,便听黛玉连连咳嗽,紫鹃忙拿了茶水与她漱口,又让她拈了果脯润喉。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凄声道:“我如何不知?可是,想想自己这些年在这儿的处境,再看宝玉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总是有些寒心。”
紫鹃拿痰盂接了果脯的核,又问道:“姑娘可还要?”
黛玉摇摇头,紫鹃方才继续道:“姑娘这话可怎么说?二爷虽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可是,怎么便成没心没肺了?若当真没心没肺,又如何还会一直念着晴雯,并且为二姑娘的事如此伤心。”
说到这里,只见黛玉听了晴雯之名,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忙迅速打住,另起了话头:“他待姑娘的心,别的暂且不说。单说那一年,我哄他说姑娘要回姑苏去。结果,他可不就疯魔了?”
黛玉听她说起那年之事,想起当日宝玉为了自己的痴狂模样,不禁微微一笑,继而想起他与凤姐后来受的苦楚,又有些后怕。
迟疑地道:“虽如此,可是,已有一个袭人,接着又是晴雯,现如今还有一个宝姐姐,并且,还有宝琴妹妹以及史妹妹,我虽再相信他,可是,终究不能不想。”
紫鹃听她说到宝钗等人,不禁点点头:“姑娘担心得也有理,毕竟像是宝姑娘她们都有家人照应,不像姑娘如今,单就一个老太太疼爱。”
见黛玉又再落泪,忙道:“可是,姑娘有老太太一个,可不顶得她们十个呢!要知道,在这府里,就连老爷,还不得听老太太的呢!”
黛玉点头道:“亏得这些年来外祖母疼我。若不然,我哪还能活到今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