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护儿骑在马上,远远便见到箭楼上站的几人,知是处罗窥视,少不得又有一翻做作。孟庆跟在一旁,倒真有些紧张。此次前来西营相谈,原是料定处罗不会加害,他要使安定隋军骄惰,必然以礼相待。现下忽然想起,前戏已经做足,那处罗以为安定只有一个不懂军事的太监裘福坐镇,若是发疯将自己两人留下,然后猛攻安定,未尝不是一策。心下惴惴,后悔未带狼牙大棒。将手摁在千牛刀上,心想这刀好看是好看,不知砍起人来利落不利落?
来护儿不知孟庆现下所虑,一门心思料定此番并无凶险,拿眼暗暗瞟一下孟庆,见他握腰刀握的用力,心中倒别有所想:此子骁勇异常,人所难敌,为人又是机诈如此,智计丰富,确是不可小瞧了……正思索间,突厥营中号角长鸣,远远的寨门大开。片刻号停,数百青色狼头旗重重叠叠,夹道排出来。又见一班汉民乐手涌出,吹丝奏竹,不亦乐乎。几个舞姬各具肤色,随音乐缓缓舞起。尔后,数十文武的簇拥之下,处罗骑大红马,悠悠行来。
两方相见,俱都开颜喜笑,互道安好。到了大帐中,各各落座,来护儿急不可待,便将所书条目呈上:“不好拂了可汗美意。昨夜拟了四款,一是罢兵立约;二是送归失陷将士;三是广告臣民,不启边衅不打草谷;四是抚恤军士人民,可汗输银一百万两。可汗且请观看。”又使随行小军送上酒肉,道:“昨日可汗赐下牛羊,来护儿感激不尽。今日又蒙可汗盛意相邀。只因来的急切,只备得水酒数瓮异味几盆,礼数不周,还请可汗原宥。”
处罗声色不动,点点头自有护卫上前接下礼物。坐了片刻,开言道:“来元帅,孟将军,昨日朕亦拟了条目。只有两款——朕可以退兵,也不与沙钵略合击中原,你隋人须先送归朕的妻儿;其二,朕打破了你安定西营,却不是捡来的,那三万余被俘军士,已分发给各部兵士头领为奴。要回去么,却须缴纳赎银。朕的一应军需耗费,也要你隋朝陪付……”说到这里,望一眼窟含真。窟含真便道:“赎银三百万两,大军军需三百万两,共计六百万两。”处罗颔首道:“唔,便是六百万。两位以为如何?至于罢兵立约,约束士卒,都是小节,慢慢再议。”
来护儿不料处罗一句说话便将双方弄的针尖对上麦芒,若是真个商议,那就不好继续下去。好在心中已有方略,又知处罗一二心思,便笑道:“可汗虽占了我西营,安定城中却仍有三十万人马,可汗不算胜了;我军虽失了地利,略有小挫,附近边民却纷纷来投,孟将军又擒获小可汗与可敦,我军也不算败了。既无胜败之分,你的军需耗费,我又何须陪付?六百万两之说,实属无稽。”
处罗也笑:“来元帅所说不假。若无沙钵略那厮连破隋军,此次只怕当真要输银一百万。若朕所料不错,现下金城武威二地已在那厮掌握,前日安定二万精骑离城东去便是为此——来帅不要摇头,只叫张须陀张大元帅出来见朕一见,那便只谈你家拟的条目,可好?”又道:“你隋朝两面受敌,重兵又屯在南面江陵,远水不解近渴。依朕看来,还是朕略略占些上风,多些胜算哪。”见来护儿不语,笑说:“若叫沙钵略那厮越过金城一线,又去占了延安,那时安定孤悬在外,要赎的可就不是三万人马,安定五十余万军民皆为奴矣。”
来护儿静待处罗说完,垂首道:“可汗明鉴万里,所说分毫不错。”
处罗微有得色,待要再说几句,却见来护儿抬起头来又笑:“只是可汗于大势仍未看的十分透彻。”
处罗道:“哦?”
来护儿:“想必可汗已然知晓,我大隋二位老柱国豆荣定、窦庐绩已引军北上。这二位戎马一生,少有败绩。想来那沙钵略一向只是烧杀劫掠,抢夺财物,有如流寇一般,必不是二位老柱国的对手……”
处罗摇首道:“未必。”
来护儿道:“可汗且听本帅说完——可汗知晓豆窦二位出征,却不知军中中尚有一位皇子,这位晋王爷奉的却是议和的圣旨。可汗可知旨意如何?”不待处罗开言,笑道:“我大隋智谋之士极多,朝堂之上有一位王韶王老太傅,可汗定然听过。这位王老太傅进言道:‘东西突厥分裂日久,向来不合,势成水火,两家互有并吞之意。如今一齐南下,其势虽大,却不难破之……’”
处罗久闻南朝“文王韶武须陀”之说,又听得“不难破之”四个字,便竖起耳朵来,听道:“只须多费财帛,与其中一方媾和,立约共进,则其余一方……”听到这里,来护儿却不说了,话头一转,又说别的。他站起身行至孟庆处,抚着孟庆肩头道:“我朝又有如此猛将,说是千人万人之敌并不为过。可汗只须请出一位勇士,能与孟将军相抗十合,那便只谈可汗的条目,可好?”轻轻几句,将处罗原话奉回。
两人四目相对,凝视片刻,忽地一齐“嘿嘿哈哈”笑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