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提她,也不准惦记她。听着,帅哥,你撞枪口上了。”梵云天恶狠狠叮嘱,龇出白森森的牙。
统制惊愕地瞪一会,沉默低头,抱起头盔挟在胁下,站起来慢慢鞠一躬,说:“那么,在下走了。对不起。”
梵云天把自己摔向椅背,拿手捂住眼,话也不说。
统制走至门口,停下说:“你——很痛苦吧?”
梵云天捂着脸点头。
统制靠着门框,盯着怀里铜盔:“在下和你一样。虽然赢了,并不高兴。没有人能从战争身上获取喜悦,除非他不算纯粹的人!战争是为了野兽而存在的。”
梵云天依旧捂着脸。他低声问:“死了几个?”
统制吸气,良久方答:“九个。全是替我守敌楼的。我命中公蛟眼睛后,船上的蛟不顾一切往敌楼上爬。他们抵不住时,扑住蛟便往下滚,缠作一团坠下楼去……”他停住不讲了。
“要哭便哭吧。”梵云天说。
统制停半晌,平静地讲下去:“蛟摔下去了,打个挺还会往上爬。他们只好弃了铲子,拿钢箭扎蛟的眼,戳蛟的嘴,蛟见血就疯了,人的胳膊腿进它们嘴里就跟火柴棍一样脆。我们的兵也癫了,都不晓得痛,我看到蛟血在他们身上像滚油似的沸腾冒烟,皮肉都烧卷了,有的还现出了骨头。离我最近的一头蛟都扑到了弩边上,三个人揪着那蛟尾巴往外拖,那蛟三啃四啃咬不着我。要不是他们,我早死了。你也好不了。”他语气波澜不惊,脸却赤红如炉火,仿佛灯笼,里头跳跃的火把雪白的壳子烧得艳红剔透。
梵云天想起那狂风暴雨般的箭阵,方知那至关紧要的火力支援是整船人玩命的结果。他不由得推椅站起,手不知往哪儿放。
“九个。”统制喃喃,声音变得嘶哑:“九个。”
梵云天低头:“你们羽林军都是好汉子,骨子里沸腾着祖先的血,纯粹而且英勇。”他噎一下,摸着桌角:“对于牺牲的战士,连尊敬都要小心翼翼,因为过度的赞美都是冒犯。我只好这么说,我向战死者致敬。”他擎茶浇一圈,慢慢鞠躬。
统制戴上铜盔:“好了,谢谢阁下的诚挚。他们的事迹不会流传,但参战的你必须知道。在下别无它意,告辞。”
他带上门走了。梵云天头痛无比,绷紧脸上床躺着。他梦见了阿亚的坟头,坟前碑上清晰地刻着婉柔精致的手写体:“无名墓”。那三字触目惊心。梵云天龇牙咧嘴,在梦里哀号,偏醒不来,被子踢飞老远。
次日清晨,梵云天直挺挺躺在床上,目光勾着天花板,眼里血丝结成了网。
又有敲门声,外头是脆生生的女声:“里面的先生,在吗?”
梵云天打个滚往里卧着,脑袋里一个句子百转千回:“记着,阿亚是喜欢你的!”
他忍不住笑出来,拿枕头拭掉宿泪,闭上眼试图进入梦境。
“里面的先生,在不在呀。”女声焦了,“乒乒”的叩变成了“咚咚”的敲。
他怒而回头,瞪那门几眼,回身继续窝着。
“在不在啊?”外头不敲了。过一阵,那女的说:“没人。真是这儿?敢耍我?小心脑袋!”
叩门声又起。统制在外头问:“阁下?”
梵云天早捏了茶杯要掷门,听见统制在,重重放回杯子,“哼”一声,披衣去捡门边的被子,预备开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