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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常很少来池袋,所以有点讶异于眼前的光景明明是暑假将近中午时分,我也只不过离开明治通约一条街的距离,整条街上的人影却明显少了许多。和我住的地方相比,这里的人口密度低许多。走过多间拉面店并排的道路,到了有间古斯特义式餐厅的转角转弯,正面便出现一座公园。积着混浊污水的喷水池、外墙被太阳晒得斑驳的公厕,长出茂密的叶子、努力制造树荫的樱花树,一群老人默默地坐在阳光直晒的长板凳上下着象棋。
我以汗湿的手拿起只放着猫头鹰布偶的背包,重新背在肩上。
喷水池前有个高挑的人影,挑染的金发就像直接将炙烈的阳光贴在头发上一样。就在晴空万里下,太阳眼镜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神。咦?我忽然发现炼次哥手上拿着手机。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现我了,他说话的速度开始变快。
我要挂电话了这种事自己去想,我没说一定得赶在今天内有人来了啦!吵死了,马上就回去了。
炼次哥话一说完便阖上了手机。原来这个人讲电话的时候都说标准语啊和我对话的时候都不像现在这样,真是判若两人。
我买了手机,因为有收入了,大家都说这样工作上很不方便,一直叫我买。
炼次哥满脸笑容,晃了晃手上的手机。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很多人,结果一直响个不停,有够烦,所以我才不喜欢使用手机啊。
我到炼次哥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低下了头,炼次哥的工作就是妨碍第四代的工作吗?
要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我仍然要将它化成一句句的话语。
那么请你出摄我电话号码。
炼次哥咧嘴一笑,手指勾着水蓝色手机的吊饰转个不停。
没有用吧?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炼次哥停止转动手机,纳闷地歪着头。
并不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没有带那件T恤来。
炼次哥眯起眼睛,感觉得出他的眼神就像线锯一样来回切割着我的脸。
如果现在还给你,不就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所以
然而在细细切过我的脸后,他打开了水蓝色手机的盖子。
我用红外线传给你。
我紧盯着交换完个人资讯后的液晶荧幕。平阪炼次。我突然想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眼就能辨识出这个人就是平阪的事物。
原本藏在心中那股不愿相信的情感,早已燃烧殆尽。
既然这样,那鸣海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炼次哥的口气听起来毫不在意,还继续晃着手机;但藏在太阳眼镜后的眼神早已失去了笑容,
我是来和你谈话的。炼次哥不也是一样吗?
在这种热得半死的地方吗?我原本是打算快速搞定的。
你在电话中说,有事必须当面和我谈
只有两件事。
炼次哥比出二的手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第一件事,感谢你啦。让我觉得回到东京真好的,只有遇见鸣海这件事。
我尽力下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强烈反射着夏日烈阳的太阳眼镜。
结果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跟鸣海的关系也坏掉了。
炼次哥自虐似的笑容,最后也消失了。
也就是制作T恤刺绣的人?
还没做好就死了。她说是独自一人从韩国来到日本,既没有亲人又是非法居留,加上死因不怎么正当,所以也没葬礼。就连我都不知道她被埋在哪里虽然这种事还满常听到的。
死因不怎么正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身在什么样的温度下了。恐怕这不仅仅是天气热的关系。
她是个个奇怪的女人。就算我们每天晚上打架打到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地回来,她都一副没事的样子。何况我还是想搞垮喜善工作那家店的家伙耶!结果竟然随随便便就让我进出房间。不只是教壮仔裁缝,就连我都想一起教。有够白痴的,谁会做那种事啊?
怎么听起来感觉很像你们三个人住在一起?
实际上也差不多是那样。但是我跟壮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打混,喜善晚上要工作也不在,所以很少见到面。而且她长得超正,太常跟她在一起会很想上她。真不敢相信壮仔居然都没有上过她。
啊这由于话题突然变得很写实,我只好将视线转向地面。那个呃跟
第四代没有发生过关系吗?明明同居在一起耶?
因为他跟我约定过炼次哥笑得虚弱无力。毕竟都要帅结拜兄弟了,又因为那种没品的关系变成兄弟感觉很差嘛!所以就约定在我们其中之一还没找到比喜善更棒的女人以前,绝不可以对她下手。
这、啊是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笑呢?
因为她是酒家小姐,所以很危险。能上她的就只有我或壮仔其中之一,如果有其他男人敢靠近就先痛扁一顿。绝不让人碰她半根汗毛这是我们的约定。
这时,我回想起第四代说过的话
我没能保护她炼次也办不到。
那她为什么会死掉呢?
你是真想听吗?听了又能怎样?对谁都没好处。
的确是这样没错。置身于紧紧缠绕的蒸腾热气中,我只觉得内脏仿佛一一被置换成冷冰冰的铅块。
我想这大概就是每每将爱丽丝捆绑在床铺上的,空虚感。
不论是死者的话语,或是为了死者而说出的生者话语,两者都会伤害到某人。这么做的代价不会变成更有价值的东西,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话语。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伸出手才行。
若是不这么做,根本下知道该何去何从。
炼次哥叹了一口气,在喷水池边坐下。他一边不断在膝上翻动着水蓝色手机,一边开口。
第二件事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在我紧握的拳头中,汗水被烈阳晒到仿佛快要喷发出来。
因为我在替第四代工作的关系吗?
你们东京人喜欢站在太热天底下确认废话啊?
你难道不想再和第四代见面吗?因为你们连话部没说清楚就分开了。
你嘛帮帮忙,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跟老朋友叙旧。连看到都不想。
那为什么还会和我见面呢?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跟在第四代身边的人。
其实你们还是有相连的的部分对吗?
明明就和第四代结拜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们后来还交换了比交杯酒更重要的东西,但你却
人家不过是为了耍帅在讲侠义道德,那些穿黑T恤的肌肉笨蛋们记得还真清楚呐?以前的事都无关紧要了,壮仔应该也早就忘记了。
我心想,这两个人根本就都没有忘记嘛!据说交换了肉眼无法看到但却很重要的东西,而听我提起这件事的炼次哥也不再正眼看我,只是紧接着一句∶别再提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却没有否认什么。
他们果然都没有放弃
说什么结拜兄弟,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早就断绝往来了?怎样?你还以为我会对壮仔手下留情吗?真是太嫩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当然有!我们不是拜把兄弟吗?
这时炼次哥露出的笑容仿佛直接被夏日烈阳给融化并漂白,透着就像快要变成沙粒后消失般的寂寞。
和壮仔为了抢女人而吵架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在极力掩饰的语气背后,我感觉到一股金属屑般的苦涩。
(是叫作喜善的人吗?
什么嘛?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一只听过名字而已。第四代真的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样就已经告诉你很多了吧?喜善这个名字大概只有我跟壮仔还有明老板知道而已。
虽然壮仔有女朋友的流言传得很快,
就是那位第四代刚来东京时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吗?
没错。
那阵子我们帮派刚好和一个叫作后藤田帮的真正黑道起冲突,因为把管那问店的头头打跑、抢走人家的地盘,发生憾事也是正常的。喜善是被黑道刺杀的。
我的舌头在嘴巴里颤抖。
壮仔当时就在现场。不只是这样,听说那家伙后来跟黑道联手,甚至还收了对方的钱。
什么?
喜善被杀的事情若是被媒体报导出来,流氓们也会很头大。而且她刚好又是非法居留,只要闭嘴不说就不会有人发现,结果就变成喜善这女人从来都不存在。我连她的遗体都没看到,大概埋到某座深山了吧?壮仔做了个好交易。
怎么会
况且事后我从后藤田帮的人那边听到虽然是废话,不过原本应该被刺的是壮仔。他在公寓住处遭人袭击,结果就拿身边的喜善当挡箭脾。
你真的相信这种话!?第四代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壮仔自己也承认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对方汇了一千万圆的遮口费,
我弯着身体将双手的手指夹在两膝之间,喘了一口大气。
第四代承认了?还收了人家的钱?
说真的?我本来想杀到对方的事务所,然后把那个杀喜善的家伙拖出来宰掉。打击实在太大了。其实揍壮仔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揍了他。
那个人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你又懂什么?
在盛夏强烈的阳光下,炼次哥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冰的刀刀。
不过是个在壮仔身边跑来跑去的小鬼,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
没错。我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
我并不只是待在他身边而已,那个人好几次都和我一起流血流汗。虽然我不过是个没什么长处的普通小鬼,但是第四代却愿意和我结拜兄弟。
炼次哥原本冰冻的脸庞上仿佛又出现了一道裂痕。
你们只说已经绝交形同陌路而互相攻击或许都以为自己已经满面是血连对方都看不见,但在你们之间还有我。
只觉得喉咙快要因为自己的声音而烧掉了。
因为有我,所以你们还是相连的。
两人不是都以比水稍浓一点的谎言和我结拜为兄弟了吗?
炼次哥站了起来,将防风型墨镜拉到颈部下。接着出现的是一双冷冷的野狼双眼。
所以又怎样?
我将带有一点血味的口水用力吞进肚里。
所以又怎样?明明每次说到第四代时都一副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真以为戴上太阳眼镜就能遮住吗?
炼次哥大概真的很恨第四代,这连我都看得出来。然而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我们这种人肩并肩活在吵杂又拥挤不堪的世界,遇上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沟通,只能伸出爪子伤害对方:总是因为不理性的理由被迫分开,不论善意或恶意都被名叫误解的泥巴给糊住、凝固。然而
这种事实在太奇怪了。这种做法,一定有不对的地方。
请问你收了多少钱呢?
听到我的询问,炼次哥的眉头梢梢皱起。这时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炼次哥表现出真的受到打击的模杨。
如果你真的很恨第四代,可以直接跟他互殴到死,但现在这种做法真的很奇怪。你从一开
始就是为了破坏活动而行动,这根本就不是炼次哥想做的,一看就知道。你收了什么人的钱?收了多少?是不是叫柳原会的组织?
哦,你挺精明的嘛?我太小看你了。
炼次哥凶狠地露出了牙齿。
就算我被黑道雇用,那又怎样?你以为付更多钱,我就会罢手吗?
怎么会
正打算开口,又闭上了嘴。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如果收钱就能丫事,也不会像现在
你是白痴吗?谁会只为了钱做这种烂工作?
炼次哥不层地回应。
原本就打算这么干的。我要把壮仔一路累积下来的东西破坏殆尽,只是刚好跟顾客意见一致罢了。反正又可以顺便收钱,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说什么我跟壮仔还是相连的?少自以为是了臭小子。我可不是为了继续玩兄弟游戏而回东京的。
炼次哥缓缓将握着水蓝色手机的手举了起来,手背上浮现一条条青筋,手指上的肌腱紧绷到
变白。只听到一声有如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手机就被折成两半,液晶荧幕的外盖掉落地面。听到这个声音,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惊恐到快要无法呼吸了。被折断弯曲的手机从炼次哥手中掉落到磁砖上,接着爆出它的五脏六腑。
你说什么东西还是相连的?
炼次哥的声音,就好缘快结霜时的泥土呻吟。
别再让我看到你,我会杀了你。
即使在他的身影和脚步声从视野里消失后,我还是呆站在炙热的阳光下。额头上的汗水流进
了眼里,让我觉得好痛。
我直接回到家中,冲了个澡。毕竟从昨天晚上就跑出去了。光穿着一件牛仔裤躺在床上,心
想要不要干脆就睡着算了?一觉醒来后。是否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九月一日我又开始去上学,然后偶尔绕到花丸拉面店,上楼去照顾爱丽丝,阿哲学长和宏哥和少校明明没钱又在那儿众赌,而第四代接着出现
我爬了起来,用浴巾擦干还湿湿的头发。
我还是乖乖面对现实好了首先,由于我直接从车站回来,所以脚踏车还放在拉面店;然
后必须把猫头鹰布偶还给爱丽丝,也得和第四代谈谈。
就算我披着浴巾捣住耳目,这世界也一样不会改变。只会从夏天变成秋天,再从秋天变成冬天一直不断地循环。
侦探事务所已经有访客了。
呜海!快来救我!这两人以为我是盆栽还是什么的!
爱丽丝,不可以乱动。宏哥,保鲜膜是要拿来做什么的?
嗯嗯,爱丽丝几乎没有分岔,也没有染头发,只有这个部分稍微毛躁了点,护发剂要多涂一些,然后用保鲜膜包一晚。
彩夏和宏哥分别从左右压住哭闹下停的爱丽丝,正在进行护发教学。床铺上散落着梳子、毛巾和吹风机、护发剂、专业发型杂志及晒衣夹等物品。
啊,藤岛同学要不要试试看?听说宏哥以前也教过我,可是都忘记了。
彩夏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果你连鸣海都敢教,就别想再踏入这个事务所半步!
我叹了一口气,坐在寝室外的冰箱旁。之所以感到放心,应该不只是因为房间里的冷气极强而已。
彩夏,接下来就按照我教你的去做、我有点事要跟鸣海小弟说。
知道了。
呜呜呜,还没结束吗?
彩夏让噙着泪水的爱丽丝坐在自己腿上,一脸愉快地拿起了梳子。
而宏哥则离开床铺、穿过了寝室的门,走到我身旁蹲下并轻声地说:
刚才设计师工作室好像打电话来,鸣海小弟听说了吗?
是美嘉姊的公司。不知道美嘉姊现在怎么样了呢?从宏哥沉重的声音里,我感受到一股凉意,不禁抬起了头。
听说那间公司要从这案子退出,真是和暴力事件相关的话
在这么迫在眉睫的时候吗?
嗯,没办法。毕竟伤到得住院才行。
美嘉姊呢?她怎么了?该不会
一太早就办理出院了。刚才本来要去探望她,但晚了一步没能遇到。
我稍微放心了一下。还好不是伤势恶化必须继续住院之类的、
咦?鸣海小弟你都不知道吗?第四代没有跟你联络?小美也没有直接打给你?
没有
我想第四代大概不太想跟我讲话吧?反正他也知道只要告诉宏哥我就会听说,何况我只不过是最低阶、负责网路广告的宣传。虽然传了简讯给美嘉姊,但那也是寄到公司的帐号,如果才刚出院可能还没看到。
不,说不定是不想看也不想回覆我。因为我害她卷入那样的事件中,她应该也不想再跟我们有所牵扯了吧?
这也表示炼次哥的妨碍已经渐渐发挥影响力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反正我也知道小美的电话,干脆趁今天就把她追到手,用甜言蜜语说服她继续帮忙算了。啊,不过她还有伤,在床上应该没办法很主动。
我抱着膝聆听着这段自吹自擂,宏哥却突然靠到我的眼前。
你如果不吐槽我,这样感觉有点尴尬。
咦?啊、啊啊,是是找还以为你是认真的。
其实跟女生有关的事我都是认真的。
现在应该不是要帅的时候吧?
然而,宏哥在那方面的能力的确比我强多了。其实所有尼特族侦探团员都是这样,明明装了
很棒的引擎而且油也都加满了,就是没有穴上钥匙。
请问,少校和阿哲学长现在在敞什么?
啊::少校他宏哥一睑抱歉地转开了视线。跟生存游戏的玩家一起跑去池袋了。
说什么有个很重要的作战。
我叹了一口气。在这种太热天拿着空玩战争游戏吗?还真是悠哉。
阿哲正在**借钱,还说什么警察找他过去。
咦?他他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因为没钱,所以犯罪?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用太担心。
虽然宏哥说话时笑得超级灿烂,但还是会让听的人以为是这个意思吧。
这件事还轮不到你去担心。
这件事你还没资格担心。
我一直将额头顶在膝盖上来回摩擦,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还开始怀疑是不是连胃和肠子都要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你又跑去见平阪了对吧?
宏哥若无其事地问道。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对了,大概是从爱丽丝那儿听说的。
到这时我才终于体会到,自己所做的事其实就是对第四代的一种背叛。没错,我又跑去见也了。去见炼次哥,然后说了几句毫无帮助的话就分开了。
你有拿到联络方式吗?因为他还欠了我一些钱其实是掷骰子输了没还啦。所以想说要把他叫来花丸拉面馆我才有翻本的机会
我真不懂,为什么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笑呢,那么充满温情的约定根已经不可能存在了。早知道应该跟第四代报告,让大批平阪帮的弟兄潜伏在我俩相约的地
然后一举逮住炼次哥才对。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因为那个人也是毫无防备地独自前来。
感觉鼻子内侧有股热流,是泪水的前兆。
那个人的确独自前来了。是因为信任我的关系?还是说就算被逮也无所谓?
为什么陷在这个地方的人是我?
夹在第四代和炼次哥中间的,只是个迷惘、不知所措的无能小鬼。
当我正想再次抱住膝盖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吼。
鸣海,还不赶快把米纳娃拿来还我!还有报告!
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双脚腾空、坐在床边露出一脸不悦的尼特族侦探。手拿着梳子和毛巾的彩夏依旧一脸陶醉地梳理着有如黑糖蜜的长发。
你以为你为何会待在这里?难道我不每隔三十分钟提醒你一次,你就会忘记自己是我的助手吗?
咦啊、嗯嗯嗯。
我抓着面露苦笑的宏哥的手站了起来,而爱丽丝则是一副骇人表情,迅速将我从背包里拿出的猫头鹰给抢去。
还有,这是你的失物。真是的,睡着时一直鬼吼好冷好冷,结果才把冷气稍微关小一点,你就把外套和毛毯都踢开,真是娇生惯养到令人无言。
爱丽丝将床铺上揉成一团的外套丢了过来。对了,昨天晚上穿着睡,结果放在这儿没拿就跑了出去。这时彩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藤岛同学,你在这里睡喔?咦?咦?在爱丽丝的床上?
咦?嗯、嗯嗯。因为已经半夜了,爱丽丝又说可以使用边边。
这、这样不不行啦!为什么每次部这么不细心呢?
由于彩夏突然站起来,爱丽丝差点就从她腿上摔了下来,而我则是急忙扶住她。
你在做什么!这样很危险!
降落在我腿上的爱丽丝一脸愤慨地回过头。
爱丽丝才危险呢!听好罗?藤岛同学他好歹也是个男生耶!虽然迟钝到对所有人生事物毫不积极,就算吃了上个月煮的卤蛋也没关系,可是他是男生,如果睡在同一张床上,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啦!
真是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啊。是说喂!你在说什么啦
唔、晤、唔你说会发生什么事?爱丽丝瞪大了双眼。我大概借过两次床给鸣海使用,但也没怎么样。
但上次的感觉应该像是昏迷之类的吧?
宏哥一边苦笑,一边从旁应和。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睡同一张床,应该是不太好啦。
什么跟什么,连宏仔你也哇!彩夏不要这样,我不是猫呀!
彩夏揪住爱丽丝的后领,硬是将她给拉列床的最里边。宏哥也沿着床缘定了过去,接着两人
一左一右对着爱丽丝解释:跟你说,睡在一起其实是而爱丽丝的脸就像加勒比海的夕阳般越来越红。
鸣海!你这无耻之徒!
还来第三次啊!?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再对爱丽丝灌输些奇怪的观念了?
今后绝下允许你未持有签证就超越这条绝对防御线!
爱丽丝将布偶堆在床的边缘当作城墙,而我实在无言到只能抓抓头。
那个这样的话帮你送餐或是送Dr.Pepper会很不方便。
呜呜呜所谓的签证就是放在冰箱里的红色罐子!
原来只要持有Dr.Pepper就能入境喔?随便啦,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藤岛同学世请你小心点!爱丽丝她年纪还很小!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真是一整个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宏哥解救了我。他对彩夏说我们应该还有公事要谈,将她给拐出事务所外。
真的没问题吗?让藤岛同学和爱丽丝独处?
没事的没事的宏哥边回答边强忍住笑、看得出他的背影于在颤抖。彩夏似乎真的很担心,但宏哥根本就只是想看笑话。这个臭家伙。
当两人走出走廊并关上大门,侦探事务所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平日那种多个散热风扇运转声重叠在一起、令人怀念的沉默。
我则对着摆起臭脸、看着旁边的爱丽丝开始报告。
内容当然是有关炼次哥的事。当我说到他收了黑道的钱而进行妨碍工作时,爱丽丝才恢复她那冰冷的眼神。
(不太能理解平阪炼次的目的。
爱丽丝边用单手敲打着一旁折叠桌上的键盘边说。
目的不是已经说过了?就是将第四代准备到现在的活动给
在我看来,完全不像是为了破坏活动而做的。
咦?
爱丽丝只是轻轻一瞥满腹疑问的我,继续说下去。
例如在新宿的活动预定场地。就在发生赤阪那件事后,平阪炼次曾造访过那里。而且还带着几个袭击赤阪音乐厅的同伙。
我只能哑口无言。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查来的。这间LveHouse每次都会上传很多演唱会的影片。当然,上传到网页的影片解析度太低无法使用,我是入侵对方电脑窃取出原档。拍得非常清楚。
对于她的骇客实力和搜寻能力,我只能说是叹为观止。
然而,他们那时却什么都没有做。依知名度而言,新宿的会场比起上野那间配电箱被他们破坏的LveHouse毫不逊色。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连爱丽丝部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可以推测几种可能。新宿的会场是最后一场表演,预约订票尚未开始。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因为预约订票还没开始的关系?
没错,赤阪和上野公演的预售票都巳销售一空,即使在这些地方稍微捣乱,表演也不会因此而停办。然而若是在尚未开始预约的场地闹事,表演就真的可能要取消了。
我交叉着双臂,稍微想了想爱丽丝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可是这些都只能算是间接证据。也可能单纯想要搞破坏,只是刚好新宿那边发生了一些状况,让他们无法得逞。
当然然也有这种可能。但说到间接诺据,还有个更关键的东西。若是以阻止活动进行为目的,那种毫不犹豫就使用暴力的家伙为何不先袭击表演者?
啊
我张开手掌捣住了嘴巴。说得也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实际上被袭击的是你跟设计总监。就结论而言,广告设计公司不再接手此案件,对活动的确会造成很大的打击,但能够替代的设计师人选多如繁星。若是以破坏活动本身为目的,应该攻击更无法取代的部分才对吧?
可是在炼次哥背后撑腰的,不就是之前的主办单位吗?对那群人来说,乐团是个有机会夺回的商品吧?所以才不去伤害他们
你这项推测也无法成立。若真是如此,柳原会早就该寄写着把工作还来的威胁信给平阪帮了。
我再次交叉双臂沉默不语。我推测的枝叶,一根不剩地被折断了。
坦么说的话炼次哥并不打算阻止活动本身的进行,是吗?
还是说就让它进行,在活动当天引发甚至有伤亡者出现的重大事件?
那个人想破坏的东西是第四代累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那东西绝不会是这场活动,或是活动企画公司如此而已。第四代的面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是信用吗?
这些也只是推测。贸然决定是非常危险的。况且
爱丽丝仰望着背后成排的荧幕,以自嘲的语气说明:
我们并没有接受委讬。我只能将手指放在棺材盖子上然后蹲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不可能到来的黎明而已,
我坐在寝室和走廊的交界处,抬头望着侦探的脸。
可以调查吧?
黑发飘了起来。爱丽丝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只要爱丽丝有意,就算第四代没有委讬,借助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的力量还定可以调查出所有发生在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事,对吧?
当然可以。但那样又如何?
为什么你不那么做呢?
你想对我说应该那么做才对吗?
不是啦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到确实的理由。
因为是尼特族、因为身为侦探的矜持就因为这种理由而置之不理吗?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她心里是感到痛苦的。
爱丽丝抓起堆积如山的布偶其中几只,压在单薄的胸前,城墙开了一个洞,冷冷的风吹进我俩之间。
所谓的思绪,是很不确实的东西。
轻声说出的话语,随着冷气滚落在我的膝上。
若只是在思绪的框架内,即使矛盾的事物也可以并存。然而我也知道,当这些事物直接反映在现实生活中的时候,将会产生多大的扭曲和疼痛。你也是一样。当彩夏什么都不说就想离开这世界时,只是茫然地接触着那种思绪的你,最后又变得如何呢?
因为这句询问,我被拉回了那段令人感到辛酸又心寒的日子。
什么都不说就从学校屋顶跳下的彩夏,仿佛心被撕裂、好几天都只能独自惆怅的我。
而将我的心再次缝合的,是明老板做的冰品、阿哲学长的拳头,还有
爱丽丝的话语。
所以才需要话语。
话语和我的思绪重叠在一起。
话语确实到一种残忍的地步。它会将现实给切开,使它变成一组切面,让矛盾无法存在。所以话语才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而且是看不见的。
然而,话语也是一把利刀。它会将思绪转换成实体,但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尚未成形的部分,因此侦探才必须一直扮演代言人的角色,将沉没在黑暗深渊的话语拉到阳光下,这就是侦探的职责。他人尚未成形的思绪是不可以转化成话语的。
我以双手环抱住膝盖,静静地思考爱丽丝所说的话。
还有第四代心中尚未成形的思绪。
平阪帮的事务所里,几名身材壮硕的帮众一脸闷闷不乐地分别坐在沙发和办公桌上。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我还是不大习惯被这么多人点头致意。到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第四代以及电线杆、石头男的踪影。
大哥,还好您没大碍!要是有我们跟在身旁的话
大伙一同靠了过来,还握着我裹着绷带的手,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那些家伙,竟然敢对大哥下手!王八蛋,那些家伙
然而平常这时早就气到仿佛要从耳朵喷出红色蒸汽、血气方刚的平阪帮成员们,这次却只能忍气吞声。
为什么平阪大哥要这么做?
大哥,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壮大哥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
不是说他们两位结拜时还交换了比生命更要重要的东西吗?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一直都相信平阪大哥总有一天会回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嘛!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我只能低头看着脚址。
听说大哥也和平阪大哥见过面了?
大哥,到底是怎样?平阪大哥他真的打算打垮我们
嗯、嗯嗯我后退了几步,靠在铁门上。我也没跟他多谈,不是很清楚详情
只好用卑怯的藉口转移话题。
为什么嘛!原以为只要平阪大哥回来,我们就无敌了。
大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眼平阪大哥对干。
我们跟那个人是结拜父子的关系,他跟壮大哥一样,都是我们的长辈。为什么却
你问我也没辙呀但我只能把这句话吞回肚里。说这些都于事无补,我想大伙大概也都知道,却无法避而不谈。
请问第四代在哪里?
壮大哥说要去拜访公司之类的。
最近经常什么都不说就出门了。
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时不禁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必须向第四代报告又和炼次哥见面以及其他事情。虽然心里这么打算,一想到实际对话的场景,心情又变得很沉重。就因为这样才连电话都没打就跑到事务所来而且还祈祷他刚好外出为归。
爱丽丝说了这么多,我却还是很害伯话语,实在很没用。
走进事务所幽暗的书房,留下一句让我独处后,我连灯都没开就坐在电脑前面。上网收信时发现信箱里面并没有来自广告设计公司的回覆。第四代之后打算怎么办呢?设计方向大致都已经定好了,剩下部是些杂务而已;难道要随便找间公司接手?该不会都丢给我做吧?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卧在短暂休息用的床铺。有股干燥的灰尘味。
算了,就这样放弃吧?
可是薪水还没汇进来,虽说我也没做到没领钱不行的地步。只要不再和这件事有关就不必再烦恼,也不用被揍;何况爱丽丝和第四代都说过叫我不要冉穴手了。
至于为什么会难过大概就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事不但没帮到什么忙,还让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自以为是地认定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有着深切的误会,还一直坚持相信什么他们交换了
肉眼看不见的重要事物这种童话般的故事。
曾经存在于他俩之间的东西早已遭受致命性的损伤而消失殆尽。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快要沉没的沙洲中间,搅和着脚下的沙子而已。
协助炼次哥的同伙身份也都大致清楚了。无论哪一方流了多少血,都不是一介睡昏头的高中生该出面介入的。
所以我干脆回去浑浑噩噩地放暑假好了。
只要把一切都塞到烈阳的另一端,我的世界就可以像泡过醋的蛋壳一样,维持软糊糊又毫无损伤的样貌。
然而当我拿起手机时,整只手就像冻僵了一样,一颗按钮都按不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连向自己说谎都不太会了?
以前的我应该很容易就能改变区隔周遭事物的方式,然后重新命名,用另一种想法覆盖之前的想法然而我却接触了太多的热情,知道就算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捂住眼睛和耳朵,有些事物还是会透过大地和空气传来。所以我无法不管。
该如何是好?有什么
各位好吗!请问藤岛同学在吗?
背后突然传来声响,害我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
刚才这声音该不会是?门外隐约传来帮众们疑惑的声音。
很抱歉突然打扰各位,我听说藤岛同学可能来这里了?
wo靠着手机荧幕微微的亮光,闪开堆积如山的瓦楞纸箱跑向门旁。一推开门,眼睛便毫无预警地遭到闩光灯的强光侵袭。
大哥,那个有个奇怪的女人突然跑了进来。
藤岛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