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既然他们想看,那去表演一下也不会少两块皮,反正我今天心情很好。」老师吐着烟说道。一般都是说少两块肉吧不过老师的表演啊,我还挺想看看呢。
「不管是在什么时代,学问进步的原动力都是意气与痴狂,靠着愚不可及的好奇心撑起它的发展。周说过的嘛,我好歹是个魔学系教授,所以就算力有未逮也该尽力而为,不是吗?」
「真是叫人钦佩啊。」我耸耸肩。
「那个,那老师是不是也要在『面具舞会』上使用法术呢?」凛凛子以蕴含期待的视线抬头看着老师。自从在六月时参加过某个法术实验,在那时候亲眼目睹过正式的法术演术之后,她好像就对法术实验产生兴趣的样子。「我好想再看看那个可以改变外貌的法术。」
「『伪装』吗?也是啦,那是种一看就能吓到人的法术,也许是很适合表演给初次接触法术的人看的法术吧。」实际上老师演术这个法术给我们看是在四月时,当时让我们这群前专题组学生吓得不知所措。「哼哼,这是难得的节庆嘛。既然如此,索性表演个更华丽一点的法术说不定也不错呢。」
「华丽?是怎样的?」
「这个嘛,和舞台活动撞到也不好,所以找个其他的」老师眼光从追问的凛凛子身上转开,叼着香烟沉思了好一会,随即一副已经有了主意的模样,嘴角露出笑容。
「这样吧,就来演术『召唤』好了。」
她这样说道。
3.
「召唤」。
听到这个字眼,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像力有够贫乏果然还是「恶魔」。
拥有庞大知识与强大力量,受人畏惧的非人魔物。为人类带来灾难与不幸,将人类拖往堕落之道的存在。靠诡秘的召唤仪式唤出,给予契约者知识与力量,在契约者愿望成真的黎明时分,夺去其灵魂作为代价,一如「把灵魂卖给恶魔」这个惯用句的状况在奇幻小说与游戏之类的作品中,已经是种令人耳热能详的存在了吧。
凛凛子的想法好像也跟我一样,她伸指抵在唇前:
「所谓的『召唤』,果然是唤出恶魔那类东西的法术吧?」她这样问。
「哼,恶魔啊。」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露出微笑:「虽然是没错啦,不过三嘉村,我要反过来问你罗,恶魔到底是什么?」
「咦?是、是什么」她歪起头:「呃,果然还是全身漆黑、背上长着翅膀、头上有很大的角」
「原来如此。那么那种怪物栖息在什么地方?所谓的唤出,到底又是从哪里唤出的呢?」
「啊、啊呜」凛凛子的话噎住了。
「周呢,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不,因为我不够用功。」我摇摇头。这种说法听起来像藉口,不过我们在专题研究中并没有接触到「召唤」,也还没有上到魔学系的专门科目。会欠缺专门知识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听好了。」老师把变短的第一根香烟丢进烟灰缸,马上又叼起第二根香烟点着火,同时说道:「所谓的恶魔呢,主要是『概念』的产物。」
「概念?」
「对。『召唤』这个玩意呢,其实并不是从异世界唤出非人者或怪物,命令对方追随自己的法术。『召唤』是指唤出概念、利用它的法术。所以恶魔什么的,终究不过是它的副产物罢了。」
「唤出概念?」
「恶魔是副产物?」
凛凛子和我只能像鹦鹉学舌一样复诵老师的话。
「呃请等一下,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恶魔是概念的产物这种说法,是不是就是说,那是一种概念上的存在,类似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意思呢?所谓的『召唤』,就是把那种幻想中的东西实际上呼唤出来的法术,是不是这样?」
「不对。」我马上遭受到否定。「呼唤出来的是概念,我说过恶魔是它的副产物吧。」
「?」我试着再思考了一下,但是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凛凛子好像也一样。
老师边吐烟边说道:
「想不出来是吧?那是因为『恶魔』这个字眼的余韵会使人误解其存在。之所以会误解,重点就在于这个先入为主的偏见。会这样想,和魔学的外行人只依自己对『魔学』、『法术』等字眼的印象,就把魔学当成无所不能的学问、把法术师当成无所不能者的想法同一个等级。」
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不了解魔学的人,一听到「魔学」这个字眼,就很容易误以为它几乎什么都能实现,然而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美好。
魔学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因此存在着规则与理论,而且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印证出来的,法术师则是忠实地遵循这些规则演术法术。也就是说,法术师绝不可能实现魔学者建立出来的理论与法则以外的事。
魔学这门学问常被拿来与音乐类比。甚至有句名言说「魔学即音乐」,理由似乎就在于魔学与音乐的学问体系非常相似。像放大器和效果机等器材名称之所以会共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谓的「法术」,也就等于是音乐中的「乐曲」。
「乐曲」是由作曲者制作,再由演奏者实际把它演奏出来之后,才算真正得以完成。
「法术」也是先由魔学者制作,再由法术师演术之后,才算是真正得以完成。
能够演术「法术」的确实是只有法术师而已。但是法术师绝不能够无视于魔学者制作出来的「法术」使之成立的基础理论与法则所在本身。
这正是魔学之所以会被称作一门实际、有逻辑学问的原因所在,也是魔学的大前提。
顺带一提,法术师在演术法术时的机制,常会以音乐为例。
人类有一种叫做「听觉范围」的东西。人类实际上只是把振动感觉成「声音」,它就是指人类可以感觉到的频率范围。可以说是代表人类体能极限的一个字眼,不过世界上偶尔(而且正是以数千万分之一的机率)会诞生可以感觉到常人听觉范围以外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发出那个「声音」能以超越物理性的方式接近外界的人,也就是远远突破人体极限的超凡者。他们位于比常人更高上一个次元的地方,亦即超越世间万物的存在。
而这种人,就是法术师了。
然后他们所听到、发出的这个「声音」虽然无法被常人感觉到,却的确是一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振动」它会对这个世界本身发生作用,最后产生现象,这就是人们口中的法术。也就是说,所谓的法术师在身为演奏者的同时,本身也就是一个用来演奏自我音色的乐器。
老师吸着最后一口香烟说道:
「先把先入为主的偏见丢掉再说,然后用心思考我说过的话。这样一来,至少也应该可以靠自己找出解答的轮廓。」说着她又在烟灰缸中拈熄第二根烟:「好啦,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接下来的课程下次再说。」
「咦?」
当我们抬起脸时,老师已经不在那里了只能看到一个大衣下摆迎风翻飞的背影,朝着时钟花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咦、咦咦咦老、老师,请等一下!这样太吊人胃口了啦!」
凛凛子的叫唤是白费力气了,老师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人潮中不知所踪。恐怕是去确保用来观赏开幕式的特等席了吧。
「呜哇啊啊,吊、吊人家胃口嘛!怎么办!要不要问冰鱼看看?」
凛凛子皱着眉头说道。也对,冰鱼在魔学方面的知识,在我们这些同学中也是鹤立鸡群的。说不定她会知道关于「召唤」的详细内容。
「可是冰鱼现在正忙着准备摄影社展览之类的事吧?」
「啊、啊呜,对喔,是这样没错」
之后凛凛子一直念着「吊人胃口」、「吊人胃口」好一阵子,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唔唔思思地不再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
「动。距离开幕式揭幕时间还有三分钟,广场人多拥挤,请勿奔跑推挤,以免造成危险。请勿慌乱,依序行动。距离开幕式揭幕」
传来执行委员的声音。
长达三天的城翠节终于要开始了。
凛凛子像是要切换心情般的开口说道: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去印南那里罗。」
「咦?不去看开幕式也没关系吗?」我本来还以为凛凛子很期待的。
「可是阿周怕人多的地方对吧?」
「呃嗯。哎,是这样没错啦」我搔着面颊:「啊,不过我可以在这边等。」
「人家才不要那样呢。」她马上说道:「都两个人一起来了,就两个人一起逛吧。喏?」
「啊、嗯」我点点头:「抱歉。」
「别道歉,因为是我想这样做的。」
「嗯,了解。谢谢。」
「乖。」凛凛子嫣然一笑,拉起我的手:「好了,走吧。」
我们离开自动贩卖机区,前往综科大楼。
综科大楼位于时钟花园北边正确说来就紧邻在它的西北边。从时钟花园过去,可以看到五栋建筑物排列成不规则的五边型,从右边逆时针算过去依序是A栋、B栋、C栋、D栋、E栋,所以在前往B栋时,有时候抄A栋内的捷近还比较近。记得推研的「面具舞会」是在A栋举办的吧。
目前到场的人似乎都把目标摆在开幕式上,所以都集中到时钟花园去了。在前往综科大楼的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在时钟花园举办的开幕式好像终于开始了,原本感觉已经渐远的人声唁一嚷,伴随着令腹部也跟着震动的重低音,响起轻快的舞曲声传过来。我们把那些声音抛在身后,往目的地走着。
半路上
「哇」
出其不意。
从左手边的灌木丛「唰」地一下冲出什么东西来,使得我和凛凛子不禁停下脚步。
那是一只黑猫。
是一只曲线柔和苗条的成猫,它并没有挂着项圈类的东西。与头的大小相比,耳朵偏大,直直竖起呈三角形长相有些阿比西尼亚猫的影子。
黑猫走到路中央就停下动作,它的身子维持不动,只有头转向这边,用金色的双眼定睛凝视着我们。
「」
「」
我们像是被那道直射而来的视线钉住般的动弹不得。
距离仅仅只有三公尺左右而已。
时间也不到十秒。
黑猫像是突然对我们失去兴趣般的蓦然转开视线,跃足前行,穿过路面往另一边的灌木丛后一跳,消失了身影。
「是、是猫耶。」凛凛子愕然说道:「是野猫吧。」
「嗯,没有项圈,应该是。」
「不过话说回来了,真是只漂亮的猫呢啊,阿周是猫派?或者是狗派?」
「咦?不,我没有特别是那一派」
(黑猫。)
它在路面上穿梭而去的景象,有好一阵子都不断在我脑海中描绘出暗色的轨迹。
我们就这样交换着诸如此类有的没有的会话,一路抵达综科A栋的正面入口前面。然后
「啊,那不是印南吗?」
「真的耶。喂;!印南!我们来罗!」
在反射着校内景致的透明自动门另一头综科A栋的大厅里面,我们找到了个头不高的印南身影。
凛凛子挥手,像是察觉到凛凛子动作的印南,也面朝这边挥着她的小手。我们朝向自动门走去,印南也往自动门这边走过来。
就在这时候,碰碰作响的爆炸声响彻高空中。
是烟火。
像是要穿透青空般的清脆声音不断响起,同时在遥远的后方,可以听到从扩音机中传出的高亢宣告声:「第四十二届城翠大学校庆现在开始!」同时配合的,是像地鸣般轰然响起、连「咆哮」两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兴奋呐喊声。
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界离散了起来。
(!?)
有某种看不到的东西正以惊人的力量、速度划破空间。
我的意识被摇得零零散散。常人感知不到的超振动令我的胸、腹、手、脚全身震动,贯体而去。
(这这是「音」!?怎么可能但是!)
我没能继续再想下去,连我的思考都已经四散。脑子发出惨叫声,无法张开眼睛!
在那一瞬间。
在我眼帘内侧「啵」一声进出火星,就像断路器被关掉一样,力气一下子从体内抽离。我感到像是重力消失般的浮游感,然后坠落。
我的身子无力地垮下。
相牵的另一只手从手中滑脱。
「阿周?阿周!」一声音转为悲鸣声。
喀咚。
沉闷的声音。
(黑?)
横放的视野范围逐渐缩小,阖上,变暗。
那里有什么存在着。
定睛凝视着这边
(黑猫?)
是的
有黑猫从眼前经过是不吉利的预兆
这个非常老套落伍的迷信,是掠过我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我的意识像是被吸入黑暗般的向下坠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