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祖母还拿得起竹刀的话,我好想堂堂一决胜负。彻底打败她。可是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她的身体就不如以往,连门生也没有再增加了真是个胆小鬼,自己赢了就逃得远远的!」
站成大字形,笑子叫着说出最后一段话。
「唔喔喔!?」
那魄力令小刺连连后退了几步,紧紧抱住夏罗。黑猫冷静地询问道:
「我有个疑问笑子小姐。你的祖母跟祖父,两人之间感情好吗?」
笑子讶然地瞪向夏罗,别过脸去脱口说道:
「他们之前分居,退休之后,祖父马上就从入赘的这个家里,逃也似的离开了」
「喔喔?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是两人个性不合!」
「耶?这也是悲恋的诅咒吗!?」
「我怎么知道!」
「这故事感觉好像有点前后矛盾哪。」
夏罗喃喃自语道,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随后将目光转向小刺。
「话说回来,你今天应该也有工作吧?难道打算就这样满脸通红地去打扰客户吗?」
「呜喔,糟糕小师父,麻烦浴室借我一用!」
五
冷水从头部冲了下去,但酒意仍未全消。
「这样下去可不行呀,在工作时间之前,先去跑一跑流流汗好了。」
「请等一下。」
这时,笑子神情凛然地(还贴着退烧贴布)说道。
「由我来陪你练习吧。走,小刺,现在马上去道场。」
「耶!?」
因此,小刺被迫拿起竹刀,与笑子并列而立,开始进行挥刀的练习。
「嘿!嘿!」
「呃,等一下好不好,被串刺的我还拿着竹刀猛挥,总觉得看起来挺蠹蠢的」
「挥刀不是为了耍帅或虚荣,是为了琢磨心灵。」
「你额头上的贴布好像快掉了喔。」
「咦谢、谢谢你。」
笑子难为情似的压着额头,声音显得越发高昂。
「这跟那是两回事,要集中精神,小刺嘿!」
「既然这样就看我的吧,喔呀!」
「看不下去了,我先休息一下!」
夏罗在道场的走廊边,窝进长靴中开始补眠。
这是个晴朗、清新的早晨。
在挥舞竹刀一段时间并流过汗之后,酒也醒了。小刺端正地坐于木头地板上,向师父深深低头致意。
「非常感谢!」
喀吱喀吱,串刺之剑的剑柄擦过了木制地板。
「唔喔抱歉抱歉!」
「你别在意。这座道场,最后也注定会跟祖母一起消失无踪的!」
「由笑子你继承下来怎么样?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师父的。」
笑子带着有些寂寥的微笑回答道:
「不可能的,我不是那种适合教导别人的人啊,这一点或许就是我最像祖母的地方吧!」
「你的祖父以前也是老师吧?」
「是的,他相当受到敬重!」
「既然是这样,你一定也有那种资质不是吗?」
「我不行的。我跟祖母太过相像。」
「咦?」
「如果是要纠正别人我还做得到。可是,要教育就很困难了,我只有办法教给对方自己深信不疑的事物,跟祖父他不同。」
自言自语般说道的笑子,抬起了低垂着的眼帘,对小刺微笑。
「快去吧,你不是要工作吗?」
「唔喔,没错!喂,夏罗,马上给我起来!」
「喵呣喵呣再一杯就好」
「这家伙,竟然跟我们做一样的梦,明明是只公猫!」
她慌慌张张地准备出门,一把抱起夏罗,往大门口奔去。
樱花与昨晚相比更加绽放,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在那柔和的色调当中,她看见白猫正打着小盹的身影。
「喂,夏罗,你看看。那家伙果然也喝醉了呀?」
「唔唔唔喔喔,,MonCheri」
费力地抓住想朝白猫奔去的黑猫,小刺加紧了脚步。
「工作工作,你等回来再说吧。」
「请接受我的热情!」
「醉猫一只,你也去挥挥剑清醒清醒吧。」
小刺一如往常地从事派遣管家的工作,照顾各处的咒感者们。
在那段时间内,夏罗一直处于睡梦中。
「你赚钱还真轻松哪睡觉也能算工作?」
「只要你没有引起骚动的话啦。」
结束工作之后的归途,夜色已暗。
两人的脚步,自然地往笑子家的方向前进。
「快点。小刺。不早点回去对我所钟爱的樱花精灵献上爱之歌的话」
「哎呀哎呀。夏罗,你就真的这么喜欢那只白猫?」
「这场恋情,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啊!」
小刺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你还真敢说呀,还一副这种表情。」
如果是平常,黑猫应该会在这时生气地大叫「你这话太失礼了!」,但这天却它浮现了优雅(有点恐怖)的微笑,斜眼望向小刺。
「什、什么啦?」
「从那口气听来,小刺。你好像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恋爱吧。」
「尽说些念心巴拉的话,快去吹吹凉风清醒一下吧。」
「这话要我说几次都行。总有一天你也会懂的,恋爱不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而是包括所有。是攫住人生的颈子来回甩动的肉食性动物的利齿。」
「你还是老爱说些莫明奇妙的话。」
「的确会这么觉得吧,对现在的你而言。」
淡然地说道,黑猫露出了笑容。
「尽说些听来很了不起的话。」
小刺带着苦笑,向黑猫问道。
「呐、夏罗。笑子到底看上那大眼妖壁的哪一点啊?」
「在那梦境里出现的年轻人吗哎,还是别胡乱批评人家吧。」
「又想逃避话题了,你这狡猾的家伙。」
「跟那个比起来,我还比较在意另一件事。为什么赏花会的场面以诅咒的形式不断重复?」
黑猫闪闪发光的双眼,望着小刺说道:
「那个梦,大概是笑子小姐的祖母实际经历过的事。小刺,你做了那个梦,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我都醉得一蹋糊涂了」
「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吗?」
小刺的心情,顿时变得有点糟糕。
「也就是说,你也这么觉得?」
「唔。对那名青年感到心跳加速,对我来说还真是个恶梦。不过其中包括了许多暗示倒也是事实。」
「你还真是拐弯抹角耶。想说什么,你还是直接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
已经能看到笑子家的宅邸。夏罗将目光移向探出篱笆的樱花树枝说道:
「那个梦太过美好。而且也太过伤感了。笑子小姐的祖母,她年轻时候的悸动,就以这样原原本本的形式留存了下来。」
「所以这才是诅咒不是吗?因为就算她想忘记,也没有办法逃避。」
「或许是吧,至少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奇妙的就是这一点。」
夏罗的眼神闪烁着光芒。
「如果我是笑子小姐的祖母,是不会为了炫耀而叫孙女来这里的。那种场面,与其张扬给别人知道,照理来说应该会想隐瞒才对。」
「可是,就笑子所说的话来看,她每年都」
夏罗对小刺所说的话微微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应该有些什么其他的理由才对。笑子小姐想都没想过的。祖母本身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没错。而且那个理由,一定与诅咒的目标有着相当大的关联。」
「到底是什么呢。那个所谓真正的理由?」
「无从而知。在梦里听到的对话太过零散了,也难以解释。」
「对话?他有说什么吗?」
小刺试着回溯记忆,但她记得两人只是不发一语地对酌着。
夏罗惊讶地说道:
「这么说来感觉还真是奇妙。梦中的主角们笑子小姐的祖父母,两人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总觉得对话声是从那个场面外传过来的。」
「从外面传过来的?都说了些什么?」
「一对男女的声音,嗯,记得是说了作梦什么的。」
「作梦?在梦中说作梦的事?」
「嗯。其他还听到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词句,不过还是听不太懂。」
「词句?比如说像什么样的?」
「偏见、人造庭园什么的,跟大和抚子之类的。」
「那是什么啊?」
「看来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樱花树枝摇曳,花瓣随之飘散。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枝叶间跳跃。原本打着盹儿的白猫,似乎已跑离到另一个地方。
「哎呀哎呀,情歌看来是唱不了啦」
夏罗跟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六
身穿白色浴衣的笑子,露出紧张的神色,端坐于棉被上说道:
「那么,我们睡觉吧。」
「没问题!」
换上取代睡衣的T恤跟短裤,小刺也钻进了笑子隔壁的棉被里。
床的摆设跟昨晚相同,两床棉被比邻而置。
唯一与昨晚不同的是,今晚夏罗睡在她们的枕边。今天的它并没有唱歌,微略闭上闪闪发亮的双眼,把头埋进长靴之中。
虽然现在睡还有点太早,不过管家这份工作,是靠体力一决胜负的。带着熟悉的疲惫感,小刺潜入了梦境的水面之中。
在那里,是与前一天晚上相同的赏花会现场。
跟昨晚几乎完全相似。月色、花儿、夜景、人群都是,看来自樱花树被诅咒以来,数十载如一日吧。
小刺所说的「大眼妖壁」笑子的祖父的身影,也像看着同一部电影般,手中拿着酒瓶走了过来。
这时。那位年轻人的嘴巴一动也不动地说着:
「看来,我真的不适合拿剑。」
就像在画面外有位解说员或是旁白似的。但是,却可以清楚地知道是那位「大眼妖壁」所说的话。
相对刚才的宣言,少女清晰的回答声,跟笑子十分相似。
「舍弃了剑,从今以后你又该相信些什么?」
这声音并不是出自于小刺的口中。而是从某个远方传来,类似像回顾般的声音。那是交织在另一个场面中,这个梦境的主角们的对话。
「自由与可能性。」
跟昨晚的梦境相同,「妖壁」递出了酒杯,边这么回答道。
品尝着顺喉而下的芳香,小刺同时也听到了少女的回答。
「那些根本就只是梦想,像通过喉头就会消失的,飘渺的酒香。」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但我认为,正因为是那样的东西,才能感受到美感。」
「像那庭院中的樱花一样?」
「是啊。我喜欢花蕾逐渐绽放的时刻。但是却怕盛开之后的模样。樱花并不是为了凋零而绽放的。虽然以前的人都这么说」
「有什么不对?樱花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才凋零的。」
「那所谓的使命是谁来决定的?那只是人们强行冠上的定义就像你挥刀舞剑。难道目的就只有一个吗?」
吵架了小刺心中想着。
那大概是在眼前的这场赏花会之后,笑子的祖父母之间争论的记忆。不知为何只以声音的形式再度重现。
但还是有些奇怪。根据笑子所说,她作了无数次赏花会的梦境,但里面的主角们一直都是三缄其口。小刺现在想来,昨天的梦确实也是如此。
那么为何声音突然重叠了呢?
而且对话的部分,比起夏罗在白天小盹时所看到的梦境,逐渐变得更加真实。
少女笑子的祖母的声音,带着冷冰冰的语调回应道:
「我不喜欢那种有很多答案的事。」
「妖壁」则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想一个人独自生存下去的话,那倒也无可厚非,但是,世界是如此广阔。我想让学生们见识到各种不同的事物。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以唯一的答案构筑而成的世界,只不过是人造庭园罢了。」
从他们谈话的时间点上看来,笑子的祖父似乎已经就任教职。并且打算放下以往在笑子的道场中所习得的剑术。
这么说来,这段对话应是在赏花会许久之后的记忆吧。但眼前的「妖壁」,不论怎么看都与小刺同年,甚至还比她小也说不定。
互相斟酒,饮尽。清澈且率真的眼眸,直直地凝视着小刺。
一阵悸动,纷乱了小刺的心头。
像是要破坏这甜美的感觉般,笑子的祖母继续说道:
「你的学生们都是些大和抚子般的大小姐吧。她们的本分就是守好一个家庭。照顾好人造庭园,是女性的使命!」
「会说出这种古板的话,是因为你平常只顾挥刀舞剑的关系吗?」
「这根本是偏见!」
「是你太不知变通了。」
「我就是固执,真不好意思!」
「那我问你,你的剑要对抗的敌人又是谁?必须与之战斗并击败的人是?」
「不是击败,是守护。」
「这根本就是狡辩。」
「那你又为何要学习剑道!?」
「因为在当初是被禁止的。」
「你就像个小孩一样!」
「没错。但是我想知道。如果真有所谓的大和魂,我想确认那是什么样的东西。然后我终于了解了,我并不适合那种精神。」
「那就请你告诉我吧。所谓的大和魂是什么?」
「好逞强跟装模作样。」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在鄙视这个国家的美好传统」
「是啊,那的确事一种美学。但是,美并不只有唯一的答案。而我认为去追寻也太过于越矩了。」
「人类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坚强。必须要有能够相信的事物,剑,代表着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这有什么不对?」
「那是你的哲学,跟我不同。」
「不明事理的家伙!」
「在某个层面上来说,你说的或许也没错。」
不知何处响起一阵电子音乐。
似乎是电话的来电铃声。
与那声音相重叠,祖母的声音说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这个人呢!」
「妖壁」将一口饮尽的酒杯,再度递向小刺,一双大眼睛微醺。
「大概,是因为那场宴会的缘故吧。」
「或许是吧,我一直感到很迷惘。你跟我的事,真的可是」
在冰凉与温热的触感交织下一饮而尽,小刺同时听见笑子的祖母,以坚决的声音说道;
「我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小刺的手,紧握住某人的手。
眼前赏花会的景致消失了。
人们、庭院、连朦胧的月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夜樱仍存留在原处。
以及,立于在树前的,一名青年。
在他身上已看不到学生服或三分头的影子。男子的手掌宽大、温热,感觉十分温柔。握着那只手,小刺的心跳纷乱,甚至感到阵阵苦楚。
她想着,原来是这样啊
手中的触感,胸口的悸动。
这些是梦是幻,是虚或实呢?
笑子的祖母,想确认这一点。
自己所选择的答案,是正确的吗?
还是由于在夜樱的宴会上,所做的虚幻不实的梦呢?
这个疑问,每当笑子的祖母在与丈夫的感情遭逢考验时,都令她想重新再问一次吧。
也正因如此,诅咒的樱花树才会无数次地重覆着这场宴会的光景。
因为这个场面,是一切的起点。
迷惘、烦恼、争执。
其中自然也包括着,心中的悸动。
都是从夜樱之下的相遇开始的。
笑子的祖母,数度经历这样的场面。一再确认,而对于自己当时的感情失去了那份确信吧。
所以,每当春季来临时,才会叫笑子来到这栋宅邸。
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孙女,在昔日年轻祖父的面前,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触呢?
如果感受到心跳悸动,那是由于梦与幻,亦或是出自命运的安排呢?
或者甚至是某种诅咒?
笑子的祖母必然是为了认清这一点。
所以带着被孙女所感恶的觉悟。故意让她看这令人威到面红耳赤的画面。
现在梦中原本停止的时间继续流动着,青年温暖的手将小刺抱入怀中。
这之后不是我能再继续观赏的画面了,她这么想着。
小刺选择浮出了梦境的水面。
七
小刺清醒的时候,夏罗已经从长靴中探出头来,待在昏暗的房间角落,以闪闪发亮的目光注视着她。
站在那里正讲着电话的笑子,放下了话筒,只说了一句话。
「医院通知病危。」
小刺站起身来,说道:
「是祖母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开始换装的笑子背向小刺,以沉着的口吻回答道。
「可以麻烦你留下来看家吗?」
「没问题!」
「谢谢你,小刺。还有」
稍微犹豫了一下,笑子小声说着。
「可别睡着了喔。」
「我会小心的!」
不要再继续梦下去了笑子是想这么说。这点小刺也知道得很清楚。
笑子整理好仪容之后。步出了玄关。小刺与夏罗也出门目送她。
午夜的樱花树苍白地浮现于黑暗之中,正是花开五分之时。
在那树枝上,白猫正徜徉于梦乡。
笑子停下了脚步,望着猫儿轻声说道:
「那孩子不知会不会跟作人类一样的梦?」
「那当然!」
夏罗如咬着牙般说道:
「正因如此,不论我献上多少情歌,她仍然不愿醒过来。那位小姐是为了作梦而生,在灿烂盛开的花丛中追忆着」
「你脾气还真硬啊爱逞强的精神是全世界共通的吗?」
小刺苦笑着抱起夏罗,摸着它的头。黑猫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再怎么说我都只是个布偶。这场恋情的结局,从最初就早已决定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小刺说道:
「这么说来,笑子。小白这家伙,简直就像把我们带到这个家不,带领我们来到这棵樱花树下一样。」
笑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些什么,露出有些不甘心似的微笑说着:
「小白到底想让你看到些什么呢?」
「大概不是想让我看到」
小刺带着苦笑回答,望向贯穿了自己胸口的串刺之剑。
「它是想看看这家伙吧。」
「看这把剑?」
「它是想确认吧。这把剑为了什么而战。是守护,或是争夺。而我又为什么能生存在这世上。」
「我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笑子直直地凝视着小刺。
对上那目光,小刺微笑着:
「我也在寻找,问题的解答。」
「是吗。」
笑子神情有些寂寞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抬头仰望樱树的枝头,强而有力地说道:
「一定能够找到的。小刺你生存的意义。」
「」
小刺默默地点了点头。
呼笑子叹了口气,往祖母所在的医院快速地迈开了步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