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意思是你要的答案不是蚊子啰?」
「总是有可能被其他东西咬吧,例如野狗之类的。」
「学校里面怎么会有野狗?」
「这就难说了,不是有所谓的校狗吗?」
「我倒是没在学校看过野狗。」
「是哦?」
看来阿滨的问题似乎也不是『被野狗咬过吗』。
湿暖的微风轻轻吹过。
我的耳垂隐隐作痛。
阿滨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算了,当我没问。」
我还来不及开口回应,阿滨就转身离开教室。
回家路上,我反覆思量被咬了一口的耳朵。
电车每到一站,外头的凉风就会从开启的车门吹了进来,也为我的耳垂带来些许的疼痛。不是那种让人皱起眉头的刺痛,而是介于痒与痛之间的奇妙感觉。
先就今天所发生的怪事做个整理好了。
(1)抽屉里出现一张『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的字条。
(2)我前往赴约。
(3)被女生告白。
(4)耳朵被女生咬了一口。
前三项还算正常,唯独(4)令我摸不着头绪。(虽然被女生告白也算是我前所未有的体验,不过跟(4)的诡异程度比较起来,显然不算什么。)
为什么向我告白的女生要咬我的耳朵?
耳垂兀自隐隐作痛。
不过对方还满可爱的,这也是让我摸不着头绪的原因之一。
我跟真昼的交集始于游泳池的偶遇。当时她要求排在我前面,让我为难了好一阵子,结果她莫名其妙地握住我的手,之后我还买了一杯可乐请她。
就这样而已。我跟她的接触仅止于此,为什么她要向我告白?
难道是一见钟情?
不过一见钟情的案例多半发生在帅哥或是猛男的身上,照理说应该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才对。
我凝视着我的手。
一见面就握住我的手,老实说也满诡异的。握住我的手之前,她只说「让我排在你前面好吗?」而已。
「排在前面」跟「握手」有什么关系?
实在想不通。
印象中她好像还问我有没有感觉?
高中生不常跟别人握手。小时候我常常跟老爸、老妈和老姊手着牵手出门逛街,跟风子牵手也满自然的。可是自从上了高中之后,还真不常跟别人牵手。
上次跟学姊去游泳池的时候,好像也有牵手的样子。
学姊的手掌十分温暖。
真昼的手掌刚好相反,冷冰冰的。
手被异性握住固然令人害羞,却也还不到厌恶的地步。
脑海中浮现出真昼的脸孔。
她真的满可爱的。
光凭她的条件,至少也能找到好几打愿意跟她握手的男生。
车厢的晃动告诉我柿木阪车站到了。我停止了思索,走下电车。
柿木阪车站前面有一只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道具服。褐底黑条纹的道具服之上,两道锐利的眼神朝着我直射而来。
我默默地走到猫咪的身旁,替风子拿起放在地上的东西。
「最近挺乖的嘛。」
「我不希望引人侧目。」
拿起风子的东西之后,我往前走去。
「今天扮猫咪吗?」
「老虎啦,什么猫咪。你的眼睛有问题啊?连老虎跟猫咪都分不出来。」
「老虎跟猫咪的道具服有什么差别?」
「攻击力不同。」
「这可真是个盲点。」
我与风子并肩走上柿木阪。
身边的人虽然是风子,我的脑中想的却是真昼。眼前浮现出真昼的脸孔,被她握住右手的感觉也历历在目。
之前好像从未在学校中见过真昼。
我当然不可能认识全校的人,不过同样是高一生,接触的机会也比较频繁,照理说应该见过她才对。
难道是学姊吗?从她给我的感觉来判断,说不定年纪真的比我大个几岁。
真昼的脸孔再度浮现脑海。她主动向我告白呢,说不定真的对我一见钟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见钟情的戏码常见于小说或是漫画,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呢?过去我从未真正喜欢过一个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很清楚。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
风子挡在前面。
「我在跟你说话的时候,不准给我发呆。」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少来,明明就是发呆。」
「才没有。」
「那你在想什么?」
夕阳照在风子的脸上。我本来想随便敷衍两句,不过打量着身穿老虎道具服的风子之后,突然想问问她的意见。
「风子,你喜欢过别人吗?」
风子停下脚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嗯」
风子陷入沉思。
既然得不到回答,我只好继续往前走。风子大概不喜欢这个问题,所以才不想回答吧。事实上这个问题也不容易回答,我也不必强求,毕竟把球丢向墙壁之后,球也不见得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手中。
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球居然毫无预警地弹了回来。
走到红绿灯旁边的风子突然开口:
「有。」
「咦?」
我吓了一跳。
当我提出「你喜欢过别人吗?」这个问题的时候,「有」绝对不是我预期中的答案。
我从来不知道风子居然喜欢过别人。惊讶之余,我不禁打量着身旁的风子。
「是谁?」
「想知道吗?」
我陷入了挣扎。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对方是谁,风子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对她自然有某种程度的熟悉。就我所知,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喜欢上风子的份,风子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当然,不能排除风子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喜欢某个男生的可能性,不过这种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毕竟以风子率直的个性来判断,只要有了喜欢的对象,行为模式一定会有所改变。风子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直肠子,可是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举止失态的风子。
她到底喜欢谁呢?
风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不等我开口,就迳自忆起了往事。
「第一次遭到狙击,是在刚搬到这里的时候。」
「狙击?」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被子弹击中一样,不是有人说听到枪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吗?基本上是一样的。我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就已经被子弹贯穿了心房。」
『那个人』让我感到有点突兀,因为风子平常很少使用这个辞汇,大部分都是以『那个家伙』或是『那个白痴』替代。
或许『那个人』真的在风子的心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算是一见钟情吗?」
「用比较庸俗的说法而言,是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一见钟情并不只是小说和漫画中的桥段。不过狙击风子的那个人也真是了不起,竟然能让桀骛不驯的风子一眼爱上他,看来对方应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老虎锐利的视线凝视着我。
风子喜欢的对象是人类吗?慢着,既然是『那个人』,应该是人类没错。或许是专门制作道具服的师傅吧。
风子说完之后,斜眼瞪着身旁的我,最后终于悻悻然地开口:
「就这样?」
「呃?」
「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坦白的吗?」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不过现在跟风子提起真昼,无疑是自找麻烦。
「好吧。」
风子突然停下脚步。
「合人。」
「干嘛?」
「你可以蹲下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我蹲下来干嘛?」
「你别管,然后闭上眼睛。」
「为什么?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别管那么多。刚刚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换你听我的话了。」
「我不是已经帮你拿东西了吗?」
「那是你应尽的义务,不算。」
真是够了。
我依言闭上双眼。
风子伸手抚摸我的脸颊。隔着一层道具服,我清楚地感觉到风子的掌心。或许是穿着猫咪不,穿着老虎道具服的关系,风子的掌心显得格外温暖。
之后风子的手离开我的脸颊,人也逐渐远去。
「?」
一阵子之后,风子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接着是起跳的声音。
强大的冲击袭上脸颊。
「好痛!」
「呼,舒服多了。」
「你干嘛啦!」
「谁叫你的表情那么欠踢。」
「哪里欠踢了?」
「回家照镜子就知道了,哼!」
风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朝自家走去。
我也捣着自己的脸颊返回家中。
「我回来了!」
老姊已经在家里准备晚餐了。
「你回来咦?你的脸怎么了?」
「被老虎踢了一脚。」
「你跑去动物园?」
「不是啦,是被路过的野猫踢伤的。」
「是哦?那就好。」
「一点都不好。」
我朝着浴室走去。
镜中的我脸上有个痕迹,是老虎道具服的脚印。圆圆的部分是肉球吗?
我在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肥皂,而且还使劲地搓洗,却无法将脚印完全洗净。
真是够了,受不了。
我拿起毛巾用力擦拭,表皮泛起了红晕。希望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不会肿得跟猪头一样。
我将书包放进房间,换上家居服之后,来到了餐厅。
「你的脸还真有趣。」
看到我走下来的声音,老姊突然开口。
「听说脸被猫咪踢中,表示那只猫咪喜欢你。」
真的假的?
就算是真的好了,我也不觉得那计沉重的飞踢包含了任何爱情的成份。
「我不觉得那只猫咪喜欢我。」
「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猫咪生气的事情?」
或许吧,我心想。风子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太好,而且又常常对我的行为或是说话方式很有意见,看来我似乎总是惹风子生气,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
「下次有机会的话,再来讨论猫咪的行为模式好了。」
于是我跟老姊一起准备晚餐。
今天的菜色是马钤薯炖肉、味噌汤以及炒青菜。就座之后,我们开始享用晚餐。
老姊在餐桌上提起她在古董店找到的青蛙人偶,人偶的体积不小,原本是摆在药局柜台的装饰品,虽然旧了点,看起来却十分可爱。老姊说她考虑了一小时才决定出手,这已经是她房间里面的第四尊人偶了。
我将马钤薯炖肉送入口中,思索老姊为什么不交男朋友的原因。老姊个性温柔、长相甜美、又烧得一手好菜,没道理找不到男朋友。
难道老姊跟我一样,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任何人吗?仔细想想,这个推测似乎还满有可能的。
男女朋友的关系,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之上。假设有人喜欢老姊好了,如果老姊不愿接受对方的感情,两人也不可能成为男女朋友。
我放下筷子,静待老姊把话说完。
口沫横飞的老姊说到她从古董店买进第四尊青蛙人偶之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嘴巴。
于是我开口了:
「老姊,你喜欢过别人吗?」
「有啊。」
「咦?」
老姊的回答让我戚到十分意外。
「例如你啊。」
我?
「还有风子、爸爸和妈妈、以及」
「不是啦,我是指男女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
老姊双目圆睁,活像是冬眠储粮被其他动物发现的松鼠。
「喜欢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就等于男女情爱,老实说我没去想过。再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怎样的男生。毕竟感情这种事靠的是直觉,没什么理论可言的。」
老姊的说法也有道理,还是换个方式提问好了。
「那有人希望你跟他在一起吗?」
「例如陪他去看牙医吗?」
「有人要你陪他去看牙医?」
「对啊,那个人怕看牙医,所以要我陪着一起去。」
「是哦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有没有男生想要跟你交往的意思啦!」
老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马钤薯,仿佛答案就写在马钤薯上面似的。
「有。」
「是、是哦。」
我难掩内心的震撼。
这种感觉,就跟风子带给我的讶异一模一样。
「算算也不少次了,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这个嘛」
老姊将疑似写了答案的马钤薯夹进自己的盘子。
「提不起劲吧,我想。满足他人的期待可是很费力的呢。所谓的『交往』,不就代表我必须做出什么特别的行动吗?一旦做出特定的行动,责任也随之而来,至少我现在还没遇见甘愿耗费那些精力、背负那些责任也要跟他在一起的人。」
「那你又何必那么喜欢八卦别人的恋情呢?」
「我才不八卦,我只是喜欢感受他人的幸福嘛。」
老姊嘟起了嘴唇,活像是一只鸭子。
「可以换我发问了吗?」
「请说。」
老姊双眼圆睁,就像是从巢穴中探头张望的兔子。
「你跟上次来我们家的女孩子现在怎样了?」
「没怎样。」
「用不着瞒我嘛。」
「我没有在瞒你。」
经过几分钟的反覆诘问之后,老姊总算搞清楚状况了。
「小合,你不喜欢她吗?」
「我并不讨厌学姊,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喜欢吧。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们正在交往。再说学姊也不见得对我有意思。」
「是吗?」
「当然。」
「意思是她讨厌小合啰?」
「我想应该还不至于。」
虽然我不知道学姊对我有什么观感。不过从学姊的反应看来,她应该对我没什么反感。甚至从学姊愿意让我帮忙整理学生会教室看来,说不定还有点喜欢我呢。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学姊当时所说的话。
『可是你不一样,我很高兴你愿意留下来帮忙。』
不一样。
学姊只肯吃我写的笔记,而我也是学姊在学校中唯一的朋友。就此看来我在学姊的心中的分量的确是不太一样。
不过这跟男女之间的情爱无关。学姊跟我拥有共同的秘密,我们只是比较特别的朋友而已。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小合在这方面有点迟钝,老实说我满担心的。」
「关于这点我也没办法呀,我又没有超能力,哪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能一眼看出对方的情绪,那不知道该有多好。」
学姊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吗?那时我还似懂非懂的,如今终于能体会学姊的话中含意。
「话也不能这么说。」
老姊拿起筷子,将马钤薯分成四份。
「用不着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那是超人或是外星人的工作。而且我觉得你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姊姊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指你自己的心情,小合是那种对自己的心情感受很迟钝的人。」
我感到十分疑惑。
「我当然了解自己的心情呀,毕竟是自己本人嘛。」
「是吗?小合要这么想也无所谓,不过姊姊可不这么认为。」
学姊轻戳我的前额。
「其实不只是小合,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人还满多的呢。」
「真的吗?」
「当然。」
老姊嫣然一笑。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毕竟这种人太多了。人的肉眼看不到情绪,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
「是哦。」
老姊的这句话充满了哲理,我实在听不太懂。
『情绪』这玩意儿还真麻烦。学姊说得没错,如果能一眼看出别人的情绪,那不知道该有多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