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喜欢怎樣的人?」
「」
十分直接了当的问题,令我不禁陷入了沉思。左思右想,找不到敷衍搪塞的方法,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妳总有喜欢的人吧?」
「有是有啦。」
「是怎樣的人?」
该怎麼形容才好呢?真是一大难题。
我试著想像合人的模樣。
「总是呆呆的。」
绵羊使劲地点点头。
「优柔寡断、缺乏魄力、担不起责任、神经跟恐龙一樣大条。对別人特別好,对我卻格外地严苛,只不过要他帮忙提个东西,就在那边抱怨连连,既小气又沒风度。」
绵羊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然后呢?」
「还有什麼然后,就这樣了。」
「虽然有那麼多缺点,妳还是满喜欢他的吧?」
我无法否认,这也是我对自己最感冒的地方。
「我也不愿意啊!从小到大一直黏在一起,多少也会日久生情嘛!」
「妳骗人。」
「呃?」
「妳一开始就很喜欢他了。日久生情不是妳的作风,妳就像肉食动物一樣,天生具备辨別
猎物的能力。当妳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自然就会在『恋人』、『朋友』、『敌人』这三个选项之中将他分门归类了。」
相当刺耳,不过卻是真话。
「告白了吗?」
妳见缝穴针的本事可是真了不起啊。
也罢,反正她也不可能跟合人碰面,我就满足她的好奇心吧。
「我已经暗示他好几次了。」
「结果呢?」
「不痛不痒,一点感觉也沒有。」
「那当然啰,远距离射擊怎麼会有效果嘛。」
「」
相当刺耳,不过卻是实话。
「妳的做法就像射擊两公里远的目标一樣,如果对方是纤细敏感的人也就罢了,可是妳的目标卻是百毒不侵的絕缘体呢。面对这种人不能留情,一定要卯起来步步进逼,在零距离的状況下一枪毙命才行。」
說到这裡,绵羊突然自我解嘲了起来。
「其实我也沒有资格批评妳啦。远距离射擊不容易被对方察觉,可是近距离射擊卻是一颗子弹決胜负,赢了就是天堂,输了就是地狱,沒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的子弹打不到对手,或许我根本不该对合人的敏感度抱持任何希望。仔细回想起来,我还真的从未明确地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意。或许我躲在远处开枪的时候,其实也只是抱著姑且一试的投机心态罢了。
真的要跟合人展开近距离肉搏吗?我一想到就害怕。
就算不跟合人攤牌,他一樣会替我提东西,一樣会陪著我逛街,我们还是会黏在一起。
不过这种不自然的关系无法维持太久。「儿时玩伴」的王牌,在战场上是起不了作用的。就在我犹豫不決的时候,合人的心房不就被千早学姊的短箭给射中了吗?
可是我依然鼓不起接近合人的勇气。
「妳的脸色不太好看,沒事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內心的不快,绵羊试图替我加油打气。
「今天就让我为妳射下星星吧。」
「不要。」
「啊?」
「我不需要別人替我实现愿望。」
绵羊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疑惑。
「为什麼?」
我叹了口气。
「妳见过神吗?」
「嗯至少在车站和我家附近沒见过。妳呢?」
「我也沒见过。不过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我真的相信神的存在。」
於是我娓娓道来。
「入学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书桌前唸书。当时已经很晚了,我卻沒心情睡觉,心裡面充满了紧张与不安的情绪。模拟考的成绩虽然不错,正式考试的时候卻未必能发挥平日的水準,一想到这裡,我就慌了手腳。在这种情況下练习解题当然是一点效果也沒有,问题集上面的题目彷彿全都变成了外国字,看了好几遍还是看不懂。而且题目不是法文或英文,而是斯瓦西里语或是罗马尼亚语之类的冷僻语言。当时我真的很絕望,觉得自己铁定考不上。」
真正让我絕望的原因其实是「就要跟合人分开了」。不过在绵羊面前,这句话可不好說出口。
「所以我向神许了一个愿望,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神啊,请让那个住在我隔壁、正在呼呼大睡的笨蛋落榜吧。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考上,別让那个笨蛋考上就好。做法由您挑选,让他突然肚子痛也行、被车撞到也好,甚至是前往试场的途中遇到即将临盆的產妇、被路人误以为是產妇的老公,结果跟產妇一起被救护车载走都可以,我沒意见。」
我偷偷瞄了绵羊一眼,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听我說话。
「结果神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考试当天,我的状況好到不行,考卷上的题目熟悉无比,每一题都难不倒我。虽然跟我的愿望有所出入,不过只要我顺利考上,照樣能跟他唸同一所学校,结局还是堪称完美。可惜神是公平的,祂实现了我的愿望,让住在隔壁的傻瓜名落孙山,卻也让我『不小心』考上了。或许这是神对我随便许愿的一种惩罰吧!」
說完之后,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要轻易许愿。」
「原来如此。」
绵羊以怜悯的眼神注视著我。
「不过这是我的经验,未必能套用在妳身上,所以妳还是尽管许愿吧。或许天上的神也是看人来实现愿望的吧。」
可是直到午夜零时鬧钟响起,绵羊都沒有射擊天上的星星。
刺耳的铃声宣告考试时间的结束。
监考老师收回考卷之后,头也不回地步出教室。
呼,好累。我頹然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期末考试终於结束了。前几天的挑灯夜战收到了效果,结果还算差強人意,至少可以免除补考或是暑期辅导的厄运。
回家吧。
离开教室之后,我朝著自行车车棚前进。
今天的天气满炎热的,毒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洒在我身上,震耳欲聋的蝉鸣更宣告溽暑的到来。
回家之后,一定要开冷气清涼一下。
不知道合人回家了沒有
「世田谷风子。」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回过头去。
果然不出所料,大上就站在我的身后,手边也牵著一辆登山车。
「找我有事吗?」
「我要跟妳比赛。」
「比赛?」
我为之一愣。
「从这裡到车站,骑自行车決胜负,怎樣?」
莫名其妙。
「我家跟车站不同方向,为什麼要接受你的挑战?」
「是、是哦?我还以为妳也跟我同方向呢。」
大上难掩內心的狼狈。
他是想做什麼啊?
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我心想。
人虽然蠢了点,卻还不算太坏。至少比那些联合起来跟我过不去的女生好多了。
「为什麼想跟我比赛?」
「因为妳的自行车满炫的。」
「好吧,我接受。」
「真的吗?」
欣喜若狂的同时,大上的脸上也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不过做事情总要有动机,不如我们来赌上一赌好了。」
「赌什麼?」
「这个嘛」
我抬起右腳踱了几下。
「失败者必须听胜利者的话,不得违抗。」
「沒得商量?」
「你不愿意?」
「好吧。」
「那就決定啰。」
於是我跟大上将自行车牵到学校的后门。
学校位於台地,不管从正门还是后门回家,一定都会经过下坡。
从学校到车站总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通往车站的大马路,同时也是最短的距离,开学典礼那天,我就是沿著这条路来到学校。
另一条则是后门的小路。这条小路虽然不比大路宽敞,倾斜度卻和缓许多,而且相较於大路的笔直,小路显得蜿蜒曲折,称之为羊肠小径是再适合不过了。绕行小路虽然比较花时间,不过跟大路比较起来,行经小路的人车並不多,即使骑快车也不怕出事以上是大上的說明。
「我沒走过这条路。」
「路只有一条,不怕迷路,到时直直骑下去就对了。」
大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也罢,大概是我想太多了。
「別忘了刚刚的承诺。」
「反正我又不会输,忘了也沒差。」
挺有自信的嘛,这樣子才好玩。
於是我们各自跨上自行车,並排在校门口。
「我準备好了。」
大上从口袋掏出十元硬币。
「硬币掉落地面之后,比赛就宣告开始。」
「你是不是在考试期间用『放松心情』的名义去租西部片回来看?」
「妳怎麼知道?」
「算了,不重要。开始吧。」
於是大上以大拇指将硬币弹向空中。
不一会儿工夫,硬币跌落地面。
我跟大上用力地踩下踏板。
两人从人行道冲上空荡荡的车道,卯足全力拚命加速。
路旁的行道树一一被我拋到脑后,偶尔出现的行人无不以惊讶的眼神看著我们。
大上暂时领先几个车身。我以前沒走过这条路,对路況不是那麼熟悉,这点大上自然是佔了上风。沒关系,先跟在后面观察情況也是个办法。
於是我紧紧地黏在大上的后面,不让大上把我甩掉。
眼前出现了一个左弯,我跟大上不約而同地倾斜车身。其实我大可在这裡超车,不过前面应该还有更适合決胜负的关键点才对,倒也不急在一时。
骑著自行车狂飙的同时,我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喜悅流遍全身。现在的我十分愉快,原本以为是源自骑著自行车冲下斜坡的快感,不过仔细琢磨之后,发现不只如此。
有人邀我跟他一起做同樣的事情,这才是让我感到快乐的原因。
进入高中之后,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无论是上课期间、午休时间甚至是放学之后,都是独自行动居多。从早上踏进学校开始,一直到下午离开学校为止,这段时间我都沒有朋友,除了我自己之外,还是我自己。虽然我本来就沒有跟其他人打交道的念头,不过彻底的孤独真的很不好受。而且自从校外事件发生之后,班上同学几乎不跟我往来,更別說是跟我說话了。
进入高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与他人一起共同行动。
虽然我不擅长与他人互动,不过这种感觉还满不错的。
老实說我很感谢眼前的大上。本来打算赢了比赛之后,要他请我吃三个蛋糕。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一个蛋糕就好。
第二个大弯道出现了。跟刚刚的弯道相反,这次是右弯。
我打算在这裡一決胜负。
首先抄到大上的旁边,卯起来加速。百忙之中偷瞄大上一眼,他似乎吃了一惊,大概沒想到我居然还有加速的能力吧。
傻瓜,先声夺人才是決胜的祕诀。
於是我使尽吃奶的力气踩动踏板,速度愈来愈快。
可是下一秒钟,我卻变了脸色。
这个弯道的曲率比上一个弯道小了许多。原本以为可以轻松过关,沒想到弯道的角度居然超乎想像地难缠,这种速度铁定弯不过去。更何況现在是下坡,即使不踩踏板,速度也会愈来愈快。
现在煞车已经来不及了。
我只能尽量往右侧倾斜,左半部的前轮离地,一阵寒意从背脊直上脑门。
煞车!我下意识地拉起了煞车,路边的护栏迫在眼前,上面的铁鏽清晰可见。千钧一发之
际,我滑过了那个要命的弯道。
我重新调整好姿势。
好险,差点就出事了。
不过这麼一来,我可就大佔上风了。於是我用力踩动踏板,试图在最短的时间之內加快速度。
这时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我连忙煞车,回头往后看去。就在先前我差点撞上护栏的那个弯道,大上连人带车跌个四腳朝天。
将自行车停到路旁之后,我跑到大上的身边。
惊魂未定的大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活著吧?」
「还好煞车線断掉了。其实我知道这裡必须減速,结果还是上了妳的当。」
「活著就好。我送你去医院吧,腳踝是不是扭伤了?」
我抓著大上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大上的手臂比我想像中还要纤细。
「不、不必了,我自己起得来。」
「慢著,你该不会忘了比赛之前的承诺吧?失败者可是要对胜利者唯命是从哦。既然我赢了,你就得乖乖听我的话才对。」
「可是」
「怎麼,输了才想反悔吗?」
我将大上扶了起来,完全不给他拒絕的机会。
「你好轻喔,该不会是营养不良吧?」
「我是属於吃再多也不会胖的体质。」
「最好不要在女生面前提起这句话。」
我扶著大上走到大马路,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驾驶很快就进入状況,直接开往邻近的医院。
幸好骨头沒有異状,只是轻微扭伤罢了,休养几天即可。
确定大上平安无事之后,我到医院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两瓶咖啡牛奶,当然是我请客。这场比赛虽然是大上主动提起,当初我不接受挑战的话,他也不会受伤,所以我或多或少都得负起一点责任。
大上正在柜台前面等著批价。正当我準备靠近大上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別人說话。
一名绑著三条辫子的女生正和大上聊天。从两人說话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大上的朋友。
这名女生的身影十分熟悉,跟绵羊有几分神似。
把三条发辫解开的话,发型应该跟绵羊一樣才对。而且远远看过去,长相似乎也跟绵羊差不多。
仔细回想绵羊曾经說过的话,还真找到满多符合之处。
对照大上平常的行为模式,「像星星的人」确实是十分贴切的形容。
难道她就是绵羊?
我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決定保持沉默。
毕竟我认识的人是夜裡在学校的屋顶射下星星的流星公主,不是站在不远处的女生。
所以我決定靜待两人结束谈话。
几分钟之后,绵羊离开大上的身边,从正面的出口离开医院。
确定绵羊离开之后,我才走到大上的身边。
「不好意思。」
大上低头致歉。
「输了比赛也就罢了,还得麻烦妳亲自送我来医院。」
「这种小事不算什麼。」
我将一瓶咖啡牛奶递给大上。
「自己想办法把车子牵回去吧。」
「嗯」
大上老实地接过咖啡牛奶。
本来想向他打听绵羊的身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於是我陪著走路一拐一拐的大上来到计程车招呼站。
「就这樣吧,我先走了。」
「世、世田谷。」
「嗯?」
「谢谢。」
大上低头凝视著腳边,小小声地开口。
感受不到半点诚意。或许在他短暂的人生之中,从未开口向人道过谢吧。
「說话的时候请看著对方的眼睛,这是一种礼貌。」
我出言纠正之后,大上显得更加难为情。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今天找我比赛。或许这对你来說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不过我倒是玩得很高兴。」
大上笑了,笑得十分僵硬。或许在他短暂的人生之中,也不常接受他人的谢意吧。
目送大上坐上计程车之后,我沿著原路往回走,準备去牵回自己的登山车。虽然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今天还是过得很快乐。<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