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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2 / 2)

搞养殖的人家,哪家都有船和小艇。一般有四五只,其中必有一只用来游玩。据大木介绍,珍珠养殖最忙的是往贝里植核的四月至六月,完了就比较轻闲。所以,家里那只带外挂机的船随便借用几个小时都一点关系也没有,家里人甚至那只船不见了都觉察不到。

距大木家一公里远的海湾里有一座叫梦岛的小岛。十年前本地一家轮船公司上岛开发,计划建一座包括海水浴场、游乐园和宾馆在内的综合休闲设施。不料给轮船公司贷款的银行经营情况不妙,中途打了退堂鼓。得不到银行支持的轮船公司一度冻结了计划。不久轮船公司本身倒闭了,开发计划彻底搁浅。

岛上的设施差不多建成了。大木边说边塞了一嘴炸薯条,从我家都能看到摩天轮和过山车。

有哪家公司接手就好了!我边喝咖啡边附和道,好不容易搞到那个程度。

如果开业,每年要有几个亿的赤字这是明摆着的事。大木煞有介事地说。

我开始想任凭风吹雨打的岛上设施。上小学时候,每年都举办梦岛绘画比赛。征集孩子们关于小岛的幻想图画,市长和轮船公司的经理们组成评审委员会决定金奖和银奖,对获奖者颁发自行车和个人电脑等高档奖品。我们都曾描绘过俨然未来都市的小岛参赛。

不过总有办法利用起来。大木一口咬住巨无霸继续道,尤其宾馆什么的。

我不由竖起耳朵。他高深莫测地点一下头:

如今岛上的宾馆,成了那一带有船的年轻人出双入对的爱巢。就是说,周五周六晚上悄悄上岛,在宾馆床上和女的大动干戈。

真的?我来了情绪。

跟柔道部那伙人上岛钓鱼时查看了宾馆。结果,哪个房间都满是用过的避孕套。

嗬!我喝了口已经变温的咖啡。

所以你也领广濑干上一家伙!

在满是避孕套的房间里?

兴奋吧?

问题是,在看上去明亮洁净的商务宾馆那样的地方都拒绝了的亚纪能理解隐秘小岛的情调吗?把她领到那样的地方,岂止拒绝,晕过去都有可能。莫非趁她晕过去干一家伙?

随便上岛能行吗?还要进到建筑物里。

大体算是私有地,但不是说有人管理。

在宾馆里跟村里年轻人撞上也够烦的。

放心。他们上岛基本是周末。你周二周三去。

你肯把我们送上岛去?

你只出一点点汽油钱就行。

从今天开始就叫你渡船龙之介好了。

谈判成功,色小子!

喂喂,我可不是色小子。说着,我脑袋里开始琢磨领出亚纪的借口。

第二章5

早上六点出家门,在公共汽车站同亚纪碰头。对父母说去参加野营同学家附近有个可以野营的地方,紧靠海,还能钓鱼和洗海水澡等等。我把大木家电话写在便笺上递过去,说有急事可以往这儿打电话。只要明确所去地点,父母就会放下心来,不一一细问。况且总的说来我并非说谎。

关于在大木家附近野营,亚纪在公共汽车上问道:

大木君的女友是谁?

我也不大清楚,像是学商业的。

为什么把我们拉去呢?

上初中时我们两人不是去看望过他么?

大木骨折住院的时候?

嗯。他说非常高兴来着。

够重情义的。

但是,公共汽车到达目的地时,重情义的大木君的女友突然情况有变,不能来野营了。

遗憾啊!我以十分遗憾的语气说。

遗憾遗憾。

没办法,三人去吧。

好、好。

我们往系在珍珠筏的小船装东西。

大木君,你的东西呢?亚纪问。

我以严峻的眼神盯视大木。

哦?我

啊,大木那份我准备好了。我赶紧打圆场,毕竟借人家的船。

是啊是啊,我负责船。

东西装上船后,我们逐个上船。这是条能坐四五人的玻璃钢船,船尾安有陈旧的船外机。

好,开船!大木威风凛凛地说。

拜托。我说。

亚纪神情不大释然地坐在船中间。时间还早,海湾笼罩着白濛濛的晨雾。雾中可以看见养殖筏和塑料浮筒。抬头望天,夏日晨光透过雾霭倾泻下来,晨光把船头切开的水面溅往左右两边的飞沫照得玲珑剔透。驶入海湾,雾霭散去。一只老鹰划着很大的弧形在我们头顶盘旋。不时同打渔归来的渔船擦身而过。每当这时,亚纪便向船上挥手。船上的渔夫们向她挥手。操纵船外挂机的大木目眩似的眯细眼睛看她。

随着岛的临近,游乐园的摩天轮迅速变大。游乐园前面是海水浴场,上面有更衣室和淋浴室等设施。如今所有设施无不伤痕累累锈迹斑斑,即将在雨和海风中寿终正寝,无可救药了。太阳已经升高,油漆剥落的摩天轮立柱闪着红光。

游乐园左边是码头,后面小山上矗立着钢筋混凝土建造的白色宾馆。码头的桥柱同样呈铁锈色。没有防波堤和阻挡波浪的混凝土强制块。因为岛本身浮现在内海里面,只要没有台风和巨浪打来,海面通常波平如静。大木减缓船外机的油门,让船缓缓靠近栈桥。从船舷往海里窥看,只见阳光射入的明亮的水中绿色和黄色的小鱼成群结队游来游去。离栈桥稍远一点的地方,飘浮着好几个白色水母。

大木从船边伸手抓桥柱,我抢先爬上栈桥。然后把大木抛来的缆绳系在桥柱上,又拉亚纪上来。大木卸下东西,最后一个上岸。我问亚纪去海水浴场那边如何。

大木君呢?

我么他一闪瞥了我一眼。

大概钓鱼吧。我当即回答。

是啊,是钓鱼。

他这人喜欢孤独。

海水浴场在小岛南侧,阳光从海那边毫不留情地一泻而下。哪里也看不见树荫。稍离开水边的砂地上长着文殊兰。山那边时而传来鸟鸣。此外只有波浪拍击海岸的声响。

更衣室损坏严重,没办法用了。钢架锈得又红又黑,地上铺的木板很多地方烂了。而且到处是成群的海蛆。无奈,只得在淋浴室里轮流换衣服。

我们慢慢往海湾那边游去。亚纪游得好。脸浮出水面,一下一下轻快地横向游动。戴防水镜往水里细看,只见五颜六色的小鱼们往来漫游。海星和海胆也很多。我在勉强站得住脚的地方摘下防水镜,递给亚纪。她个矮而水又太深,因此她戴防水镜时我在水中托她的身体。她的胸就在眼前。湿漉漉的白皙皮肤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我们继续往海湾前进。脚已完全够不着地了。用防水镜在海里看的亚纪一边踩水一边摘下防水镜递给我。

厉害!她说。

我戴上防水镜往海里看。脚下,海底呈研钵状塌陷下去。陡急的坡面随着水深的增加逐渐模糊,最后被光照不到的黑暗彻底吞没,情景甚至令人惊骇。

我咯一声。

亚纪微微一笑。我飞快地去吻她的嘴唇,但没吻成。两人都喝了一大口咸水,呛出水面,边呛边笑出声来。亚纪拉着我的手仰面躺着。我也学她的样子。闭目在水面漂浮时间里,眼睑内侧红彤彤的。微波细浪出声地冲刷耳朵。悄悄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看,亚纪的长发泼墨一般在水面摊开。

午间到了,返回栈桥。大木在那里等着。他按原先约定,谎说船上无线接到家里电话,母亲身体不舒服,自己得先回去一下。

我们也一起回去吧。亚纪像是在为对方考虑。

不必。大木绷紧脸说,你们在这里钓鱼等我,毕竟好容易来一次。傍晚我就返回。虽说不舒服,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本来血压就高,吃了药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么路上小心。我亲切地快嘴应道。

我们也还是回去看望大木君母亲好些吧?亚纪仍一副焦虑的样子,若没什么事,再返回就是。如果大木君的母亲很不舒服,不是要给大木君和他家人添麻烦了?

啊,倒也是啊。

我含含糊糊应和着,以求救的心情看着同伴。大木额头早有大颗汗珠流淌下来。

傍晚我哥下班回来,那时就可脱身了。我也一直盼望这次野营来着。孝顺儿子当到傍晚,夜间想出来散散心。

既然人家那么说说到这里,我以忧郁的表情看着亚纪。

她似乎被大木卖力气的表演多少打动了。

那,就留下来?

我和大木不由对视一下。他表情如释重负,眼睛却在骂你这混小子。我在胸前偷偷合掌,没让亚纪看见。

接下去的行动,两人都快得出奇。作为大木一心想快些离开小岛;我也想趁亚纪没改变主意时把他送上船去。

305房间。大木一边解船绳一边小声说,我这回报可够高的了!

抱歉。记着就是。我再次合掌。

大木坐的小船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在栈桥上吃盒饭。亚纪在游泳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运动衫,我只穿游泳裤。蓦然,此刻这座小岛只有自己和亚纪这令人眩晕的现实直击脑门。我感觉得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正从身体深处涌起。大木明天中午才能返回。

盒饭味儿全然没有吃出。在赋予自己的无限自由面前,我很有些不知所措。往下这足足二十四个钟头时间里,我既可以当狼又可以当山羊。从吉基尔到海德①,我这一人格领域扩展开来。其中仅仅选取一个场所甚至让我产生些许惊惧。这是因为,只有这选取者成为现实,其他统统消失。亚纪所看见的,只有从无数可能性中选取出来的这个我罢了。如此这般思来想去时间里,最初的**渐渐淡薄,而生出奇妙的责任感。

吃罢盒饭,拿起大木留下的钓竿去钓鱼。把青虫放在钩上抛出去,不出片刻,隆头鱼和斑鲅鱼咬上钩来。本打算当晚餐受用,但由于咬钓咬得太天真了,不由觉得可怜,每次钓上来都放生了。后来放生也嫌麻烦,索性钓也不钓了。

栈桥上铺的厚木板吸足了阳光,热乎乎的。屁股坐在那里,很容易沉入惬意的梦乡。凉风从海上持续吹来,没有出汗。我们互相给对方涂了防晒膏,以免紫外线晒伤。并且时不时把脚浸到水里,或往头上淋水。

大木君的母亲不要紧的?看样子亚纪相当放在心上。

只是血压高一点儿,没什么大事吧。

不过,既然用无线电话联系,病情怕不一般。

对亚纪说的谎逐渐成了负担。剩得和她两人之后,**关系什么的反倒怎么都无所谓了。把大木卷进来的计谋到现在已成功一半,可是我突然觉得事情荒唐、幼稚起来。并觉得这种荒唐、幼稚的自身形象正被人从远处看着。

亚纪从背包里取出晶体管收音机,打开电源。正是午后流行音乐时间,男女主持人耳熟的语声传了过来。

朋友们,每天都很热吧?呃,毕竟是夏天嘛。所以,今天来个夏日海边乐曲特集。

一点不错,打电话点播也可以,只管叮铃铃叮铃铃打来就是。从点播的朋友中抽签选出十名赠送特制T恤的哟!

①英国作家斯蒂文森小说《吉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中的主人公。集绅士与恶棍于一身的具有极端双重性格的人。

那么,下面介绍来信。

第一封,风街一位笔名叫约巴的朋友的来信。清彦君、洋子小姐,你们好,你好。我现在因腹腔病正在住院。哦,是吗?天天检查,讨厌死了。唔、唔,弄不好,很可能动手术。好容易盼来的暑假!不过,人生漫长,这样的夏天有一次也未尝不好。是吗,住院?够受的。

我肚子也动过手术,上高中时候,倒是盲肠炎。住了三四天院。手术当然讨厌,好在转眼就做完了。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盲肠炎,不知对您能否有点参考价值。但愿您的病情不重。打起精神,早日康复!那么,就送上您点播的节目:南十字星全明星乐队①的《盛夏的果实》。

一次你为我写了一张点播明信片,可记得?歌曲播放当中亚纪说。

记得。

这是我想尽量避免的话题。然而她深情地追忆道:是上初二的时候。歌名是《今宵》吧?你撒了个天大的谎。

被你训了。

不过现在成了美好回忆。你是为了能让主持人念那张明信片才撒那种谎的吧?

算是吧。我说,那时你有个高中生恋人吧?

恋人?她回过头,以尖刺刺的声音问。

排球部的美形。

啊,亚纪仿佛终于想了起来,可你又怎么知道的?

班上女生说的。

没办法啊!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仰慕。

仰慕?

嗯。还是小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恋爱。

嗬。

她窥视似的看我的脸。

你莫不是吃醋了?

①SazanAllStars,由日本著名歌手桑田佑介等人组成的乐队。乐队全称为CaptailMookandAllStars,又可译为穆克上尉与萨赞全明星。

不好?

为初二的我?

我可是对你的胸罩都嫉妒的哟!

坏蛋!

向远处看去,陆地那边正有大片积雨云向上蒸腾。云头白莹莹的,而云体部分呈灰色,下端则几乎漆黑漆黑。远空轰隆隆响起雷声。海上吹来含带潮气的暖融融的风。积雨云缓缓遮蔽天空,似乎正朝这边推进。原先湛蓝湛蓝的海面,现在已经发灰。

大木君不会回来了吧?亚纪有点担忧地说。

我险些把实话全盘托出,恨不得老老实实道歉让沉甸甸的心情轻松下来。这时,很大的雨点自天而下。雨落速度起始有足够的间隔,继而如节拍锤下落一般越来越快,最后竟同白噪音无异。

好痛快!她忘情地自言自语。随即仰脸朝天,让雨拍打额头。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吧?

我回过头去。雨落在脸颊弹开。

起初计划四个人去野营。但当天大木君的女友因故没有来成,接着大木君的母亲身体不舒服。于是岛上只剩你我两人。

都给她说中了。

对不起。我转向亚纪那边,乖乖低下头去。

雨似乎越下越大,冲刷桥柱的波浪汹涌起来。她依然闭目合眼,任凭雨落在脸上。

没办法啊!稍顷,她以母亲般的口气说道。那么船什么时候来?

大约明天中午。

还有很长时间。

那以前,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做的。

她没有应声,只是呆呆看着被雨淋湿的背包和装食品的冷藏盒。

反正先搬东西吧。说罢,终于站起身来。

第二章6

远看时似乎还新的宾馆,近看却见涂料已开始剥落,几乎形同废墟。正面栽有巨大的苏铁树,树后徐缓的坡道一直连到正门。我们止住脚步,重新仰视这座四层宾馆。就气氛来说,即使作为魔幻电影的外景拍摄场使用也不奇怪。自动门钉了木板上去,但一部分已经掉了,成为可以勉强过人的通道。较之幽会场所,说是毒品交易地点或偷渡者的藏身之处更合适。

一楼除了大厅和沙龙,还有餐厅和厨房。餐厅一角堆着桌椅。穿过大厅,慢慢登上楼梯。二楼往上是客房。带把手的茶褐色厚木板门在走廊一侧整齐地排列着。走廊和楼梯积了很多细沙,用凉鞋一蹭,发出沙沙拉拉的声音。

大木说是305房间。就是说,他于我们在海里游泳的时间里拾掇了那个房间,以免亚纪看见用过的避孕套一类玩意儿。当然讲好付给酬金。金额虽然没定,但巨无霸加炸薯条那几个钱恐怕不行。感觉上好像是被高利率**贷款缠得动弹不得的中小企业经理。

走廊大约正中间有个大大的窗户洞,后山坡一颗树从那里钻进建筑物,树冠在走廊天花板下四下舒展,树繁叶茂,苍翠欲滴。看这情形,整座宾馆被植物取而代之也只是时间问题。

打开大木指定的305房间的门,一张极大的床当即扑入眼帘。床虎虎生风地摆在房间正中。我觉得好像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东西,不由转过眼睛。可是房间除了床别无东西可看。两个人都不知看什么合适,只好半看不看地看床、看天花板。本应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沉默使得身体发僵。甚至吞咽口中唾液的声音都让人心悸。

先把东西放在这儿,看一下宾馆里面再说吧。我好歹这样开口。

也好。亚纪如释重负地点了下头。

我们走去一楼厨房。那里也有后山植物侵入,到处都是不很大的绿丛。两人身上都被海水弄得黏糊糊的,一阵急雨似乎并没彻底冲洗干净。拧了拧厨房自来水龙头,没有水出来。

没有水,晚饭也做不成的。亚纪责怪似的说。

听大木说,宾馆后面好像有口井。我语气中带有辩解意味。

厨房门不见了。雨不知何时停了,后山泻下的夕晖在厨房地上有气无力地投下影子。山紧贴宾馆旁边。山坡上的杂草茂盛得如燃烧一般,全然看不见泥土。杂草也好蔓条也好灌木丛也好,一切都难解难分。

野蔷薇缠着艾蒿和蕺菜,两只凤蝶在上面互相追逐。往前几步有个旧水槽。被草掩住了一半,不小心都看不出。草丛中竖起一条塑料管,管口有透明的水冒出。想必把山上的清水引来了。我把手cha进水槽,水凉得舒坦。

在这里洗身子吧。

亚纪仍在游泳衣外面套着白T恤。

我去取浴巾来。

嗯。她不知所措地四下打量。

爬上三楼,提起装有浴巾和替换衣服的塑料旅行包折回时,亚纪正在水槽旁边光着身子背朝后站着。不可思议的光景。夕阳已躲进后山不见,雪白雪白的**从幽暗的杂草丛中模模糊糊浮现出来。我以做梦般的心情久久注视她的背影。

干什么呢?

她依然背对这边:不是没有浴巾的么!

不管不顾地脱个精光?我笑着把浴巾搭在她肩上。

谢谢。

亚纪三把两把擦了身体,把浴巾缠在胸部那里。浴巾没有想的大,离膝部还差不少。

别那么看!她说。

水槽里密密麻麻长着泛褐的绿色水草,如一缕缕细发轻轻摆动。我把毛巾浸在槽里擦洗身体。正用力拧干毛巾擦着,亚纪从厨房门口往这边看。

在么?她迟疑地低着头问。估计你要浴巾。

谢谢。我背对着她接过浴巾。

我从喜欢登山的父亲那里借来了小炉、组装式炊具和一套勺匙等物。晚饭由我负责。菜谱是极品鳗鱼鸡蛋浇汁饭。首先把塑料瓶里的水烧开,然后倒入农协大米,十分钟后饭可煮好。煮饭时间里把削成竹叶形薄皮的牛蒡过一遍水,把长葱和盒装鳗鱼细细切好。然后把牛蒡垫在锅里,加入水和调味汁,放在火上。煮开了,投进鳗鱼和长葱一起煮。再洒上搅拌好的鸡蛋、盖锅盖、熄火,闷一会儿。最后压在碗里盛的米饭上面,至此大功告成。若再来一个永谷园出品的夕饷牌酱汤料,一菜一汤毫不含糊。

亚纪做了个蔬菜条和水果块混合色拉。花工夫虽不少,却感觉不出野炊的妙味。天黑了下来,点亮同样是父亲借给的提灯。吃饭时候,把收音机调在短波台。播的是西方音乐点播节目,专播名称特长的乐队:RedHotChiliPeppers(红**椒面),EverythingButTheGirl(删除女孩),AfrikaBae("非洲班巴塔与灵魂音速力量)。

吃完饭,用卫生纸擦了餐具,垃圾归拢起来装进塑料袋,之后拎起提灯上三楼房间。或许因为淋浴时已经看了对方**的关系,这回没了那么尴尬的气氛。肚子饱饱的,懒得琢磨乌七八糟的事情了。于是背靠床头板,开始考英语单词。一个说日语,另一个用英语回答。答出对方答不出的单词即得一分。

迷信亚纪问。

superstition我脱口而出。

简单了点儿?

有点儿。那么,怀孕

怀孕?亚纪瞪圆眼睛看我。

不知道?

嗯。

conception"

啊,是吗。

下边该你问了。

呃同情、同感

sympathy"我当即回答。以S开头的单词近来你可背来着?

算背了吧。不过你记得可真牢。

两个都是通过摇滚曲名记的。斯蒂芬旺达和罗林斯通兄弟。

唔。

继续提问。

勃起

什么呀,那?

勃起嘛!勃起用英语怎么说?

怀孕啦勃起啦,那种单词不知道也无所谓嘛!亚纪生气地说。

我则始终保持冷静。conception可是还有概念这个意思的哟!我开始解释,勃起叫erection。把R换成L就成了投票一词。generalelection是大选。但若把L和R搞错,就成了将军勃起。这种丢人现眼的错误,我可不希望你弄出来。

这类玩意儿在哪里记的?她仍然显得不解,什么怀孕什么勃起

翻辞典记的。

到底是喜欢才能擅长。

这说法我觉得不大对。

我觉得大对特对。

我们不愿意争执,遂闭住嘴眼望窗外。当然黑漆漆一无所见。

不过这么记英语单词,可能有帮助?亚纪自言自语地说。据说女性大学入学率的增加同离婚率的增加成正比越学越不幸。你不觉得奇怪?

离婚未必等于不幸吧?

那倒是。亚纪停了一会儿,我们本该是为了幸福而活着的。学习也好工作也好,本该是为了幸福才做的。

广播里仍在播放名字特长的乐队的歌曲:QuicksilverceClearwaterRevival(朋友啤酒音乐),BigBrotherandHoldingpany(老大哥与控股公司)。

夜深时又下起了雨。雨打在宾馆窗扇和房檐,声音很吵。我们躺在床上,怅怅听着雨声。闭上眼睛倾听之间,一股股气味强烈起来。雨味儿、后山的土味儿植物味儿、地板落的灰尘味儿、剥裂的墙纸味儿这些味儿仿佛里三层外三层把我们团团包围。

应该累了,偏偏不睏。于是轮流讲小时候的事。亚纪先讲。

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在幼儿园院子里埋了timecapsule①,报纸啦大家拍的照片啦作文啦什么的。全用片假名②写的,写将来自己想当什么、自己的理想。

你写的什么?

不记得了。她不无遗憾地说。

想当新娘子?

也有可能。亚纪轻轻笑道,真想挖出来看看。

这回轮到我了。

奶奶活着的时候,有个常来我们家的按摩师。六十岁光景,据说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一次那个人这样问我:小少爷,雨是一颗一颗下的,还是成一条长线下的?因为天生失明,不知道的。

是么,亚纪信服地点点头,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一颗一颗下的。那个人说一颗一颗的?一副分外感动的样子。他说从小就一直觉得是个谜,不明白雨是颗粒还是线条。今天因了小少爷自己也聪明一点了。

①时间容器,寄给未来的包裹。即把记录当代文化、生活的资料装在容器里埋入地下留给后世。

②日文字母。分平假名和片假名两种。

活像newcinemaparadise①。

可现在想来挺怪的。

怪什么?

既然那么长时间里迷惑不解,为什么不早些问人呢?何苦忍到六十岁呢!为什么偏偏问我呢?

肯定看见你突然想起来的,想起小时的疑问。

也可能下雨的时候到处问同样的问题来着。

雨依然下个不停。

大家都不担心我们?亚纪问。

莫非向警察报案?

你对家里人怎么说的?

在同学那里野营。你呢?

我也说是野营。让一个同学做证。

那个同学信得过?

差不多。可我不喜欢这样,毕竟连累很多人。

啊,是啊。

亚纪横过身体,把脸转向我。我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

别急,慢慢在一起好了。

我们互相抱着闭起眼睛。小沙砾在代替床垫铺的毛巾被下面窸窸窣窣发出声响。

半夜醒来,广播早已结束。拧短了灯芯的提灯也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我从床头下去关掉收音机电源。房间里闷着提灯的热量。打开窗,外面凉瓦瓦的空气和海潮味儿一起涌进。看样子天还没亮。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尽的天空闪出许多星星。也许附近没有照明的关系,星星近得几乎可以用钓鱼竿捅下来。

有波浪声。亚纪的语音。

没睡?

她来到窗边向外眺望。隔着黑暗的海面,可以隐约望见对岸的灯火。

哪一带呢?

①新电影乐园。Newcinema,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英美产生的电影制作理念。

不是小池就是石应那儿吧。

来而复去的海浪声反复传来。海浪打翻岸边的石头,撤走时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哪里有电话铃响?亚纪突然说。

何至于。我侧耳倾听,真有!

我拿起桌上的手电筒,两人走出房间。走廊里一团漆黑。手电筒光模模糊糊照出尽头的墙壁。似乎稍前一些的房间里有电话响。我们蹑手蹑脚慢慢前行。电话仍响个不停。房间本应临近了,电话铃声却丝毫没有临近。

铃声忽然止住。大概打电话的人判断没人接而放下听筒。我们默默对视。用手电筒光往周围照射。原来这里是走廊窗扇坏掉而有树枝侵入的那个地方。头顶上,一条枝蔓缠绕的粗树枝长满茂密的叶片。往树枝上一照,一只铜花金龟在树皮上趴着。从坏掉的窗口伸出脑袋把手电筒光向外射去,山坡就在眼前四、五米远的地方。这时,亚纪低声道:

萤火虫!

往她看的那边凝目看去,草丛中有个小小的光点。一开始只有一个。但细看之下,这边那边都有光点辉映。注视之间,数量急速增多。

不下一两百只的萤火虫在杂草和灌木之间闪闪烁烁。趴在叶片上的忽一下子飞起,同两三只一起飞了一程又躲进草中不见。数量虽然多,但飞得十分安静。又像是整个一大群随风飘移。

关掉手电筒!亚纪说。

现在我们和它们置身于同样的黑暗中。一只萤火虫离群朝这边飞来,曵着微弱的光亮缓缓靠近。飞到房檐那里,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我手心朝上向它伸去。萤火虫警惕地往后退了一点,似乎俯在后山伸来的枝梢上歇息。我们等它。稍顷,重新飞起,在亚纪周围缓缓盘旋,然后像雪花翩然飘落一样轻轻停在她肩上,就好像萤火虫选择了她。它像传送什么暗号似的闪了两三次光亮。

我们屏息敛气看着萤火虫。忽闪了几次之后,萤火虫悄然飞离亚纪的肩。这回没有像来时那样犹犹豫豫,笔直朝同伴们所在的后山草木中飞去。我们目不转睛追逐萤火虫的光点。不久,萤火虫返回群体,在同伴们之间飞来飞去,同许许多多小光点混在一起,无从分辨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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