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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5话 猎人与擸物(1 / 2)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那是一段令人永生难忘的回忆。

太阳升起之后,父亲约她一起出门。她担心朋友的安危,实在没有出门的兴致,不过心里面却又隐约认为不应该违背父亲的意思。于是她问父亲要去哪里,父亲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别管去哪里,跟着爸爸就对了,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好了,我们走吧。

父亲带着她来到位于城镇正中央的广场。那里挤满了人,简直就是万头钻动,看来广场的中央似乎有什么悦乐人心、让城里的居民大为兴奋的事物。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笼子,里面还关着一个小小的人。跟笼中的小人四目相对之后,她不禁大叫了一声。酋姆!

几乎是同一时刻,笼中的酋姆突然大笑了起来,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广场顿时陷入骚动,掩盖了她的声音。酋姆接着又扮起了鬼脸、在笼子里面又叫又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有时还会趁着空档看着她。她知道酋姆想说什么。不行,千万不能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知道吗?

怎样,很稀奇吧?父亲笑着开口。是啊,真的很稀奇。她强颜欢笑。

她不想辜负酋姆的迴护,可是回到家中、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当天夜晚,她偷偷离家,在街上寻找酋姆的下落。途中遇到了隆罗,于是两人流浪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即使隆罗回到森林、即使太阳已经升起,她依然不肯放弃希望。酋姆,你在哪里?酋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差不多傍晚时刻,父亲又找她一起出门。她询问父亲要去哪里,这次父亲清楚地回答了。上次那个小人要被处死了,你想不想看?走吧,我们一起去。

广场比昨天更加地热闹,挤得水泄不通。正中央堆起了宛如小山的柴薪,酋姆的笼子就放在最上面。柴薪小山的前面摆着几张桌椅,她、父亲以及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和小孩就坐在椅子上。父亲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与衣着华丽的男女相谈甚欢。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嚷,认为以处死人类的方式处死怪物是一项恩典,现场还有几个醉汉坐在地上互相举杯。她一直凝视着酋姆。酋姆并未看着她,一旦受到其他人的辱骂,就故意装疯卖傻。有时剧烈摇晃笼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或是突然放声大笑,刻意惊吓众人。她好几次都差点哭了出来,幸好最后都忍住了。很想请父亲停止这一切,不过她心里面很明白,父亲不可能答应的。

父亲以及广场上的其他人都希望处死酋姆、以欣赏酋姆被烧死的景象为乐,只有她不一样。当然,酋姆是她的朋友。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铁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对方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跟她坐在同一桌。

不舒服吗?她开口询问。男子摇摇头,表示他很好。于是她从座位上起身,牵着男子的手来到偏僻的角落,男子这才说出真心话。这不是男人的做法,我不喜欢,更不知道大家在高兴些什么。

处刑的时刻逐渐逼近,父亲在众人面前发表演说。这个小人是魔女手下既邪恶又野蛮的魔物,我们绝对不允许任何魔物入侵人类的城镇。奉主之名,以神圣的火焰净化这只魔物吧。

人群爆出如雷的喝采以及掌声,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几乎快被撕裂了。

父亲身边的其中一人点燃了柴薪。她很想逃离现场,双眼却离不开酋姆。

柴薪小山燃起橘色的火苗,冒出浓浓的黑烟。她很想放声大叫,却又叫不出声音。酋姆的视线终于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浮现出异样的光彩。直到最后一刻,酋姆才终于向她露出微笑,之后又低头俯视其他的群众。广场起了一阵骚动。不会吧,居然咬舌自尽!

可恶的魔物,太猖狂了!酋姆倒在笼中,悲伤的情绪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心中却也同时浮现出一抹骄傲。酋姆不愿死在人类之手,自行了断了生命。酋姆赢了,结局虽然惨烈,却也令人肃然起敬。

当天夜晚,她辗转难眠。愤怒、憎恨、无奈以及对酋姆的思念,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敲敲窗户。一定是隆罗,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让隆罗进入房间,

将白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酋姆最后露出微笑吗?被人类发现的时候,酋姆故意吸引人类的注意,好让我逃走,他是个勇敢的波尔莫。不过孤独一人难免寂寞,谢谢你陪伴酋姆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之后隆罗亲吻她的脸颊和前额,向她告别。我不会再出现了,你也别再进入森林。我不会忘了你,希望你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再见!

她并未阻止隆罗,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隆罗离去的身影。

即使时光流逝,他们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回忆却无法磨灭。

她学习天主的教诲。每当从教诲中发现人类的罪恶、无法抹煞的业障,就更坚定她的决心。

即使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她的心依然留在森林。

总有一天,她会投向森林的怀抱。

夜晚的森林会高举双臂欢迎她的到来吗?

就算被森林拒绝,她也会设法进入森林的深处。

魔女的森林小屋,就在那里。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

旅途的疲劳再加上精神面的冲击,子爵终于累垮了身子,即使在旅馆休息一天也未见起色,目前由塞尔吉在一旁照料。乔纳森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列列和友友上午的时候前往秋萨城探风声,不过城堡的警戒十分森严,无法接近。

真的是束手无策。其实救出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原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放手一搏,结果昨晚的攻击事件斩断了大家最后一丝的希望。

列列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友友就躺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起用过晚餐之后,友友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来到列列的房间。原因不明,或许是不想独处吧?

列列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友友说话。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他们是不是想要带走阿拉贝拉?

依照常理来判断,应该是如此没错。

友友看也不看列列一眼,不过她至少还肯回答,列列顿时松了口气。

所以阿拉贝拉真的是魔女吗?

我不知道。

友友下意识地抓紧棉被。

明知我不是魔女,那些魔女却还是救了我。或许阿拉贝拉也是一样吧。

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嗯,怪物入侵城堡、入侵地牢,巧的是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就被关在地牢里面。阿拉贝拉一定是那些怪物的同伴,怪物是魔女的手下,所以阿拉贝拉绝对是魔女没错。就算他们做出上述的结论,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乔纳森还是相信阿拉贝拉。

子爵却半信半疑。

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子爵才知道乔纳森所不知道的秘密吧。巡检祭司宣称他是综合了所有记录以及传言,才判断阿拉贝拉是个魔女,说不定阿拉贝拉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巡检祭司的说法不能相信。

列列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实在不明白友友的想法。

友友,你觉得呢?

不是说过了吗?我也不知道。

友友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阿拉贝拉真是魔女,那又如何?

呃?

身为魔女为什么是一种罪恶?为什么必须受到制裁?

因为魔女是人类的敌人吧?这是主的教诲。

主的教诲?阿尔特塞恩在世的时候,根本没有所谓的魔女。

这他是很久以前的人嘛。

没错,最后还变成了神。不过神又是什么?

列列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过去他从不将祭司的谕示放在心上,祭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听话的人会受到处罚,死后无法上天堂,违背天主的教诲是不好的。对于列列而言,所谓的教义就只是如此而已。

根据奇迹之书的记录,世界的创造者是一个叫做乌德拉的神。乌德拉又创造出许多分神,帮助他治理世界,同时也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

没错,所以人类是很特别的。

按照奇迹之书的说法,确实是如此。不过分神慢慢地怠忽职守,甚至对乌德拉起了忌妒之心,最后终于自甘堕落,成为邪恶的魔王,怂恿人类背叛乌德拉,让人类成为魔王的奴隶。

原来魔王也是神。

不过还是有一群人信仰乌德拉,路路凯就是其中之一。在乌德拉的加持之下,他成功消灭了所有的魔王,之后改名为阿尔特塞恩。可是乌德拉这时却忌妒、畏惧他的力量,试图暗杀他。

神暗杀人类?

没错,而且乌德拉最后还遭到塞恩的反击,死于非命。塞恩虽然也死了,却在信徒的面前复活,成为唯一的真神。

友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阿尔特塞恩成为真神的过程有许多解释,不同的解释产生不同的教义,这就是为什么每个祭司所谕示的内容都不太一样的原因。当然,听者也可以自行诠释教义,所以信徒所信奉的教义其实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如果神直接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向大家传达祂的旨意,或许可以解答大家的疑问,偏偏祂并未这么做。所以大家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什么?

列列终于明白友友的意思,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大家所信仰的天主阿尔特塞恩,根本不是真正的神。

这就是友友所要表达的意思。

不必担心。

友友回头看着列列,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不会在别人的面前说这些话的。

嗯。

列列伸手握住友友的手背。友友睁大双眼,似乎吃了一惊,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列列不让友友这么做,就算拼着惹友友生气、被友友痛骂一顿,他也不想让友友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笨列列。

友友干脆手掌一翻,扣住列列的手指。列列加重了力道,友友也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列列只要这份温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不想失去友友,愿意为了这一切付出任何代价。友友,留下来,哪里也别去,拜托。

这时有人敲了门﹒两人立刻把手抽回来。

是我,塞尔吉。可以进去吗?

请进。

友友回应之后,塞尔吉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这是一间高级旅馆,单人房的空间十分宽敞,房内还摆放着桌椅。塞尔吉进门之后,直接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尼可拉斯大人已经休息了,不过状况依然不太好,看样子应该是无法独自骑马。现在只能从克雷特找人过来帮忙,或者是借一辆马车送尼可拉斯大人回到克雷特。真不知道子爵家的人都在做什么,怎么会让子爵独自出门呢?

子爵的意思如何?

他坚持要留在阿修隆,或许是想旁观审判的进行吧。不过我坚决反对。

无论结果如何,对子爵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没错。除了阿拉贝拉小姐的遭遇令人鼻酸,子爵家的未来也是一大问题,尼可拉斯大人内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乔纳森那个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塞尔吉下意识地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那个

话才刚出口,列列就露出犹豫的表情。友友和塞尔吉无不吃了一惊,她们万万也想不到列列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说话。事实上连列列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

塞尔吉,你觉得呢?就是阿拉贝拉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吗?

嗯。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塞尔吉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魔女袭击城堡并不能跟阿拉贝拉小姐就是魔女的同伴划上等号,其中的变数太多了。魔女袭击人类的城市一定有她们的目的,克罗德尔如此,阿修隆也绝对不是特例。

友友似乎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塞尔吉注意到了,脸上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妙,赶快转移焦点。

那塞尔吉,你相信阿拉贝拉吗?

我不愿怀疑,而且阿拉贝拉小姐也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是魔女。

可是,一旦接受审判

一定会被判刑。

塞尔吉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举发阿拉贝拉小姐的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负责调查的审问官雷蒙路斯也以严厉的风格闻名于世。除非掌握关键性的反证,否则不可能无罪开释。

一旦接受审判,阿拉贝拉就死定了。

可以这么说。

如果不接受审判呢?

列列,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有没有拯救阿拉贝拉的方法而已。

就我个人的看法嘛

塞尔吉半躺在椅子上,双手抱在后脑,仔细地沉吟半晌之后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拯救阿拉贝拉小姐,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沉静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房门接着被粗鲁地推开,原来是乔纳森。他的脸色很难看,双眼布满血丝,两颊凹陷,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塞尔吉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打消了主意。乔纳森十分憔悴,全身却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被恶灵附身似的,沙哑的嗓音更像是在荒野中彷徨的幽鬼。

我要见阿拉贝拉,请大家陪我闯一闯。

***

骑士,不,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然而这些都是过去的信念了。对方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选择屈服。为了见未婚妻一面,乔纳森几乎找遍了秋萨城的卫兵、文官和武官,低头恳求的同时,甚至还藉助金钱的魅力。也罢,没有混淆其词的必要,简而言之就是送红包、就是贿赂。经过一番奔走之后,终于得以在深夜时刻、短暂地独自一人的条件下会见阿拉贝拉。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让自己颜面无光,更让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尊严扫地。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前往城内,朋友们默默地陪伴他抵达城边,容忍这个无聊男子卑劣、自私又近乎无耻的行径。乔纳森内心十分痛苦,却又很感激朋友为他做的一切。

等一下就要换班了,好好把握时间吧。

地牢的守卫露出**的笑容,替乔纳森打开了铁门。才刚走进牢房的通道,守卫就立刻关上了铁门。他的长剑和短剑都被守卫没收了,不过至少获得了跟阿拉贝拉单独交谈的机会,乔纳森不禁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感谢主的恩赐。

阿拉贝拉。

乔纳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却还是感到囚禁阿拉贝拉的牢房似乎异常地遥远。来到牢房之后,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阿拉贝拉屈膝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之上。即使是在肮脏污秽的地牢之中,她看起来还是格外地纯洁、美一丽。乔纳森单膝跪在牢前,双手握着铁栏杆。阿拉贝拉嫣然一笑,仿佛一道阳光射进了幽暗阴湿的地牢。多么希望这不是错觉,乔纳森心想。

乔纳森大人。

我来了,阿拉贝拉。我来见你了。

我也很想再见您一面。

嗯。

乔纳森试着露出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是泪水溢满了眼眶。

阿拉贝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

阿拉贝拉无声无息地起身,爬到铁栏杆的前面,手指轻触乔纳森的大手,却无法紧握。使不上力,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被剥除,伤口比昨晚增加许多,连颈子都有绳索的勒痕。看来审问官对阿拉贝拉施以更严厉的拷问,试图逼迫她俯首认罪,以早日接受审判,当场处以火刑。

能够再度见到乔纳森大人,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不,不够。阿拉贝拉,这样还不够。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跟你结婚生子,跟你一起逐渐老去。我的身体很强壮,一定可以活很久,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先走。直到你蒙主宠召之前,请让我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吧。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黯然垂首。

对不起,乔纳森大人。昨晚父亲也在这里,所以我无法说出真心话。

说吧,阿拉贝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抬起头来,俯视着乔纳森,双眼绽放出坚定的视线。

请您忘了我吧,乔纳森大人。阿拉贝拉李德尔只有过去,没有未来。

不、不要胡说八道,阿拉贝拉。千万别这么说。

不,乔纳森大人。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成为拖累您的亡灵。现在的我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只能请您忘了我吧。我不奢求您的宽恕,为了您自身着想,忘了我是最明智的抉择。

要我忘了你?不可能!阿拉贝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忘情叫喊的同时,列列的声音浮现脑海。

如果为了拯救阿拉贝拉必须舍弃什么,那就舍弃吧。即使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要为了阿拉贝拉而战。你办得到吗?

事情发展至今,在审判中反败为胜几乎是机会渺茫了。既然合法释放阿拉贝拉的途径已经是个死胡同,就只能诉诸非法的手段。例如直接带走阿拉贝拉,诉诸武力、强行带走。不可能吗?经过昨晚的攻击事件之后,城堡进入了最严密的警戒,可是乔纳森依然靠着送红包的方式来到这里。只要用对方法,强行带走阿拉贝拉应该也不是个梦想。当然,这是无法饶恕的重罪,未来将会成为亡命天涯的逃犯,同时也会拖累家人,说不定父亲的骑士头衔还会遭到撤销。可是为了阿拉贝拉、愿意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是乔纳森自己说的,而且列列还愿意伸出援手,坚持到最后一刻。朋友愿意帮忙,一张脸贴着铁栏杆的乔纳森不禁睁大了双眼,凝视着阿拉贝拉。可是这么一来,就得舍弃公国准骑士的身分、舍弃魔女讨伐队圣骑士的神圣任务、舍弃自己的将来、舍弃克洛姆帝德家的荣耀、舍弃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牺牲一切的所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微微一笑,手指轻触乔纳森的脸颊。

劝您还是以自己为重吧。

乔纳森不禁紧咬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心思被看穿了,好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到头来最爱的还是自己。不,我只是不想连累家人罢了。都已经演变成这种局势了,还在替自己辩护?阿拉贝拉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居然还在替自己找藉口。乔纳森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列列的声音再度浮现脑海。

你做好觉悟了吗?

以为自己有所觉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根本没有做好觉悟,他直到现在才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天真与无知。下定决心吧。父亲、母亲、艾芙、耶雷米,对不起。我无法舍弃阿拉贝拉,说什么都无法舍弃。

阿拉贝拉。

乔纳森再度睁开双眼,瞳孔之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我要带着你离

什么声音?有点距离,门后吗?不,更远,从地上传来的。

乔纳森站了起来。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又来了,就跟昨晚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乔纳森试着不去思考,因为他不想触及这个问题。一旦试着去寻找答案,内心就会浮现出强烈的疑惑。

阿拉贝拉,我马上回来。

乔纳森露出微笑,双眼却无法直视阿拉贝拉。

他迅速地奔至门边。

开门之前,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人的声音,而且是惨叫声。回头一看,阿拉贝拉雪白的一手指依然握着铁栏杆。乔纳森猛力甩头,推开了铁门。

***

在营火的映照之下,灰色的城堡浮现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无数的士兵正聚集在城堡北面的山丘。

士兵的人数比白天增加不少,身穿黑绿套装的罗宾队也身在其中,看来似乎是以罗宾队为主体,在北面的山丘执行警戒的任务。罗宾欧古邦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将任务丢给部下,自己躲起来睡得正香甜呢。那个男人一点担当也没有,难保不会做出这种事。

乔纳森要怎么见到阿拉贝拉?

列列、友友和塞尔吉藏身在距离北面山丘约一那德(约100m)以上的小路。

不知道吗?

塞尔吉倚靠在建筑物的外墙,双手交叉在胸前。

当然是用钱收买。他假扮成卫兵混进城中,只要收买几个卫兵,自然就有办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乔纳森真的豁出去了。

友友站在塞尔吉的身边。塞尔吉已经将友友视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这当然是出自友友的刻意安排,不过列列也不认为这是坏事。只是见到友友跟其他人表示亲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塞红包的人。

没错,他还以为这是个说说场面话就能通行无阻的世界。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塞尔吉低头看着地面,举起脚跟跺了几下。

圣骑士团也不是提出申请就能加入的,必须向地位崇高的圣骑士缴纳相当的金额才行,这叫做献金。有了献金之后,才会获得推荐。当权者的子弟或是亲戚或许不需要献金,不过我们的父亲都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乡下骑士,没有献金根本就行不通。我的父亲按照惯例缴纳金额,乔纳森的父亲也瞒着他提供献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这次的事情刚好可以让他看清社会的黑暗面,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你会不会太坦白了一点?

说的也是,抱歉。友友,请你忘了吧。

我会当作没听见。至于列列,反正时间久了也是会忘记,倒不必太过担心。

话是没错啦,不过这种说法也太伤人了。

列列左手交叉在腰间,眺望不远处的秋萨城。他需要一把长剑,一把锋利称手的好剑。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实在没什么安全感。

见到阿拉贝拉之后,不知道乔纳森有什么打算。阿拉贝拉到底是不是魔女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阿拉贝拉注定活不成了,乔纳森打算趁她被送上火刑台之前,来个最后的告别吗?抑或是打算想办法救出阿拉贝拉?

既然不惜藉由贿赂的手段混进城中,应该有所计划才对。或许不切实际、或许窒碍难行,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魔女应该还会再度来袭吧。阿修隆跟克罗德尔不同,既没有城墙也没有壕沟,只有防御力微乎其微的栅栏,轻而易举地就会被魔女军团突破。如果魔女军团真的出现了,士兵势必会展开反击,城里的警戒一定会有所松懈。乔纳森只要相准时机,趁隙救出阿拉贝拉即可。可能吗?还是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换成是列列、如果阿拉贝拉就跟友友一样地重要,列列一定会动手。只要找到机会,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所以才需要一把长剑。

一把坚硬、不那么沉重、最好是相当称手的好剑。

今晚是个阴天,空气十分潮湿,好像随时会下雨。

这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夜晚。

列列仔细地观察北面山丘,观察士兵的位置、人数、以及罗宾队的动向。跟魔女讨伐队比较起来,他们简直就是外行人。虽然多少有点警觉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他们只是武装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军队,上不了战场。一旦魔女军团大举来袭,势必会落得跟克罗德尔的卫兵同样的下场,瞬间灰飞烟灭。那几个魔女真的很强,而且又很可怕。使双剑的黑骑士,以及亚人和野兽。昨晚的敌人数量不多,光凭那些人数恐怕无法突破今天的防线吧。

列列。

友友的声音立刻将列列拉回现实。

什么事?

没什么。看你一直没说话,随口问问罢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呃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是哦。

一旦被友友盯上,列列就不敢轻举妄动。友友好像有透视能力,一眼就看穿了列列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友友好像连列列自己所不了解的另一面都十分清楚。

列列感到一阵焦躁,身体发热,胸口烦闷,几乎沉不住气。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不,列列应该是衷心期盼事情赶快发生。

老鹰的眼睛、猎人的眼睛。那个可疑的贤者曾经如此说过。

魔王的胸口、中间偏右的位置,列列好像看到了什么。直到现在,长枪贯穿胸口的触感依然让列列无法忘怀。

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人作呕。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可是说也奇怪,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举动,亲手杀了眼前的猎物。

列列,你很有潜力,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魔女猎人。

可恶的冒牌贤者。都是他害的,都怪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锡连的鲜血?那种鬼东西跟我无关。当时我别无选择,只能正面迎战,就只是如此而已。即使我再怎么排斥战争,也不得不这么做。

风的气味改变了。

阴湿的腐臭味随风飘至。

列列舔舔嘴唇。伸出左手握住腰后的刀柄。

塞尔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列列并未理会,睁大双眼环视四周。在哪里?在哪里?到底是什么?北面山丘依然毫无动静,大概是尚未察觉吧。味道愈来愈浓。声音,寂静的脚步声,应该是赤脚。列列转过身来,打量着北面山丘和对角的方向。友友和塞尔吉站在不远处。就在那里,小路的尽头。列列立刻朝着目标飞奔而去。

喂,你列列?

从友友和塞尔吉的身边通过之后,味道愈来愈强烈。就在前面。看到了,正朝着这里前进。人类?不对。外型虽然酷似人类,却是另一种生物。佝偻着上半身,两条手臂又细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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