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与观星
百姓的城镇扇之下的卸货渠道边,有间商品种类众多的小小店铺。在万事通这个看板底下,排列着零碎的杂货。这间店由一堆年轻夫妻经营,如果顾客要买的商品店里没有,年轻的店主就会豪迈地跑遍扇之下,仿佛变魔术一样替顾客找来商品,因此广受好评。
年轻的妻子还是个十足的美女。
让这么漂亮的老婆一个人看店,你不会担心吗?要是让那些坏人盯上可就惨了唷。
妻子美到会有坏心的顾客这么说。年轻夫妇在这种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谢谢您的担心。
这么回答顾客。实际上,他们不太需要别人担心。因为坏人都很清楚,这对名叫陶亚与莎雅的年轻夫妇,有个人称枪矛高手帕尔莎,本领高超得惊人的朋友。帕尔莎在一年前的水之精灵的事件发生后,请曾经住在桥下当乞丐的陶亚与莎雅帮忙过。由于感念这份恩情,所以帕尔莎到扇之下的时候,都一定会顺便前来拜访两人。
而且,跟那位帕尔莎有关系的人,据说是当代最厉害的咒术师特罗凯,常常到这间店走动一事,在黑社会中也颇为知名。有传闻说这个咒术师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把人变成乌龟。有勇气让这咒术师瞪上几眼的坏人,在这城镇里早就找不到了。
今天也是一样,黎明前大清早,晨雾弥漫的时刻,长手长脚的难看老妇,就出现在这间店的后面了。老妇在后门上咚咚敲了两声,立刻有人从里面开门,老妇便消失在店内。不到一会儿,这次来了个高个子商人模样的年轻人,也同样敲了敲门,让人迎入店内去。
陶亚看到这个总是态度冷静的年轻人脸色大变的样子,大吃一惊。
大师呢?
嗯,她到了。
陶亚的简短回答甚至都还没说完,年轻人就拉了拉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装饰绳子。喀哒一声,天花板的一部分分离了,一座小梯子降了下来。外面看来不过是一层楼的这间店,实际上在看板与屋顶之间还有个巧妙建造的秘密房间。
看到爬上梯子的年轻人,老妇皱起眉头。
怎么了?有人发现我们往来了吗?
年轻人修格摇头。
特罗凯大师,我不小心犯了个大错
冷静点说,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皇太子皇太子他,他跟一妃一样沉睡不醒了。
特罗凯细细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他昨天早晨开始就没醒来。
修格用苍白冰冷的手掩着脸。
那一天,我跟陛下说,我私底下偷偷与您见面的事情我太疏忽了。
修格慢慢地放下双手,望着特罗凯。
大师您跟我说过,人会陷在梦里面,是因为作那个梦感受到了幸福对吧。这一点反过来说的话,就是如果有人在梦里面比较幸福,就不会回来现实世界吧殿下他,对于目前的生活还有接下来的一生,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他认为他就像是被关在又黑又闷的箱子里面。而且,我还这么残忍,开了个让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洞口一个只能看,绝对不能走出去的洞口。
特罗凯安静地看了年轻的观星博士好一会儿,不久,轻声地说:
我想我要说什么你大概也有底了,不过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会感到比较轻松,所以我还是说吧。
一边叹息,特罗凯一边继续说着:
不管是恰克慕一度体会到宫外的世界,多么迷恋那样子的生活,还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将来会成为皇帝的命运,这些全都不是你的责任。这是超越人的能力的某种东西的错。还有,为了想逃离这种日子,而选择陷在梦中的人,也是恰克慕本人。你应该懂了吧?你被责备自己,别做这种没用的事。
修格动也不动,始终不发一语。特罗凯耸了耸肩。
算了,话说是这么说,但你应该到死都无法撇下恰克慕不管吧。
人一直睡下去的话,大概多久时间会死?
一般的情况来说,即使有让那个人喝水,但由于没有进食,我想顶多就是十天吧奇怪的是,谭达跟我在看着的那个女孩,体力是有衰弱,但实际上速度很慢。即使沉睡已经长达五天,但几乎看不出衰弱的神色。脉搏也是一样,尽管逐渐减缓,却还是跳得很扎实。似乎跟一般的睡眠有着很大的差异。
是的。正在观察一妃娘娘情况的圣导师也是这么说。
但是,即使能撑过二十天才死,终究还是难逃一死,这是不会改变的。我看呀,可能还是得下决心试试看灵魂呼唤了
自言自语般低声说完后,特罗凯忽然抬起了脸。
对了,因为恰克慕的事情让我吓到忘记了。我本来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的。
你说过,你认为在天道中,星星跟人的命运之间是有所连结的对吧。
是的,不过,这是非常复杂的
这是当然的呀。虽然我很清楚,但我有个假设。如果星星与人之间有某种连结,那么一妃娘娘和恰克慕的星星,现在是不是应该显现出了某个共通点?
我想应该有可能
我说你呀,要不要试试看活用天道的技巧,把这个共通点找出来呢?如果利用我的咒术,以及你们的天道,像是把透光画互相重叠在一起彼此配合,这样一来说不定就会出现一幅谁也没有察觉的新画。
虽然是有可能会这个样子,但是这对拯救皇太子殿下来说,耗费太多时间,根本排不上用场。
发现特罗凯正别有寓意地笑着,修格瞪着她。
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错了吗?
你没有错。我笑是因为你真是年轻,真是可爱呀,你要试着往后退一步,去思考眼前的状况。不管你再怎么着急,只靠天道是救不了恰克慕的。现在你能做的,就是把事情交给我,然后耐性等待而已。
一面看着修格皱起眉头,特罗凯告诫般地说道。
等待是很难受的,不过,你也只能做你做得到的事情吧?
等你稍微冷静一点之后,把我说的话再重新思考一遍看看。我的恩师常说不能立刻派上用场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废物呢。
※
谭达每天都去探望持续沉睡的卡雅。特罗凯虽然也曾经去看过一次,并且进行了一体诊,但就跟谭达诊断的一样,确认了灵魂脱离的情况,只说要暂时观察,并没有尝试进行灵魂呼唤。
谭达的哥哥诺西尔对特罗凯什么也没做感到生气,对谭达抱怨特罗凯只是空有名气,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哥哥总是急性子,但只有这次也在内心呼应谭达自己也对特罗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慎重态度,实在是感到纳闷。
特罗凯是个用术大胆的咒术师,先冲入险境之中,然后再尽全力解决,应该才是特罗凯的做法。
(为什么唯独这一次,要这么慎重行事呢)
确实,普通的施咒跟灵魂呼唤的情况不同,这次很明显有太多不了解的部分了。可是,即使如此,一直静静观察情况,不也是没有个着落吗
穿过门口,走进屋内,立刻就问道了被烟熏过的屋顶稻草的刺鼻味道。眼睛适应之后,才看到卡雅孤零零地裹着席露亚躺在微暗的炉边。日出到日落不停工作的哥哥当然不用说了,从照顾孩子们到田里的事情都得处理的嫂嫂与亲戚们,也没有空一整天都在看护卡雅。
谭达在枕边坐下,望着卡雅的睡脸。虽然还是老样子,嘴角浮现出看来很幸福的微笑,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身体开始衰弱了。)
谭达轻轻牵起卡雅的手。冷冷的,干燥的手。那小小的掌心,龟裂又起水泡,相当粗糙。
仿佛耳边又响起先前的卡雅一边看着自己的手一边说的话。
有时候,我会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每当我想到这双手,再过一、两年就要抱着个宝宝的时候。
然后,过了十五年,那个宝宝又要嫁人,手上再抱个宝宝
这个样子想着将来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会感到非常空虚
卡雅那时候怀着的感情,一定跟特罗凯少女时代所拥有的感情很类似吧。
到了这个奶奶级,农民的女儿已经大概看得出自己会有怎样的人生了。偶尔就会出现因此觉得无聊且空虚的少女。
谭达十分明白卡雅的心情,因为他也曾是个某些地方与众不同的孩子。
他很清楚家人深爱着他。然而,另一方面,他很清楚父母亲对于他这个会看到顺道来喝茶闲聊的老妇人脸上笼罩着死亡阴影,或是心不在焉眺望着别人看不见的鸟儿缓缓飞过夕照天空模样的儿子,都觉得毛骨悚然。兄弟们也很明显地瞧不起他。
八岁的时候,谭达看到了一面散发微弱光亮,一面慢慢飞过去的鸟儿。然后,他追着那只如梦般的鸟儿进到了山里。那只鸟缓缓穿过树林之间。不久,到了块小小的草地。草地上,有间简陋的小房子,鸟儿费劲那房子的烟囱孔后消失了。谭达专心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小屋的门打开了,屋内走出一个有张黑漆漆的脸的女人。虽然是个有生以来从未看过的丑女人,不过那个女人直直地看着隐身在树丛阴影下,屏住气息的谭达。
小鬼,滚出来。
她这么说道。谭达并没有那么胆小,于是听话地走出了树丛,朝着正在招手要他过去的女人走去。
你为什么在太阳要下山的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
谭达老实地说出自己是追着鸟儿过来的。接着,女人的脸上浮现出颇感兴趣的神色。
哦。你看得到那只鸟吗那只鸟,是我派它飞出去的。
老是遭到哥哥们嘲笑,说没有那种鸟啦、你疯了吗的谭达,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欢迎,非常开心。
要怎么做才能让它飞出去?为什么你会派那只鸟飞出去?
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听到这个问题,谭达坦率地把曾经想过的事情回答出来。
是不是去寻找灵魂呀?
女人的双眼浮现出了愉快的光芒。
哦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昨天,我也看到了那只鸟。那只鸟飞过鸟鸣川的夜泣渊上方好几次,接着迅速消失在和里面。所以我才这么想,那一定是只在寻找迷路的西村孩子的鸟。
嗯,没错。那孩子的灵魂好像收到河川灵境诺乌诺的呼唤。如果再快一点通知我的话,还有办法救可是现在,他已经离开了生命,到那个世界去了,所以,我没办法救他了。
这么说完后,女人凝视着谭达,别有涵义地笑了。
虽然我排出去的鸟儿无法带回那孩子的灵魂,不过看样子,好像拉拢其他的灵魂过来了呢。
谭达到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觉得害怕。
你是,山中妖怪吗?
女人皱起眉头。
别胡说了。妖怪才没有这样的实体呢,你去问问山女之类的就知道了。
山女是怎样的妖怪呀?会吃人吗?
看到谭达双眼发亮的这么问道,女人笑出声音。
你呀,你还这种话题吗?这样的话,你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咒术师呢。
这就是他与特罗凯的邂逅。
谭达在那之后,只要一有空就跑去特罗凯那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工作会偷懒的儿子的父母亲,那段时间反正也不能分田,又找到了寄托有点奇怪的三男的人生,也就带着一半放弃的心态默认他的行动。
待在特罗凯身边的时候,谭达认识了一对不可思议的亢帕尔腐女。一个比他年长两岁,骨瘦如柴的女孩子,还有个体格强壮,眼神锐利的男人,寄住在特罗凯的小屋。一段时间过后,谭达虽然知道那两个人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妇女,但两个人都不爱说话,不太想与谭达交谈。
看样子,那两个人似乎过着从早到晚在山中到处奔走的日子。有时候会在小屋前面的草地,认真比划一般地进行打斗的联系。
当谭达看到那个年仅十岁的女孩子,遭到男人挥舞的枪矛锋头划破额头的时候大吃一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尽管伤口很浅,但额头破了严重出血的缘故,转眼间女孩的脸就染上了整片鲜血。
即使如此,男人依然对这眼睛因此看不见的女孩再次挥下枪矛,谭达内心惊讶的是,女孩子在抹去跑进眼中的鲜血之前,就先往后一跳,闪避了男人的枪矛。就这样,女孩子逃进了树林深处,好久都没有回来。当她回来的时候,已经用衣服袖子撕下来的布条缠住额头,完成止血了。
少女眼神锐利地盯着正目瞪口呆看着她的谭达。
秦库洛呢?
询问男人的下落。
他刚才还在这里磨枪矛锋头,不过现在去溪谷那边了。
谭达忍不住对这点点头后就想朝溪谷走去的少女出声问道:
你的伤口不痛呀?
少女回头,简短地回答:
痛呀。
那么,你等我一下喔。
谭达跑进特罗凯的家,然后拿了一个小药壶回来。他拿掉少女额头上的布条,涂上创伤药。明明应该是很痛的,但少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任凭处理。反而是替她上药的谭达,因为觉得好像挺痛的,表情都扭曲了。
请谭达再次缠好头上的布条之后,少女难得地稍微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
那个少女就是帕尔莎。虽然到目前为止,谭达一路走来替帕尔莎治疗了数不尽的伤,那时是第一次治疗。
谭达露出浅浅苦笑。
(不晓得现在那家伙人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呀。)
帕尔莎就跟谭达与特罗凯一样,并不是自己主动选择脱离普通是生活的。短短的六年之间,不容分说地,她就被排挤在普通生活之外了。父亲遭到杀害,自己也遭到追兵追杀,死亡可能就在眼前等待,在暗处活下来的女孩。排出此刻不停要取两人性命的男人亢帕尔王终于死亡的时候,帕尔莎已经二十一岁,即使有所期望,但已经无法回到当个普通男人的妻子,当个母亲活下去这条道路了。
不过,帕尔莎本人也早就没有期望要过那样的人生吧。帕尔莎非常清楚,渗透自己皮肤的血腥味。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对战斗那激烈又丑陋的**
这样的帕尔莎,为了活下去所选择的唯一一条路,就是成为保镖。
养父秦库洛去世之后,对帕尔莎来说,能称为家的地方,就只有不知不觉间谭达从特罗凯手中接管的,这间简陋的小房子而已,所以帕尔莎会在工作之间的空档,突然回到这个家来。宛如暂时休息的候鸟,在谭达身边度过极为短暂的时光,然后,再度踏上旅程。
帕尔莎虽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只要她在休息时回到谭达身边的时候,就会把履行期间碰到的事情断断续续告诉谭达。这种时候,谭达就会感受到帕尔莎没有告诉过他的事情有多么地多,自己无法碰触到帕尔莎的人生。
他们认识之后的二十年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情。他也曾经产生过想把帕尔莎留在自己身边的强烈心愿。
可是,那种激烈如夏季阳光般的感情,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初秋阳光般的东西。如今他已经觉得,或许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是最适合他们两个人的。
话虽如此,就像是缓慢摆动的钟摆一般,有时候还是会有想要跟人在一起的心情。像现在这样特罗凯师父在家的时候,一个、两个学习着咒术的技巧时,就会彻底忘记这种心情,可好似当师父出去旅行,自己独自待在山中的小屋子里,日子一天天慢慢流逝的时候就
谭达缓慢环顾哥哥的家中。
一招入座顺序围绕在炉边的六个草垫。一整天挥汗如雨工作回来的哥哥,吃晚餐的时候,应该会一屁股做到那个脏污都渗进去的草垫上吧。以前父亲好像就是那样。父亲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家人们单纯天真的喧闹。这对选择在远离村落的寂静中,听着精灵呢喃这条咒术师之路的谭达来说,大概已经是一辈子都无法再得到的喧闹了。
谭达摸了摸下巴。
回过身来,自己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即使长寿,剩下的也只有大约四十年的岁月。在那段岁月中,应该可以做点什么吧。诞生到这个世界,直到再度消失之前,到底能做些什么呢,相对于家人围绕的人生,自己应该会获得些什么吧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在耳朵深处浮现出了一段话。那是特罗凯教导他灵魂呼唤术的时候所说的话。
人呀,是一种非得需要活下去的理由,不可思议的生物。
鸟兽虫都不会忧虑活下去这回事。有时候,人甚至会因为这种烦恼,最后不由得就杀了自己。
谭达,你要听清楚了。灵魂呼唤呀,不能够光是把脱离身体的灵魂找出来就好。必须让远离生命的迷惘灵魂,想起自己依然以一个生物活着,想起生命本身具备的那段震动般的炎热力量。把连接着生命的那条线
这些话,在谭达心中回荡着。
然后,顺着特罗凯师父的引导,他第一次变成灵魂飞离身体,体会到试着窥视纳由古的精灵世界时,那汇总头晕目眩般的惊奇,以及喜悦
(卡雅)谭达轻轻地,呼唤着依旧沉睡的侄女。(喜悦也好,痛苦也好,真的会有很多很多事情可是,你应该没有对自己的人生绝望到要一直不醒过来,直到死亡的地步吧?)
就在感觉卡雅冰冷纤瘦的手腕上脉搏跳动的时候,谭达下定决心,他要自己独自尝试进行灵魂呼唤。
或许会有生命危险然而,如果是这种时候都派不上用场的技术,那他学了也没意义。正好,特罗凯师父去京城见修格了。现在开始准备的话,应该能在遭到师父阻止之前,追到卡雅的灵魂吧。谭达站了起来,急忙赶回家去拿灵魂呼唤仪式所要使用的咒具。
花的陷阱
做好仪式准备返回的谭达,对正好打水回来的嫂嫂表示,由于要尝试困难的咒术,希望到日落之前别让任何人进家门。
哥哥诺西尔的家,是间非常有农家风味,外型像是个碗倒扣过来的泥墙房子。除了南向的墙有扇门之外并没有窗户,阳光只能从开在屋顶最高处的排烟口照射进来。泥土地面上铺着编织的草席,中央挖了座地炉。卡雅就躺在那座地炉的西边,身上过着席露亚。
谭达先把屋子的门关上,接着,在房间的四个方位立起竹子。在四根竹子之间围绕起麻绳形成结界。然后,盘腿坐在卡雅的枕边,手上拿着芒穗制成的灵魂拉近的咒具。
灵魂呼唤的仪式,首先从咒术师让自己的灵魂产生变化开始。
谭达闭上双眼,口中念着咒语,同时慢慢地开始让身体前后摇晃。这个摇晃,逐渐地描绘出平缓的弧度。往后、往左。往右、往左。
缓缓摇晃的身体之中,谭达的灵魂就像是母亲抱着摇晃的婴儿般,舒服地成了个圆形。不久,就变成了有着热度的小小圆球。
谭达梦到了鸟。他想着:小小的白热圆球呀,变成鸟吧,变成鸟吧。
鸟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在微暗中有一条发光的线。一条从正在沉睡的卡雅的额头,延伸地又高又远的一条发光的线。谭达沿着那条线,快速地往上飞。飞过微暗之中,全心全意地追着发光的线而去。
回头一看,看得到自己灵魂的线延伸到非常远的底下去。然后,那条线的根部,有着耀眼的光芒。因为自己那个灵魂脱离后的身体拿着的芒草咒具,正在发光。那个光芒,应该可以当作返回身体时所依靠的标记。
轻快飞翔的期间,谭达发现到还有很多发出白光的线,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过去。那些线,散发着微弱的光消失在雾里。谭达沿着线,飞入那片雾气之中。
一飞进去,针*般的恐惧就掳获了他。雾气在他的背后,一瞬间变成了网子。
(糟糕。)
领悟到自己中了陷阱的谭达,自己的灵魂瞬时从鸟变成了长刀,企图切断那张网子。然而,就在差点成功的时候,谭达停住了因为这张网子,是用被吸引到这里来的那些灵魂的、紧系着灵魂与生命的线所形成的。
谭达。
有个声音传来。
下来,到这里来。
声音的来源,有着夜晚的黑暗。在那黑暗中,看得到很多微微发红的光电。
那是在寒冷夜晚的黑暗中燃起的灯火之色,暖呼呼的地炉的火焰之色。从这个高度俯瞰,那灯火聚成了好几群在发光,光亮的中央,有个格外庞大的光亮在摇曳着。
(那是花朵的花萼在发光吗)
看着那柔软温热的光亮,涌现出了一种怀念的感觉。谭达慢慢地从长刀变回了鸟,朝着光亮飞过去。
虽然那个世界是夜晚,但在花朵的光亮中,谭达知道自己正在往下朝着一座大宫殿的广大中庭飞去。花朵每摇曳一次,没有人烟的宫殿的木头回廊跟屋顶,就会有影子轻飘飘地舞动。一降落到中庭,谭达就从鸟变成了人的模样。因为脚边冰冰冷冷而吃惊往下一看,整个庭院覆盖着深度约到谭达脚踝的净水。
从那水中,绽放出了花。朝四方宽广伸展的根牢牢支撑住的一根粗壮的茎,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细茎有如枝条一般,长满茂密的叶子。乖哦阿杜比谭达的身高还要高出许多的花茎前端,好几个花萼聚集成一群正绽放着。其中,格外显眼的就是在最粗的花茎前端摇曳着的巨大花萼。那应该是会结出种子的花萼吧。那个大的花萼,还有小的花萼,全都如风铃草般闭合着,温暖的灯火色光芒从里面朦胧地透了出来。
那光亮映照在水上,美丽得难以言语。
很美吧。
谭达转头寻找着声音的主任。围绕着中庭四方的回廊内有个人影,正招手要他过去。谭达就这样顺着对方的手势,往那人影走去,爬上大约四阶左右的阶梯站上回廊。
一个高高的男人站在那里,身穿灰色长袍,系着一条深绿色腰带。夜里绽放的花朵明亮照人,让他身体的右侧隐约亮起,但怎么也看不清楚脸上的怎样的表情。语气说看不到,不如说是有种只要想看就会变得模糊的感觉。
谭达,多幕卡的儿子呀。
听到对方这么说,谭达摇头。
我虽然是特罗凯就是你所说的多幕卡培育出来的,可是我并不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男人浅浅地笑了。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灵魂连接在一起,就是儿子。
这句话以意料之外的强度冲击了谭达。特罗凯恐怕是个性情激烈,不适合当母亲的强悍女人,即使如此,谭达或许还是在她身上的某些特质感受到了母亲吧。
你是花守卫吗?
男人点头,谭达以稳重的口吻对男人说道: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用灵魂线织成的网子挡住我的退路?我不是为了要危害花才到这里来的,我是为了让那些被花抓住的灵魂回到原本的身体才到这里来的。
这个世界是因为有花才存在的。因为花梦着这个世界,所以才有这个世界。那些梦寄宿在花萼中,结出种子。
为了答谢,花会让那些梦作着自己期望的梦。
这完全是理所当然之事。
谭达的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暂时凝视着花。
是呀。我诞生的世界也是这样。花把花蜜给了虫子,虫子帮忙运送花粉,让花结种子出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没错可是
谭达的视线回到了男人脸上。
大部分的花,都不回让虫子遭遇生命危险。虫子只要每天有一段时间跟花接触就好了,剩下的时间就是过虫子自己的生活,结束一生。
然而,如果持续困在那花之梦里,那些人就会死亡。我无法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正在变成影子的脸中,只能看到双眼在发光。
这不是花的罪,是那孩子的罪。
那孩子?
多幕卡带走的那个赤子的灵魂呀,现在正居住在你那边的世界。
谭达响起特罗凯说的话。
(哦,是说特罗凯师父抱在胸口带回来的那个灵魂呀!)
你说是他的罪,是什么意思?他跟那些作梦的灵魂不回去一事,有什么关系吗?
那孩子,是风。很久很久以前,多幕卡跟那孩子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的时候,那边的世界与这边的世界之间,开了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儿子穿过那条通道,每天晚上都变成灵魂回到这里。
因为这里是那孩子的出生处母体之内。
一听到这个声音,谭达就感受到颈后寒毛直竖般的不快感。因为,花守卫的声音突然混入了女人声音般的尖细回音。
但是,只有一瞬间这样。花守卫的声音,立刻又恢复成了原本的男人声音。
那孩子,是随着花一起诞生的孩子,是与这个世界难以分割地相连在一起的孩子。中庭里这朵美丽的花一绽放,那孩子就会为了要让花结种子出来,而化为引诱那边世界的人们到这里来的梦之风。
谭达吃惊地抬起脸。特罗凯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卡雅他们是因为收到他的引诱,才困在梦里面的吗?
花守卫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你不能因此发怒。因为他是风。等到花的种子结成了,他就会回到这里,在这里摇曳着花。让那些梦醒过来返回到那边的世界的,也是那个孩子。
那么,只要他回来,让那些梦醒过来的话,卡雅他们就会回到原本的身体去了吧?
花守卫点头。
是的。可是,他没有回来。
咦?
花正在结种子。再过短短三天,半月的夜里,这朵花大概就会凋谢了。
是我们的世界的三天之后吗?
是的。自从多慕卡回去,通道打开的那个时候开始,那边的世界与这个世界就已经处在同样的时间之中了。你看!
花守卫指着天空,夜空挂着一轮明月。那是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半月的月亮。
当月亮变成半月之时,强风会从外面吹进来。会吹落花的强风。
花的凋谢这个世界的终点就到了。
从那边的世界引诱过来的,在这里沉睡的那些梦,必须在吹落花的风吹来之前,由那孩子的微风唤醒才行如果不能温柔地请对方催促自己回去自己的世界,那么那个晚上,将会随着遭到风吹落的花一起凋谢,在这里迎接死亡。
谭达看着摇曳的话,茎与花之间的连接处非常纤细,看起来只要风一吹就会断掉。
为什么?
谭达低声的说。
为什么,他没有回来
花守卫用次陈莎雅的声音开口。
原因为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离,为什么不回来。
谭达皱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他应该知道自己背负着许多生命的责任吧?在半月之夜到来之前,他都不会回来是吗?
他觉得花守卫似乎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应该可以说等到那个时候也行吧?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赌注。
以前每个晚上他的灵魂都会回到这个庭院,最近几晚却没有回来。他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不会来的。是可以等等看,但要是他不会来,又该如何?
花守卫声音平静地说着。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所谓。因为花已经结果了。
可是,如果想拯救那些梦,就非得把他带回来不可。就算用尽力气也必须这么做。这是拯救困在这里的人们性命的唯一一条路。
不过,我只在这边的世界才有力量。只有像你一样,诞生于那边的世界,在那边的世界拥有身体的人,才能够去追那孩子。
谭达睁大双眼。
这意思是,要我去
是的。你要不要试试看?那孩子是风。普通的人类虽然可能无论如何也无法在三天内抓到他,可是如果借助花的力量,你也会拥有超越人类的能力。
超越人类的能力?
诞生在花之中的人,不论处在何方都有发现对方的能力。还有,不论追到天涯海角,都能逮住对方的强大能力。这就是守护花的花之守护者的力量。
忽然,花守卫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整个世界,发出嗡嗡的低吟声包裹着谭达。
谭达,成为花之守护者吧!为了拯救在花中沉睡的人们的生命
花的香味包围谭达,就像是喝醉酒一样,意识逐渐模糊。这种情况,唤醒了谭达的警戒心。谭达抵抗者逼近自己的力量,拼命地想要思考。
谭达呀多慕卡的儿子呀。
花香味变成强烈得几近呛人,谭达觉得视野逐渐模糊,死命地用力绷紧身体。
成为花之守护者吧,谭达!把那孩子带会这里!
谭达闭上双眼,在让人难受的花香之中,谭达咬紧牙关,努力保持清醒。
(这说不定是陷阱。有哪里不对劲。)
开始模糊的意识中,谭达这么想着。然而,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但怎么也无法清楚指出是哪里有问题。
(不要忘了。我是来救卡雅的,我只要思考这件事情就好。)
谭达在心底喃喃自语的时候,花守卫小声地对他说。
那孩子想要唱歌给那个叫做卡雅的女孩,还有其他的灵魂听,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他们邀请来的。对他来说,他得为引诱那些梦过来负责。
谭达大吃一惊,反问花守卫:
那个男人是用歌曲吸引那些灵魂的吗?
没错。
那么,那家伙是个歌手了?
没错。
强烈的愤怒从胸口深处冲了上来。卡雅说她爱上的歌手那个人,可能就是特罗凯梦中的儿子。他在年纪还小的卡雅心中,深植了一个绝对不可能视线的梦。特意枪带哦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空虚,以引诱卡雅到花这里来吗
以人类压抑再压抑都不能怀抱的美梦为诱饵,引诱那个女孩是吗!
谭达是比别人更来得稳重的男人,开始现在内心涌现出来的愤怒,却是既恐怖又激烈。
让谭达下定决心的,是针对歌手的这份亲爱南宫烈怒火。
他不知道一旦成为花之守护者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这样下去他将无力拯救卡雅。为了把那个男人带回来,要他夫妻责任,拯救卡雅,惟一的办法就是成为花之守护者。
谭达的视线慢慢从花回到花之守护者身上。
我明白了。我愿意成为花之守护者。
顺着花守卫的引导,谭达再度下到中庭。花守卫带着谭达到花茎的地方去。花茎粗得就算四个成年人张开双手都无法环抱住,根部错综缠绕着好几条根。
花守卫要谭达盘腿在那些根缠成的块状物中,很像椅子的塌陷处坐下。
站在谭达的正前方,花守卫要谭达脱掉上衣,身上只穿着圆筒裤裙。
花守卫朝着谭达伸直手指,然后,膝盖跪在谭达的右大腿上,开始以手指画线条。手指描绘过的地方变成了绿色的线条,仿佛藤蔓伸展般地缠绕起谭达的右脚。
你的右脚,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花守卫念诵着的时候,谭达感到右脚的感觉慢慢消失,他陷入强烈的恐惧之中。
花守卫迅速地在谭达的左脚上也画了花纹。
你的左脚,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双脚的感觉活生生消失的恐惧,非常惊人。
(冷静点!冷静点!我还好好保住自己的灵魂。)
咬紧牙关,谭达忍耐着。
花守卫靠近了一步,影子落到了谭达脸上。他的手指碰到谭达喉咙的时候,谭达不由得颤抖,手指从喉咙到胸口、腹部一代,慢慢画上了藤蔓。
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
终于,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头部还有感觉。
花守卫摘下了一室子房的花萼。那个别说是双眼了,就连鼻子与嘴巴的位置都没有挖洞的面具,黏附在花房上有如芒草叶子般的锐利叶片,像头发一样正在伸长。
谭达咬紧牙关望着这个面具逐渐覆盖到眼前。
就在花守卫开口打算吟诵最后的咒语时,谭达觉得花守卫微微动了动身体,忽然一分为二。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冷风吹拂过脸庞,让谭达脑袋变得清醒。
你的梦
听到咒语,面具覆盖在脸上的时候,谭达在内心勉强地大喊一句话。
两局咒语,同时,响彻谭达体内。
已经不是你的,而是花的了。
(唯有我的梦,就是我的。)
接着,谭达立刻感到被往后弹开一般的剧烈撞击接着,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
帕尔莎与花之守护者的殊死战
来到看得见诺西尔家附近的时候,特罗凯发觉到气氛异常。孩子们蹲在房子外面,抱着彼此在哭泣。谭达的嫂嫂娜卡紧紧抱着孩子们,全身发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特罗凯跑上前一问,娜卡立刻一边颤抖,一边指着屋顶。
那、那边跑出来了,一个很像大猴子的怪物
特罗凯看到诺西尔家的门关着,皱起眉头,不祥的预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