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世界末日,说不定就是在完全无预期的平静日子里,突如其来的时刻吧!
那一天,从我头上掉下来一个自称是新型炸弹的女孩,她长得像极了我高中时候曾经喜欢的一位名叫广崎希佳丽的女孩,因而引发我心头一阵微微动摇。
酷热的天气,树上的蝉因为逼人的暑气一直鸣叫。现在,夏天已经过了一半。
「能克服酷暑的人,就能克服联考!」多么有气势的标语啊!我的确也认同这种说法,只是,就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地认为「现在还不算夏天嘛!你看,今天不是还很凉爽吗?」或是「昨天都还不像是夏天,总不会突然间就变成夏天了吧!」然而其实这时候,八月都已经过了一星期,日历上也已经是立秋了。
今天发回来的模拟考成绩,评语上写着及格率百分之四十八、「须努力」,这跟去年同时期的成绩表现差不多,而前年大概也是这种成绩。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进入补习班已经是第二年了。虽然为了联考,念书的时间变长了,但相对的,逃学偷懒的频率也变多了,结果是正负相抵等于零。要说这段期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就是养成了抽烟的习惯吧!
呼哈看着自己吐出的烟,我抬头仰望天空,有一朵很大的积雨云延伸到蔚蓝的天际。
怎么看都像是夏天。
「哎~~不行啊~~!」
锵~~!当我懊恼地用额头撞向屋顶栏杆时,手上香烟的烟灰掉了下来。
「长岛,什么声音这么好听啊?」
我转头望向出声叫我的方向,看见辰美站在那里。就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朝我走过来,然后顺手从我上衣的口袋中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叼着,抬了一下头。
「嗯。」
「喔,好好。」
我用双手拿起打火机,帮她点烟。辰美虽然是比我小一岁的高四生,但是她的个性比我还要沉稳可靠,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坦率模样。
「谢啦结果,怎么样啊?」
还没等我回答,辰美已经从我手上拿走了模拟考试的评定表,她的表情就像是指导老师一样,瞄了一眼后,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根本就不行嘛!」
「嗯」
我有气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我就是脑筋不好嘛!」
「告诉你,才不是咧!」
「咦?」
「你不是脑筋不好,而是掌握不到要领。呃是说这样讲好像是在讲同一件事喔?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脑筋不好。」
「讲白一点」
「如果不让你搞清楚状况的话,是没办法订定对策的吧『就是因为脑筋不好,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对不对?」
「没错。」
「很好。」
「那辰美,妳的成绩怎么样啊?」
「我在及格范围内,我可是很拚命的喔!」
「哎~~」
「喂!不要这么沮丧嘛!『考试是跟自己的奋战』对吧?你就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样了。」
「妳说的对。」
我背靠着栏杆坐了下来,辰美就这样站着靠向栏杆,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天空发呆。
过了一会儿,
「对了,长岛」辰美开口。
「嗯?」
「刚刚我对你发了一下飙,你心情应该好多了吧?」
「咦喔」
「那你原本是不是在想『今天逃学也没关系』?」
「唔」
我不敢正视辰美,她盯着我看的视线很锐利,让我下意识地想闪避。
「喂!长岛,你听过『煮青蛙』的事吗?」
「那是什么啊?」
「就是把青蛙放进滚烫的热水里,青蛙不是会因为被热水烫到而吓得跳出来吗?」
「妳是说这个啊应该是吧。」
「可是,如果是先把青蛙放进水里再慢慢加温,那青蛙就会因为没有察觉到温度的变化而被慢慢煮熟了。」
「咦?」
「你就是属于这一型的。」
「妳好过分喔!」
「这是爱的鞭策!」
辰美把香烟压在栏杆上捻熄了。她说香烟后面三分之二的部分因为含有「松懈成分」,所以不能吸。
「下午的课,你可不能再逃学啰。」
辰美丢下这句话,然后一手把后段没有抽的长长烟屁股折断后就迈步前进。但是走了五步,她又转身快步走回来,弯下腰亲了我的额头:
「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考上大学的吗?」
辰美走了之后,我翻身仰躺在混凝土的地上。
全身感受着夏天灼热的阳光,合上了双眼。
唔啊,好热啊!
刚刚那瞬间涌上来的热气让我全身舒畅,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不是会变成煮熟的青蛙,而是会被晒成青蛙干了。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反复回味着辰美亲吻我额头所留下的触感。
「我最喜欢长岛你的额头了。」
今年春天,辰美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时我们俩才刚开始交往。她的优点就是个性直爽,喜欢或讨厌总是干脆地说出来。
「可是这样,将来会秃头耶!这下可糟了!」
有时候,她也未免干脆的过头了。
事实上,我们一家都是秃头,从我父亲、伯父、堂兄弟、过世的爷爷,就连亲戚们都一样,没有一个逃得过秃头的命运。才二十岁不到发际线就开始往后退,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后退到头顶上了。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因此我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真是烦人。
我的额头一生下来就比较宽,到国中为止,都还会有同学跟我开玩笑,说我是秃头。不过,进了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大家都没有再提过关于我头发的事。说实在的,我还满感谢他们的。
从那之后,会跟我提起这件事的就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辰美,另外一个是我之前认识的女孩
广崎希佳丽。
「长岛,你给人家的感觉比较像是『爸爸』吧」
她一边看着我的头一边说,她的意思是指我的「头发很少」啰。啧!反正人总是会老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会秃头。
广崎是我高二时的同学,其实,我们两个并没有特别要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我就是会在意她。
她的身材纤细、皮肤白皙且气质高雅,给人一种清丽的感觉。但是,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时常请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同学对待她就仿佛是在对待客人似的,也因此教室里的气氛总是会比较热络一点。下课的时候,不知道她是不是闲得无聊,但我对于她那坐在窗户边瞇起眼睛眺望外面的侧脸,却是印象深刻。
我想,当时我大概是喜欢上广崎了吧。
其实我们之间存在的,应该是那种还没发展到,能够向对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的恬淡感情吧。所以,当时我并没有采取任何具体的行动
就在我回想着这段甜蜜与苦涩参半的往事时,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是什么啊?是鸟吗但又没有飞动的样子,可是,又不像是直升机或是气球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个黑点看起来越来越大了。
咻我开始听到了物体快速掉落的声音。
有东西正对着我,直直掉下来。
是人。
就在这空无一物的屋顶上方,有人从空中掉下来了。
而且还是个女孩子。
从我所在的位置,几乎隐约可以看得到她穿的内裤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得赶快起身逃难才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啊看见了。
砰!
「啊!」
我那毫无防备的心窝,就被这个女生从高空中摔落下来的屁股给重重地击中了!我蜷曲着遭到攻击的身躯在地上打滚。
「呜呃」
我一边硬是吞下一口已经呕到嘴边的呕吐物,一边抬头向上看,是一个长头发穿水手服的一女孩,正以很大的力道旋转着,眼前只看到一个大屁股。
「哎呀呀降落失败!我真是个笨女孩~~」
她在干什么啊?突然间就这样砸在人家身上,还说什么笨女孩?本来看到她的内裤心里还有点暗爽,但即使是这样,我可没打算就这样善罢罢休。
「喂,妳干什么咦?」
仔细一看,她的脸怎么这么面熟啊?
「广崎?」
不对,会是她本人吗?
这个广崎也未免跟我记忆中的样子太像了吧!
一般来说,三年没见面的话,女孩子通常都会变了一个样。不过,她至少也应该高中毕业了吧。怎么还会穿着水手服呢?
可是,如果说是她的妹妹或是亲戚什么的也未免长得太像了吧!
因此,我干脆直接问她本人好了:
「妳是广崎希佳丽吗?」
我想她的回答不外乎就是「是」或「不是」吧。
「有一点点不一样啦!」
广崎(?)竟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含糊的答案。
「我是碧佳丽。不是希佳丽,是碧、佳、丽。」
「什么跟什么啊?」
我直觉地反问她:
「日本人有叫这种名字的吗?」
「我不是日本人。」
「妳到底在说什么啊?不然妳是哪里人呢?」
「我不是人类。」
「钦?」
「我是炸弹。」
「啥?」
我先冷静下来,试着整理一下眼前的状况。
「嗯妳说妳不叫广崎希佳丽而是叫『碧佳丽』?」
「对啊!」
「妳不是人类,而是『炸弹』?」
「是啊!而且是最新型的喔!」
这就是结论。
「妳在说什么啊?胡说八道!」
听到我这么说,自称是「碧佳丽」的她说: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看!」
说完之后,她就解开胸前的扣子,拉开衣襟,差一点就让人看到里面了。
哇啊!她在干什么啊?太不知羞耻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同时偷偷瞄了一眼。深深的阴影下浮现出的锁骨,衬托出胸前的皮肤格外白皙,然后我发现
「咦?」
我看到了她所说的「证据」了。
在她的胸前,镶了一个像是咸蛋超人能量警示器的东西。
那个东西有着金色宽缘的玻璃盖子,里面是钟表数字型的数字盘。指针跟数字的设计都非常古典,就好像是胸前嵌进了一个古董怀表一样。时间大约指在六点半的位置,而秒针正在移动着。
****012
「唔不好意思。」
「讨厌啦!」
「什么讨厌啦」
我往前凑近她白皙的胸部仔细看,可以听得到齿轮转动的微弱声音。
一个真的怀表镶在她的胸部?
我想,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吧。那应该是什么医疗器材,比如说像是心律调节器之类的不对,心律调节器没有数字盘啊!
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怀表的秒针走法很奇怪。滴、滴、滴、滴,原以为是向前走了四秒,结果又滴、滴、滴,倒退了三秒。又或者是,原以为是盯着它以正常的速度经过了五秒,结果却是滴、滴、滴、滴、滴,一口气前进了五秒。
「这是什么啊?」
听到我在喃喃自语,碧佳丽回答说:
「这是『怦怦跳☆世界末日钟』。」
「啥啊?」
我真的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什么「怦怦跳☆」的,这也未免太扯了吧!
「这是做什么用的啊?」
「简单地说,这就是我的引爆装置。」
说完之后,她做了个感觉很少女的动作,双手交叉轻轻地放在胸前的怀表上。
「怀春少女的心怦怦跳,一有这种兴奋感的时候,时间就会前进,等到指针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就会『轰』的爆炸!」
「哇呀!」
她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害我吓一大跳,跌了一跤。
「就是这个意思。」
碧佳丽朝着瘫软的我走过来,伸出她那白皙的小手:
「这样你明白了吧?那我们赶快去约会吧。」
「咦什么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意思就是说,我们约会以后,我的心就会兴奋地怦怦跳,然后『轰』的爆炸!」
「哇呀!」
「就是这个意思啦!」
「啊!」
我在还不是很了解状况的情形下,已经牵起了她的手。
这时候,她的胸前,
唧唧唧唧
响起了发条转动的声音。
「啊你刚刚牵我的手,我兴奋了一下!快帮我看看,帮我看看!」
碧丝丽又再次打开衣襟,把胸口凑向我:
「现在指向几点了?」
「唔七点再过一点点吧。」
一口气前进了将近三十分钟。
「好讨厌喔!」
碧佳丽拉着我的手,往屋顶的出入口走去。
「就照这个节奏进行下去吧!然后『轰』的爆炸!」
「唔,爆炸就爆炸嘛可是,妳自己看不到时间吗?」
「咦?」
碧佳丽用双手将衣领撑开,用力死命的把脖子向前弯。
「嗯呃呃呃~~勉勉强看得到」
意外地觉得十分不方便的样子。
而我之所以会跟这个既奇怪又有点傻呼呼的女孩约会,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去上下午的课。
我们两个一起往车站前的大马路走去。我在心里盘算着,就跟她一起随便打发一点时间,等到傍晚的时候,再送她回家或是回医院就好了。
接着
「吶我可以挽着你的手吗?」
「挽我的手喔,好吧。」
碧佳丽紧紧地挽住了我的手;
「讨厌啦!怎么会有这么让人安心的感觉啊!害人家又有点怦怦跳了!」
唧唧唧唧她的胸前又响起了声音。一看数字盘,时间又大约前进了二十分钟,也就是七点二十分了。
在那之后,
「吶,你要不要到前面的摊子,买些平价的饰品送我啊?」
「喔好哇。」
「讨厌啦!」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八点五分。
「吶,我们去看那部电影好不好?虽然评价不是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卖座耶!」
「喔去看电影也不错啊!」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八点四十分。
「啊是大头贴耶!我们去拍大头贴吧!看谁拍得比较好笑!」
「好啊,谁怕谁啊!」
唧唧唧唧时间来到了九点五分。
「啊那边那个长椅子的位置真好!可以一边眺望着下面的街景,一边谈情说爱,真是罗曼蒂克啊!哇啊好美的景色!」
唧唧唧唧
「妳好像很兴奋喔!」
我一这么说,碧佳丽嘿嘿的搔着自己的头:
「其实,也没有啦!」
「我可不是在称赞妳喔!」
当我看到她表现出来的各种样貌
嗯,她跟广崎有点不太一样。
我开始这么想着。
广崎的身体虽然不太好,可是头脑可不差喔!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那个真的广崎,也就只知道这么一点点而已。
真正好好谈过话,就只有一次。
那是在高二时,有一天放学后
当时已经接近傍晚了;我正经过夕阳斜照的走廊。
前面有一个女学生蹲缩在那里。她的手压在胸前很痛苦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像幽灵一样披盖着她的脸。
「喂,妳怎么了?」
我赶快跑过去问她,结果一看是广崎。
「我我的口袋里」
「口袋裙子的口袋吗?」
广崎点点头。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制服裙里会有口袋,于是我拉开裙子口袋的拉炼,伸手进去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这个吗?我要拿出来啰。」
那是个像是放仁丹的药盒。我从中取出一颗药递给广崎,让她含着那颗药。她那卷起舌头把药放在舌下的动作,让我有点怦然心动。
「要找人来帮忙吗?」
我有点惊慌地问她,广崎伸出她那纤细的手,抓住我制服的衣襟。
「好好,那我在这边等着。不不要紧。」
什么不要紧啊,我说着毫无根据的话,同时空出来的那只手在她的肩膀旁游移着。并思索着应该是要拍拍她的肩膀帮她打气呢?还是不要去碰她比较好?如果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大概会觉得像是某个奇怪的宗教在进行施法的治疗仪式吧。
我待在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广崎身边,虽然觉得时间就像是无止尽地在流逝但事实上,恐怕还经过不到一分钟吧,广崎的呼吸就慢慢稳定下来了。
「谢谢你。」
她含着药,有点口齿不清地向我道谢。那原本苍白的脸,开始有了血色。后来她发现到自己的手还揪着我的衣襟,顿时松开了手,她站起来整理着头发,脸色比刚才更红润了;
「不好意思,突然间就发作了,一时心急就抓着你」
这么说来,她有宿疾啰。
我这么想着,却又对询问他人身体状况一事感到踌躇:
「广崎,妳还好吗?」
我才一开口,广崎就露出有些意外又显得有点高兴的表情说:
「长岛,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是啊,我们是同班同学耶!再说因为妳经常请假,所以满显眼的啊对不起。」
「没关系的。」
「对了,妳还不是一样,妳也知道我是谁啊!」
「我们是同班同学嘛再说你也经常看着窗户这边吧。所以就记得啦!」
「咦啊嗯。」
我暧昧的点点头。
(其实我都在偷看她。)因为觉得害羞,所以说不出口。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眼睛边向上看,边微笑着说:
「长岛,你也经常幻想吗?」
「幻想?」
「啊对不起。突然对你说了这种话,你应该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吧我啊,经常幻想喔!」
广崎从走廊的窗户向外指,从三楼的位置,越过棒球队的练习场,眺望在远方的街道:
「那边有炸弹掉下来。」
「炸弹?」
「对,轰隆!炸开来了。然后街道上的人都被炸飞了,一个人都没有的废墟上,伫立着很大的蕈状云。」
「妳怎么幻想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咦嗯,说的也是。」
广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像是幻想着看到蕈状云似的将眼睛瞇起来:
「不过,真的很好看」
窗外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染红了天际。
我沿着广崎的视线,想象那样的光景。
晚霞映照的街道上,被金色夕阳照射的巨大蕈状云像怪兽般地跳立起来。那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但是,果真是如此吗
「或许真的是很好看吧」
我脱口回应着。
「对吧?」
广崎说着,脸上顿时闪耀着光芒。
本来是想送她去保健室的,但是保健老师不在,门也锁上了。
于是,
「那,我就送妳回去吧。」
我顺口对她说,然后我们就一起并肩回家了。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家跟我家是位在同一个方向。
「其实,我本来就很想跟你说说话」广崎这么说。
「咦为什么?」
虽然我装得一副好像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但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其实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