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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一章 那一天 那个时候(1 / 2)

 我该如何描述那起既是结束、也是开始的事件?

我的名字是远野绫,就读县内高中二年级。

我们家共有四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爸爸、妈妈及就读大学的姊姊。我的成绩在平均水准,体育及数学则在平均以下,兴趣是观赏电影及阅读换句话说,没什么特别的嗜好,连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平淡乏味的人。最近为了即将展开的运动会在画加油看板,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图画得好,只是签运不好,抽中了这项工作而已。唯一能够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便是从去年起就开始天天写日记,从未间断。

我参加的社团是合气道社,不过只是挂名而已。说穿了,我是个幽灵社员。

在我就读的南高,社员人数若不满五人,该社团便会自动降级为同好会,社团经费也会大幅删减,因此小社团总是努力争取幽灵社员。我也是在今年成为合气道社社长的同学请求之下,借出了我的名字。

合气道社的实际状况可说是惨不忍睹,真正参与练习的只有拉我入社的同学齐木里绪和另一位姓中山的同学,而她们每礼拜顶多也只练个几小时而已。等她们结束短暂的练习之后,我就会和她们会合,三个人一起到生物教具室里闲聊打混。这就是合气道社的主要活动。

选择生物教具室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顾问伊藤隆平(绰号裘利)是生物老师。我们没有社办这种高级玩意儿,裘利在春天突然大发神经架的社团网站当然也无人闲问;不知不觉间,我们就代替连垃圾留言都不会删的他管理起留言板了。当然,这依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

我和一哉村濑一哉便是于今年五月在这个留言板上相识的。

今年春天,担任北高合气道社社长的一哉来板上留言,表示希望和我们一起练习。

虽然因为顾问许可、行程、场地,以及最重要的原因我们社团可悲的活动实况等问题,共同练习未能实现,不过担任联络人的我却因此和一哉混熟了。

除了社团以外,举凡电视、书籍及电影等各方面的兴趣,一哉都和我出奇相投。曾几何时,说完联络事项以后花上两倍的时间闲聊,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假如没有一开始的阴错阳差,或许我们早成了情侣;然而事与愿违,我们相约见面讨论共同练习事宜的那一天,一哉得了感冒,改由副社长望月前来,之后共同练习的计划便泡汤了。

我们错过了见面的机会,成了互通电话的朋友。我们约好在晚上十一点联络,等家人都入睡之后尽情地谈天说地,闲聊彼此学校及朋友的事。

一哉说了许多他的事,比如他国中时参加足球社,其实很会做饭,虽不挑食却无法容忍糖醋里肌加凤梨;他也谈过他支持的足球队,喜欢的搞笑艺人,甚至把他的秘密自从小学时从庭院里的树上掉下来以后,就得了惧高症也告诉了我。一哉的所有话题都生动有趣,我爱听极了。而一哉也总是开开心心地听着我的无聊话题。

我们几乎每天都打电话、传简讯,却一直没见面。并不是没机会见面。当他邀我暑假出去玩时,我真的好开心,但却拒绝了。

说白了,是因为我没有自信。那时我早就喜欢上一哉了。

打电话聊天时的语气及简讯字面所呈现的我,都比平时的我来得开朗风趣;我怕一哉见了真正的我会感到失望。

我的服饰品味烂得可悲,不像中山一样总是身穿名牌货;都已经十六岁了,还在家庭理发院剪头发。这样的我怎能和一哉见面?但要我突然开始打扮,我又没勇气。我很清楚,品味差的人乱穿高档货,反而比不穿还要显得滑稽;再说,若是我出门时精心打扮,姊姊铁定会笑我:绫怎么突然爱漂亮起来啦?一想到这里,我就满脸通红。

所以我决定急事缓办,慢慢把衣服鞋子买齐,偷偷买时装杂志来看,把自己的说话方式改得爽朗些,再若无其事地找个藉口改去其他发廊理发,好在一哉的生日九月十四日前改头换面。就算赶不及,到十月或十一月应该就没问题了。我以为努力及时间能解决我的烦恼。

为什么我会以为人一定能活到时间解决一切问题的那一刻?

一哉死了,死于意外。

夏天即将结束的那一天,八月三十日。一哉在校舍顶楼踩到积水滑了一跤,撞到了头正中要害;等到数小时后别人发现他时,他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了。

一哉死得如此轻易又突然,如果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说不定我还会笑死者迷糊。就这样,我们在开始之前就结束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八月三十一日,从远方传来的嘶哑声音说:死的人是你。

然而到了隔天,早晨依旧如常到来。姊姊匆忙跑下楼的脚步声吵醒了我,早餐是我不爱吃的咸鲑鱼;校长在开学典礼上长篇大论,害得我险些贫血;中午和班上同学一起吃午餐,大家都看得见我。死的人果然是一哉。

一哉的意外上了报纸,告别式也办过了;这代表他的确死了,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但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在我脑中盘旋不去,让我无心去做其他事。

足足有两天,我怕得不敢靠近手机,然而到了第三天,我却拿起了电话。

我想听听一哉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和一哉说话。是幽灵也好,幻听也罢;没有一哉的世界如此空虚,只要能消除我的寂寞,不管电话是打到哪儿都无妨。

我不知道一哉是否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他接了电话。我们都有点困惑,随即便不约而同地开了口,理所当然地聊起昨天的电视节目,抱怨刚放完长假就考试,一如从前的我们。我们都没有提起那天发生的事。

只要这么做,电话彼端与这一端便完全无异,天气与新闻也都一样。电话每天都打得通,我开始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

能和一哉说话,和从前一样说话。这是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只要能和他继续说话,我别无所求。反正我们本来就没见过面,现在和从前并没有任何不同。虽然多了件不能谈的话题,但只要能听到一哉的声音就无所谓。

如此这般,我们过着表面上平稳的时光,直到那一天来临为止。

直到九月六日那一天。

从车站南侧出口直走片刻,就能走到一个大型的Y字路口;那里是市中心,也是人潮最多的地方。

Y字路口的正中间有个多向行人穿越道,往东走就是我就读的南高,往西走则是一哉的北高;一到傍晚,便能见到南高的西装制服与北高的立领制服交错于路口的光景。走在斑马线上,抬头仰望车站正面的大楼外墙,便能看到一个不逊于东京的巨大荧幕,各种商店大多聚集在这一带。

九月六日,礼拜六。我在那栋大楼二楼的麦当劳用餐,坐的是窗边的双人座。我坐在白色座椅上,空着的红色座椅被我拿来放包包。坐下以后才发现桌上有道香烟焦痕,不过也只好忍耐。反正看起来有点像米老鼠。

那天我的心情很好,一方面是因为期待已久的新书出版了,一方面则是因为前一天傍晚转蛋转到了我一直很想要的绿小鸭。礼拜一拿去给里绪看吧!里绪每周六都在楼下的便利商店打工,但今天正好请假。

我望向身旁的玻璃窗,多向行人穿越道尽收眼底。我悠哉地喝着奶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接着又拿出新书,随意翻了几页。车站里的书店最近多了许多警告窃贼的吊牌及海报,找起书来变得很麻烦。店方的心情我能懂,但也用不着这么做吧!

我的视线突然被伫立于斑马线彼端的人影吸引住。那男人手里拿着两根棒子在做什么?

正当我奇怪之际,棍棒间有个沙漏状的东西飞了起来。哇!好厉害,好高!我看得入神,甚至连奶昔都忘了喝。转眼间,他的周围便多出了一道人墙。原来是街头艺人啊!我记得那种沙漏状的东西叫做扯铃。

车站之前常有人弹吉他,不过街头艺人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扯铃一落下,便又立刻高高地舞上天空,实在好精彩。我立刻拿起手机,与一哉分享。

绫?

第一道铃声还没响完,一哉就接起了电话,教我有点惊讶。

你接得好快,害我吓一跳。

真巧,我看到了一个好玩的东西,正想打电话给你。

不知何故,听了他这番话,我的心脏猛然一跳。我的眼角瞥见斑马线彼端的人墙动了,看来是那个艺人耍了什么特技。

我跟你说,现在路边有街头艺人在表演,他拿着两根用线连着的棒子,把一个像鼓的东西抛向空中。

咦?

一哉刚才说了什么?我一面听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一面战战兢兢地问他:

你说的路边,是不是在南侧出口的荧幕附近?

对,就是过了斑马线那里。很厉害耶!他现在一次抛三个!

我觉得四周似乎突然暗了下来,体内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玻璃窗外有三个飞舞的扯铃。错不了,是同一个人。一哉与我看见的是同样的画面。

诶,一哉,你现在在哪里?

我从宛如榨干了水分似的干燥喉咙中,硬生生地挤出话语。

唔?哦,我现在人在荧幕大楼里的麦当劳,孤单地一个人吃着午餐

椅子发出了喀当一声,原来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站了起来。我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一哉的身影。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你坐在哪个位子?

我发问的声音变得好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

我坐在窗边呃,从角落算来第四个双人座。

〈双人座〉

吱!脑袋里响起了一道怪声。我默数座位,从角落算起,一、二、三,柱子前有个高大的印度橡树盆栽,接着是

窗边的座位有红色和白色两种椅子,你坐的是哪一种?

嗯?哦,我坐的是红色的,后面有橡树。

我转动犹如生了锈一般沉重的脖子,望向对面的座位。桌子的另一头,放着包包的椅子正是红色的。

是这个位子

塑胶椅上放着我的包包,后头是橡树盆栽,没有。椅子上根本没坐人。我战战兢兢地伸手向前,却什么也没碰着。当然啊!〈这一边〉的一哉已经死了,早已化成白骨,堆在白色骨灰坛之中,哪还能坐在这里吃汉堡?可是

一哉,你真的坐在那个位子上?

怎么啦?你干嘛一直问这些?

桌上是不是有个烧焦的痕迹?看起来有点像米老鼠的。

电话彼端传来了一道小小的抽气声。

听我说,我现在就坐在你的对面。我们是面对面的!

不知不觉间,我哭了起来,偌大的泪珠扑簌簌地直掉。我知道周围的客人都一脸错愕,但就是无法止住眼泪。

一哉,为什么?

这一礼拜以来一直视而不见的现实突然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为什么一哉要死?为什么我不早点和一哉见面?被笑也无所谓啊!和一哉见面,亲耳听他的声音,看他的笑容,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个?可是现在再怎么悔恨也没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无论说再多话,我们还是无法相对而坐。这个不得不认清的现实如沉重的冰块一般压扁了我,我就像只缺氧的金鱼一样拚命喘气。

为什么你要死?我好想见你,就算只见一面也好,我一直好想见你!

我奋力挤出的嘶哑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

我也很想见你啊!本来还想邀你来参加园游会的,可是你为什么偏偏选在那个时候走那条路啊!你平常不是都搭巴士吗?为什么那一天偏偏要走路!

不知何故,我的眼泪止住了。有种灰暗的东西取代了冰块包覆周围。

诶,一哉

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别人的声音。

我是怎么死的?

有好一阵子,一哉都没开口答话。沉默弥漫着后悔的气息,令我更加不安。我又问了一次,他才告诉我:

绫你是被杀死的。

我只觉得脑袋仿佛被人重重槌了一记,明亮的店里及轻快的音乐声全都突然远去。

怎么会?为什么?是谁?

是谁被杀了?我?怎么可能?我连和朋友都没吵过架呢!我才活了十六年就被杀了?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做了很过分的事,才让人家气得杀了我?

听说是杀人魔下的手,现在还没抓到。

那、那我是运气不好,被不认识的人给杀了?哪有这样的!

我一时激动,拍了桌子一下,奶昔险些被震倒。

绫,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说的。

就算你不说,事情还是发生了啊!我还是被杀了啊!

只搁着一个包包的红色椅子,一哉应该正坐在上头,但是我却突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拉到一个见不着一哉的地方去。我和一哉被硬生生地拆散了。一哉不断安慰着无法克制情绪的我,却又突然喃喃说道:

绫,那我呢?我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把我拉了回来。回想起他的死因,我松了口气。幸好一哉不是因为某人的恶意而失去生命,这让我颇感安慰。

你是死于意外。

他似乎和我一样松了口气,电话彼端传来了吐气声。

听说你是在北高的顶楼跌倒才死的。

然而听了我接下来的这句话之后,一哉的声音却僵硬了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跌倒才死的。

不可能。

我打了个冷颤。我头一次听见一哉如此严峻的声音。

学校的顶楼是禁止进入的,门也上了锁。你们学校应该也一样吧?

对,可是

我有惧高症。

说来丢脸,只要超过三楼我就不敢靠近窗边。就算顶楼门没锁,我也绝对不敢上去。

可是一哉的确上了顶楼啊!因为他的尸体就是在顶楼被发现的。

我的脑中浮现了一个令人不快的念头。

该不会你也是被杀的吧?

话一出口,便像剃刀一般刺入我的胸口。怎么可能?可是,假如真是这样,就代表一哉其实并非死于意外,杀了他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是我想太多了,对吧?怎么可能?

是啊,可是

一哉所在的〈那一边〉和我所在的〈这一边〉完全一模一样,连每天的天气、新闻和电车的误点分钟数都如出一辙。

如果其中一人是被杀的,或许另一人也是被杀的。

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会到顶楼上去,至少我敢确定我不会一个人去顶楼。

令人不快的确信涌上心头,心脏宛若被人用老虎钳镇紧似的揪在一块。放眼望去是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潮;或许杀了一哉的人就走在这片人潮里?

即使是意外,也应该有个让你爬上顶楼的人存在,对吧?

那个人制造了一哉的死因,或许就是杀害他的凶手,却保持沉默。

如果是那个人杀了你

我的头皮发麻,脸颊上的泪痕变得滚烫如火。

我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绝对不会我会替你报仇。

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一旦说了,就觉得自己非做不可。这几天来盘旋于心中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在说什么傻话?

才不是傻话!

水滴滴答滴答地落在汉堡包装纸上,我这才发现自己仍在流泪。

如果你真的是被杀的,我怎么能够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假如〈这一边〉的一哉是遇害身亡却没人知道,未免太可怜了。

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今后一哉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永远无法赶到他身边帮他。我能为一哉做的只有这件事。

沉默片刻过后,一哉叹了口小小的气。

我也是直到那天电话打通前,我都想着要亲手揪出杀了你的凶手,为你报仇。

接着他又说道:或许这就是我们的电话能够打通的原因。

自那一天起,我和一哉开始着手找凶手。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互相确认〈那一边〉与〈这一边〉的状况。

我本来以为〈两边〉是一模一样的,但一哉认为我们的死是个重大的差异,应该会连带造成其他的不同。

从国家、城市名称等基本事项,到我们相识的缘由、彼此的生日、小学时代的事、两人聊过的书籍、简讯及通话记录的数目,我们都逐一对照,结果无不相同。我们的记忆完全吻合。

唯有那一天,八月三十日礼拜六发生的事例外。

我回忆起八月最后一个礼拜。二十八、二十九日都是北高与南高的返校日,接下来的周末〈两边〉都是一样,我忙着画看板,一哉忙着社团活动。不过三十日晚上,〈这一边〉的我是搭巴士回家,而〈那一边〉的一哉并未上顶楼。

接着〈那一边〉与〈这一边〉便产生了差异。想当然耳,〈这一边〉并未举行我的葬礼,但〈那一边〉受到我遇害的影响,不但警方开始展开调查,校方也全面禁止学生因参加社团活动而晚归。

我们的世界好比一条河流,被正中央的岩石一分为二;就像是车站前的Y宇路,往东是南高,往西是北高。

虽然我们斗志高昂地宣告缉凶,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我是被杀人魔所杀,所谓的杀人魔,杀的往往是毫无关系的人;这代表无法从被害者循线找出凶手。〈那一边〉的我遇害已过了一个礼拜,想必案发现场早已什么也不剩;一哉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警方也不可能对他透露任何消息。

〈这一边〉的案子更加棘手,一哉的死早已以意外结案。事到如今无论我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理我。

九月七日礼拜日是个雨天,闷热的空气悄悄地变凉了。我撑着今天头一次使用的新伞,前往我遇害的〈现场〉。

虽然〈这一边〉的〈现场〉应该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想亲眼看看自己死亡的地点。

雨水滴答滴答地敲着雨伞。这把淡蓝色雨伞和我先前使用的雨伞不同,伞骨呈现优雅的弧形。这是我进行变身计划第一步时买下的伞,但再也没机会给一哉看了。

〈现场〉位于田间小路,白天的时候四下明亮,视野开阔,到了晚上却仿佛化为另一个世界,变得阴暗恐怖。下雨天不见农家的身影,只有道路静静地任凭风吹雨打。远处的路灯都很老旧,有好几盏点不亮。

弯过田间的十字路口数来的第五盏路灯白漆斑驳,满是锈蚀,并不值得特地停下来一看。

就是这里?

手机彼端的一哉点了点头。这里就是〈那一边〉的我死亡的地点。

是吗

据说我是在晚上七点半左右被杀的。我家在车站北边,平时放学回家,我都是和里绪一起走到车站,在剪票口前和她道别,再自个儿去搭巴士。这条路是到我家的捷径,如果我没搭巴士,或许会走这条路回家。不过最近我一直没经过这里。

凶器是到处都买得到的菜刀,就掉在我的身旁。案发过后不久,有人遛狗路过,发现了我;当时的我尚存一丝气息,但送医之后便不治身亡,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发现者并没看见凶手,凶器上也没有指纹,现场更没有其他遗留物品。

我似乎是被人从正面刺杀的。由于完全没有反抗的迹象,警方研判我是突然遇袭,或是熟人所为;但我平时并无与人结怨,所以熟人所为的可能性立刻就被排除了。但要说是杀人魔所为,却又令人存疑,因为案发前后并未发生相似案件,也没有人看见可疑人物。

杀了我的凶手现在在哪里?既然〈那一边〉和〈这一边〉的分歧点是八月三十日,那么同一号人物应该也存在于〈这一边〉。那个人和杀了一哉的是同一个人吗?假如那个人在〈这一边〉和我碰上了,也会下手杀害我吗?一想到这里,我突然全身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阴暗的夜路上,〈那一边〉的我血淋淋地倒在荧荧欲熄的微弱灯光下。一想像这个画面,我就既害怕、又难过,却又觉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我轻轻触摸雨水淋湿的柏油路。路面上当然没有血迹,因为〈这一边〉的我还活着。

一哉,你那一边有什么?

有花。

一哉喃喃回答。

有很多供品,有花,有饮料,有食物,还有信。

哦,对喔!我的脑中浮现了车祸现场的画面。亲朋好友替〈那一边〉死去的我供奉了许多物品。我感到胸口一阵酸楚,又看了路灯一眼。

还放了只玩偶,是只蓝色的小鸭子。哦,这就是小鸭联队啊?

电话彼端隐约传来了锁炼晃动声。

嗯因为我一直很想要蓝小鸭。

小鸭联队是现在南高非常流行的小鸭造型商品,本来只是学校前的个人商店(名字叫做杉商)贩卖的转蛋玩偶,但自从某个班级在五月的球赛拿来作为班服图案以后,便在女学生之间掀起了一阵热潮。

我以收齐所有颜色的小鸭为目标,却一直转不到想要的颜色,所以几乎每天都到杉商报到。现在我的包包上也挂着鲜红色的红小鸭,手机上则挂着刚转到的绿小鸭。总觉得为了转蛋成果而兴奋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红色、黄色、格子花样、大理石图案,只要一转到新款式,我就会立刻向朋友炫耀或互相交换。还记得我转到稀有款的时候,简直乐翻天了。

是谁放的?有写名字吗?

应该是里绪吧?她人一向很好。回想起她的笑容,我捏紧了手。一想到〈那一边〉的我再也无法和里绪一起吃午饭,就觉得好难过。

哦,有留一封信,上面写着中山聪子。

我有点惊讶。中山总是酷酷的,一副不喜欢和人来往的样子;老实说,我一直认为分了班以后她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中山很喜欢蓝小鸭的,却给了我

撞击雨伞的水声传入耳中,雨中的我又开始想哭了。我还活着,并没有死,但觉得〈那一边〉的我好可怜。听见我的死讯时,不知道亲朋好友们是什么感受?得知一哉过世时的心痛再度袭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伞。

回家后帮妈妈做做家事吧!明天到了学校,要对大家好一点。〈那一边〉的我想做这些事也已经来不及了。

小鸭联队啊?

锁炼摇晃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我似乎可以看见在炼条前端晃动的塑胶小鸭。

你以前也说过你看到白色小鸭

咦?

听见我质疑,一哉似乎一头雾水。

啊,你不是兴冲冲地跟我说过看到了白色的这种小鸭吗?

听了这番不可置信的话语,我忍不住在话筒边猛摇头。

看到白小鸭?不可能的。白小鸭是稀有款中的稀有款,还有人说根本就不存在呢!要是我看过绝不会忘,一定会四处向人炫耀的。

所以你向我炫耀了啊

我倒抽了口气,一哉也住了口。过去的描述不吻合,是我们分歧成〈那一边〉与〈这一边〉以来头一次发生的情况。

一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唔,呃我比较晚打电话的那一天,那天我是快十二点才打电话给你。

我记得那一天是

八月二十八日?

那是我们死前的两天,最后收到简讯的日子。

你等等,我看一下。你有传简讯给我嘛!说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我。

我将手机拿开耳边,匆匆忙忙地按了键。一哉一哉的简讯。

有了,八月二十八日。

画面上显示了三行文字。一哉平时传的简讯都只有一行,当天却难得打了三行字。

呃,抱歉,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你。对了,我今天看到一个你会很羡慕的东西,等一下再告诉你。提示:白色。

这会儿轮到一哉困惑了。

我没传过那种简讯啊!我的手机里没有记录。

怎么可能,可是真的有啊!

我〈这一边〉的简讯内容只有这样:抱歉,今天会晚一点打电话给你。

又是个不吻合之处。我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雨声似乎突然远去了。

后来呢?我有提到你会很羡慕的东西吗?

没有。那天接到电话时我正好很想睡,聊了些学校的事就挂上电话去睡了。

可是,我会很羡慕的白色东西?该不会是

红色的小鸭在肩上的包包旁轻轻晃了一下。一哉也看到了白色的小鸭玩偶吗?

我仿佛看见了远处的光芒,原本摇摇欲坠的双脚踩到了立足点。这一定是某种线索。我牢牢抓住挂在手机上的绿小鸭。不过,这么一来,我们的世界便是从二十八日产生分歧,而不是三十日了。看见了白色小鸭的我,和看见了某个白色物品的一哉。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视野突然扭曲起来,我连忙伸手扶住路灯。

雨静悄悄地下着。

下一个礼拜一,我在上课时一直托腮拄着桌面,望向窗外。

无论是五十好几的历史老师夸耀着他的宝贝金孙时,或是国文老师慷慨激昂地评论着夏木漱石时,我的心都无法镇定下来。

小鸭,小鸭,白色的小鸭,它和我们的死究竟有何关连?我朝着挂在桌边的书包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红色的玩偶。约三公分高,穿着鼓笛队制服,有着一双圆眼的二头身小鸭既可爱又逗趣,怎么也无法和死亡连结在一起。小鸭似乎是空心的,轻轻一捏就扁了。

我原本打算去杉商打听白色玩偶的事,但店家礼拜日休店,平日的上学时间又还没开店,我再怎么心急也只能乖乖等到放学后。

今天的窗外也下着雨。雨,湿漉漉的树木,水洼,倒映在摇荡水面上的云朵。

我想起一哉的意外。他真的是在顶楼踩到积水而摔死的吗?

他和我一样,是在八月三十日傍晚到晚上之间失去了生命,却是在夜深之后才被发现。我想他一定很寂寞吧!

根据裘利的情报,最后和他说过话的是合气道社的社员们。

合气道社活动频繁,礼拜六也照常练习;到了傍晚,顾问往往会先一步离开武道场,留下社员打扫。接着社员各自回家,身为社长的一哉则独自留下锁门。案发后检查武道场时,发现门已上锁,钥匙也已归还体育室,可见一哉是在之后的八点左右到顶楼去的。

确实很奇怪。一哉有什么理由在那种时间到顶楼去?他曾说过社团活动之后满身大汗,他向来直接回家;携带物品都放在武道场里,用不着再回教室一趟。

再说,有武术底子的一哉居然没做护身动作就直接撞到脑袋,也很奇怪。

一哉果然是被杀的,错不了。

他归还钥匙时并未和顾问碰面,而社员回家的顺序也无从得知,所以不清楚谁是最后看见他的人。不过

我趁着老师没注意,偷偷地从书包之中抽出笔记本。笔记本上记着我和一哉昨天的讨论,还有排列成年表一般的日期。状况太过复杂,不写在纸上会搞混。

老说〈那一边〉、〈这一边〉容易搞混,不如把我在的世界叫作〈一界〉,你在的世界叫作〈0界〉吧!

昨晚,一哉对摊开笔记本的我如此说道。

我懂了,取一哉的一和绫的谐音0嘛!

对。好,现在先把状况整理一下吧!①我们的世界应该是在八月二十八日产生分歧的。这点没问题吧?

我点了点头。嗯,从那天起,简讯和电话的内容便产生了差异;而到了三十日,我们就死了。我不想写下〈死〉宇,所以在三十日旁画了个。

接下来的差异越来越多,比如守灵、葬礼。

②如果个别来看,0界和一界二十八日前后并无矛盾。

就我们的观点来看,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不自然的事。两个世界就像河流一样,相连并流动着。

接着是我的猜测,③两个世界的差异是维持在最小限度之内。

什么意思?

我和你光是呼吸的空气量就不同,在或不在对于巴士的营业额、上课的状况及班上的气氛也会有影响。拿蝴蝶效应来比喻或许是太夸张了,不过照理说,应该会造成两个世界更多的差异吧?可是实际上的差异却少得惊人。理由我不明白,不过我总觉得除了和我们直接相关的事情以外,世界的状态几乎都是相同的。

嗯对啊!

当天的新闻一模一样,报导了某个部会的渎职案和附近一再发生的砸车偷窃案;天气完全相同,电车的误点时间也一样。为什么?因为才过了一个礼拜吗?今后的差异可会越来越大?

当然不能确定的事还很多,不过我们就先靠这三个前提来找凶手吧!要是遇到了瓶颈,再来检讨这些前提,如何?

好。唉,你觉得杀了我们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我想了好几次,仍然想像不出凶手的脸。

这很难说,而且这又牵涉到一个问题:〈凶手〉原先就打算只杀一个人,还是想把我们两个都杀了?

我听了心惊胆跳。对啊!不管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他打算把我们两个都杀了,或许在一界和0界的杀人顺序是颠倒的。这么说来,凶手正在寻找下手杀我的机会?一想到这里,我的背上就开始一阵阵地发凉,连忙把盖在膝上的棉被拉上来。

我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岂不是代表附近有两个会杀人的人存在?而且两个不同的人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段杀人,未免太巧了。

对象呢?我们两个都是凶手的目标吗?

我猜凶手想杀的人只有一个。毕竟我们没有共通点,不管凶手是出于怨恨或其他理由行凶,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同时符合条件吧?

说得也是,我们只通过电话和简讯而已。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虽然很难相信有人想杀我们其中之一,但更难相信有人同时想杀我们两个。太可怕了。

接下来扯远一点,假如凶手想杀的人只有一个,他应该是在二十八日到三十日之间的三天里起了杀机,不管是哪边的凶手都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们活着啊!拿你那一边来当例子好了,假如0界的凶手在二十八日以前就想杀我,根据前提②,这个念头应该也会延续到一界来,对吧?凶手是同一个人,目标只有一个,但我现在还平安活着,表示凶手在一界的二十八日以后想杀的人是你。反过来也一样。

呜,好难懂。

可是这么短的期间里能起什么杀机?凶手果然是杀人魔吗?

不过我遇害的现场是学校,不是会遇到杀人魔的地方。

在短期间里产生,立即付诸行动,又能同时适用于我和一哉身上的杀机,会是什么?啊不过就算凶手是同一个人,杀人的理由也不见得相同啊!

唉呀!电话彼端传来了这道声音,紧接着则是槌打坐垫的声音。

不行,这论点破绽太多了,再说我对前提也没信心。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所以昨晚我们便在苦恼的状态之下挂断了电话。

午休的钟声响起,我中断了思绪。总之现在只能设法找米搜集各种线索。去杉商看看吧?不行,午休时间一定挤满了买东西的学生,无法好好谈话。我摇了摇头,起身挪动桌子。

午餐时间我都是和班上的十来个女生把桌子排成圆形,一起吃便当。坐在我两边的是里绪和中山。坐在身旁的往往是座位最接近的人,所以照理来说,我们之间应该还要穴入一个叫做小栗由利的女生;不过她是广播委员,午休时间向来待在广播室。

随着一道优雅的问候声,午间广播节目开始了。头一个播放的是我最爱的歌曲,换作平时的我,必然觉得便当里的汉堡肉变得加倍可口,但今天的我却食不知味。

小绫,你没事吧?

当我默默无语地咀嚼着芦笋培根卷时,齐木里绪出声问道。她是个适合短发的可爱女孩,宛如生长于雪国般的白皙脸蛋上浮现担心的表情。

啊,嗯,没事、没事。

里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自从我把参加一哉葬礼的事告诉她以后,她就时常关心我。里绪的心意很令我感动,但我还是不能告诉她自己能和一哉通话,所以觉得有点内疚。

这么一提,远野,你是有点无精力采。

中山也跟着说道。她正要抢夺邻座时田便当里的煎蛋,却停下了手,和里绪一起望着我。

中山和里绪正好相反,皮肤晒得黝黑。每当望着她褐色浏海之下的眯眯眼,我总会觉得手足无措。

她盯着我一阵子后,似乎失去了兴趣,又开始吃饭。嗯,她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

聪子,你今天看起来电有点无精打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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