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绪歪了歪头。今天的中山的确比平时还要没精神。
嗯,最近好像感冒了。
什么什么~?中山人不舒服啊~?
到福利社买面包的几个同学吵吵闹闹地通过敞开的大门,回到教室来。她们在班上算是比较花枝招展的一群,和我们分属不同的小团体。
真的耶~你的脸色超难看的。怎么了~?怎么了~?
啊~一定是晚上跑出去玩吧?这样不行喔~!
啰唆。
中山小声地骂了句白痴,我听得心惊胆跳,不过她们似乎没听见,仍然笑得很开心。这阵刻意拉长每个语尾的声音远去以后,中山就啧了一声。
呿!笑得跟白痴一样。这间学校真的没半个正常人。
聪子,你怎么这么说啊!才不会呢!
里绪反驳,中山又啧了一声。她横眼瞥着坐在桌上的同学一眼,开始批评起来。
因为在这里的都是斗败的公鸡啊!远野,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实在不知该如回答。
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南高是这一带公立高中的第二志愿,固然有部分学生和我一样是勉强挤进来,但多数学生都是没考上第一志愿或私立明星学校,才退而求其次来这里就读。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虽然学生的平均素质颇高,可是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人却很多。中山所说的〈斗败的公鸡〉,想必就是这个意思。其中甚至还有些人被辅导或停学。不过这里的学生本质上都是乖乖牌,就算做坏事也坏不到哪儿去。
刚才那群人也一样,虽然在南高学生之中显得较为招摇,但和外校生一比就逊色许多,魄力也不足。
见我答不上话,中山就和其他女生聊起来了。我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觉得有点落寞。
一放学,我就迫不及待地走向玄关。
是我动作太快了吗?玄关前的灰暗走廊上几乎不见人影,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吓了自己一跳。
不过鞋柜之前倒是有两、三个学生在,教我松了口气。我急忙打开鞋柜,一面预想着皮鞋的触感,一面将手伸进柜中。
没想到指尖碰到的,却是个柔柔软软的物体。
啊!
我反射性地缩手退了一步,结果撞上了身后的人。
啊对不起。
回头一看,班长佐野正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着我。
怎么了?
呃,我
我冷静下来,再次检查鞋柜,发现里头不是我爱用的春田牌皮鞋,而是陌生的帆布鞋。
啊我懂了。
我好像开错鞋柜了,开到隔壁的。
哦,原来如此。
我在干嘛啊!都已经第二学期了。
虽然所有的鞋柜长得都一样,但我以前从来不曾弄错。
有什么关系?难免会开错嘛!
佐野耸了耸肩,踮起脚尖,从上排鞋柜之中取出自己的鞋子。
谁教鞋柜长得这么像。之前还有人开到隔壁班的去咧!
他敲了敲我旁边的鞋柜。那是中山的鞋柜,再旁边就是隔壁班莲川的鞋柜,但他们的鞋柜之间没有任何分界记号,难怪会弄错。
佐野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以后,便走出了玄关。我目送他那矮小却背着大书包的背影离去,微微地吸了口气。
冷静下来以后,我再次打开鞋柜,这回我没弄错,里头确实是自己的鞋子。
今天的我果然心不在焉。平时的我根本不会犯这种错误。
我关上鞋柜,叹了口气。得多注意点才行。我可是要替一哉报仇耶!怎能散散漫漫的?
走出玄关,穿过养着鲤鱼的喷水池便是校门;经过老旧的二宫金次郎像之后就是杉商了。
杉商的全名是杉山商店,店里的学校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便当外送服务,因此学生与老师都常常光顾,可说是南高的第三福利社。年代久远的由美薰看板暴露了这家店的历史。
昏暗的店里有种老旧建筑物的特有气味。窝在捕蝇纸后看店的杉爷爷探出头来。
要转小鸭啊?
我一面收伞,一面苦笑。唔,他已经记住我的脸了。
请问一下,小鸭联队共有几种啊?
杉爷爷眨了眨几乎被皱纹淹没的眼睛。
这是商业机密。
果然不肯告诉我。其实站在消费者的立场,事先知道有几种也没意思。我从并排的玻璃瓶中拿出鱿鱼干,再度问道:
那至少告诉我白色的大概有几个,好下好?
没有,没有白色的。
他立刻回答。我忍不住张大了嘴,慌忙追问:
真的吗?
有好几个人来问过,说是什么稀有款,可是小鸭什么颜色都有,就是没有白色的。小鸭是我儿子做的,错不了。
杉爷爷的长子开了间合成树脂工厂,小鸭联队就是在那间工厂里生产的;这件事在南高广为人知。小鸭联队主要销往关西,这一带只有杉商有卖。
可是有人说他看过。真的连一个也没有吗?
我一再追问,得到的答覆都是没有。杉爷爷说转蛋是他负责补充的,如果有,他一定会发现。可是若真的没有,一界的我看见的又是什么?
走出店外,雨已经停了。我把伞收好,迈开脚步,校园里传来了棒球社挥棒打击的声音。隔着防球网,可看见垒球社的人列队唱着校歌。管乐社正绕着外围慢跑,参加课后辅导的人则在吊单杠。看着这一如往常的光景,让我觉得好落寞。我们合气道社现在是在打扑克牌吗?还是因为我缺席而没活动呢?
离校门有了一段距离以后,我打电话给一哉。
没卖啊?
嗯,问到最后连店家都不耐烦了。
那会不会是有人自己涂成白色?白色很抢手吧?
唔,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小鸭联队的确是掀起了一阵热潮,但那仅限于南高;假如是全国爆红,能高价卖给狂热小鸭迷的话另当别论,应该不会有人为了向朋友炫耀而如此大费周章吧!
见了自己拉长的影子,我漫不经心地仰望天空。不知几时之间从云缝里射出的阳光将球网上的水滴照得闪闪发亮。
唉,一哉,白色玩偶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关连。不过目前的线索也只有这个了。
我挂断电话,轻轻地甩了甩伞。昨天还以为我们找到了线索,没想到仍是原地踏步。在绿色球网彼端进行社团活动的其他学生仿佛属于遥远的世界,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球网。
喂喂,你干嘛故作忧郁啊?
一道调侃声传来,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中山正贼贼地笑着。
我、我才没故作忧郁呢!
是、是!这就是青春啊!
虽然她满脸笑容,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开心。中山给人的感觉向来如此,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认真。这个时间她人在这里,表示社团活动果然取消了?
时田呢?
没有社团及学生会活动时,中山向来是和时田一起回家。时田也和我们一起吃便当,但我和她不熟。
哦,那个女人真的有够夸张的!
中山皱起眉头,以下巴指了指马路。
时田她啊,一看到男朋友站在校门口,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跑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时田和一个穿着立领制服的男生站在红绿灯下,似乎是北高生。
没办法嘛!俗话说得好,女人的友情比火腿还薄。
算了,反正有个满脑子谈情说爱的人在旁边,感觉也挺烦的。话说回来,他们不是吵架了吗?
中山耸了耸肩。和男友吵架?这么一提,从暑假前夕开始,时田就常常闷闷不乐;如果她和男友和好了,倒是件可喜的事。
里绪也去打工了,我看我去书店逛逛再回家吧!
中山重新背好书包,成堆的钥匙圈和玩偶叮叮当当地作响,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小鸭联队。她供奉在我遇害现场的,就是那只蓝小鸭吗?
中山,你看过白色的吗?
听我这么一问,她毫不掩饰地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我说的话很少引起中山的兴趣。我觉得有些落寞,但这种感觉却在下一瞬间烟消云散。
哦,你是说被诅咒的白小鸭啊?
咦咦咦!
我大声惊叫,令中山目瞪口呆,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你不知道?远野,你真的很不关心时事耶!那是个无聊的谣言啦!听说转到白小鸭,就会死掉或发疯。
我的背上宛加贴着冰块一般,直打冷颤。
这是真的吗?我和一哉都在疑似看到白小鸭的两天后死了。
你干嘛脸色发青啊?这只是都市传说啦!你也知道吧?有个叫泷埼的三年级生在暑假期间死掉了。
是是吗?
你真无情耶!校长在开学典礼说过啊!
这么一提,我似乎有听到校长提起某个学生感冒恶化,还要大家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折腾身体。开学典礼那一天,我满脑子都是一哉的事,素未谋面的三年级生病死的消息很快就被挤到脑海的角落里去了。
听说那个三年级生有白小鸭。都死了一个人,还在说这些可笑的鬼话,这所学校的学生程度真的很低耶!
可是那真的只是胡说八道吗?
中山咯咯地笑了起来。或许她认为我也是个〈程度很低的南高生〉吧!
当然啊!店里根本就没卖白小鸭。二班田中的妈妈在杉家长子的工厂打工,她说根本没出过白小鸭的货。
果然没有。那么白小鸭的诅咒只是个都市传说啰?可是,死在暑假期间的另一个学生也有白小鸭,这种谣言真的只是巧合吗?
目送中山离去后,我又打了一次电话给一哉,把中山说的话全告诉他。一哉思索了片刻,才喃喃地说:我看这件事需要深入调查。嗯,我也这么想。死在暑假期间的三人都和白小鸭有关,实在不是一句巧合就能带过的。
绫,你能去调查一下那个三年级生的事吗?你去问同班的人,看看能不能打听出那个叫泷埼的三年级生是怎么死的。
听了这番话,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咦咦咦咦?要我去调查?
当然啊!你和那个人同校嘛!我也会去调查〈这一边〉的那个三年级生有没有死。
可、可是我几乎没和三年级生说过话耶!我和一起画看板的学姊也只在有事联络时才说上几句,而且说话的时候总是忐忑不安。我真的很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呜呜呜呜,嗯,当然,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得替一哉报仇。唉呀,可是我光是踏进其他年级的楼层就很紧张了,不知道里绪肯不肯帮我?不行,要是我告诉她是为了找凶手,她一定会反对。
绫交给你了。
是。
隔天及隔隔天,我抱着必死的决心进攻三年级楼层及教职员办公室,但很遗憾,收获却是微乎其微。
我拦住了所有走廊上的三年级生(假的,其实我只挑看起来比较温和的人问话),忍受着他们狐疑的视线,问出了下列情报。
暑假期间过世的人叫做泷埼信,是三年三班的学生,属于数理班。他的成绩优秀,但并不是书呆子,课余闲暇之际仍常与朋友出去玩。
他参加的社团是化学社,深得顾问信赖,因此今年续任社长,没被替换下来。
不过这都是暑假前的事。身体原本就虚弱的他在暑假期间生了病,撒手人寰。他的导师说他是因为感冒恶化而过世。白小鸭诅咒的谣言虽然广为流传,但没人实际看过他带着白小鸭。
隔天我又趁着午休时间跑遍三年级的教室,结果还是毫无斩获,只好拖着疲累无力的身子回到自己班上。我拿教科书当枕头,趴在桌上,用力地从肺部吐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快出窍了。
或许我不该逢人就问吧!我在人前总会忍不住畏缩,无法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假如一哉能透过电话和〈这一边〉的人说话就好了,不过不行,前一阵子我们说好了,〈不傅简讯〉,也〈不把电话的事告诉其他人〉。
自从电话打通的那一天起,我们从未传过半封简讯。我不知道互通电话的奇迹是怎么发生的,但总觉得若是留下痕迹或牵扯到其他人,这个奇迹就会消失。我不敢冒险。
我在桌上转了个头。身体虽然不是很累,但精神上却相当疲倦。这几天不但得鼓起勇气到处找人问话,放学后还得留下来画看板,负担很大。
南高举办运动会前,会分配色板给各个队伍自行彩绘,竖立在加油席后方。上色是个快乐的工作,不过一起参与的两个学姊感情很差,让我非常不自在。一想到今天她们或许又会把油漆刷丢在一旁互相怒吼,我就觉得好累。她们兴致来的时候,便会发挥惊人的集中力精雕细琢;但是没干劲的时候却连坐也坐不住,老是为了一些无谓的理由争吵。或许这就叫歇斯底里吧!她们两个生起气来的眼神真的很可怕。
我把头搁在桌上,不知不觉之间沉入了梦乡。我作了个梦,梦见撞上岩石、分成两道的河流。流动的河水渐行渐远,变成了两条不同的河流正中央的岩石不知几时之间变成了白色小鸭,看着我嘎嘎叫。
我猛然弹起,才发现教室变得空空荡荡的。啊!第五堂课是在化学教室上的。我抽出教科书,慌慌忙忙地冲到走廊上,此时有人从身后叫着我的名字。
远野同学。
不知这个瘦削的女学生是谁?领带上的条纹是绿色的,应该和我一样是二年级生,不过我对她没印象。
远野同学,你在打听泷埼学长的事?
啊嗯。
瞧她双颊凹陷,该不会有厌食症吧?她微微地瞪着我。
拜托你别再挖死人的**了!
她那责备的口吻及泫然欲泣的表情令我的胸口猛然抽痛。我懂了,她认识泷埼信。换作是我,要是朋友死了以后,有个陌生人来向我问东问西,我也会不高兴。我无法说明理由,只能抱着教科书,不知如何应对。
钟响了,怎么办?化学课的香山老师很讨厌学生迟到。我急忙问她:
你认识泷埼学长?
如果认识,我想向她打听一下泷埼信的事。不知道她是几班的?待会儿能和她谈谈吗?
然而她却连退了好几步,逃也似的跑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没人看过小鸭啊?
嗯或许是我的调查方式太烂了。
十一点,我躺在床上,微微地叹了口气。
泷埼学长班上的人说他虽然有点难相处,但是个很普通的人。
一哉查到一界的泷埼信也是同样的死法。他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毕竟是外校生,比我更难调查南高的事。
果然如中山所言,白小鸭的遥言只是其他人事后牵强附会,泷埼信和我们的死毫无关连?若是如此,我们又失去了一条线索。我们已经死了快两个礼拜,0界的人已不再谈论一哉的死,一界的警察也不知道调查得如何。我渐渐失去信心了。别的不说,根本没人能保证〈这一边〉的一哉看见的真是白小鸭。我听了会感到羡慕的白色东西多得是,或许是只可爱的白猫,或许是个白色的海豹玩偶,又或许是块超高极的豆腐。
我去向她打听看看好了。
一哉喃喃说道,我连忙坐了起来。
我有个学姊见多识广,说不定我们查不到的事她也知道。而且我觉得就算不说明理由,她也会帮忙。
我不由自主地正座。什么嘛!有人能帮忙,怎么不早说?
那就快去请她帮忙吧!明天就去。一哉,麻烦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绫,你电得去找你〈那一边〉的学姊。
咦?咦咦咦咦咦咦嗅咦咦咦?
或许一界和0界的状况有所不同啊!所以我们得随时对照两边的情报。你就跟学姊说你听我提过她,请她帮你忙。只要讲我的名字她就知道了。
话、话是这么说我忍不住在床上站了起来。
可、可是可是可是那是别人的学校耶!我还没去过北高耶!我连和同校不同年级的学生讲话都这么紧张了,要我去找其他学校的三年级生帮忙,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绫!
是。
南高与北高交流频繁,时常举办运动社团的练习比赛,所以南高生可以在北高校内自由通行;不过我别说是踏入北高校内了,连校舍都是出生以来头一次看见。
好死不好,要到北高的校舍得穿过整个校庭才行。这种设计的确有助于发现可疑人物,不过上学迟到的学生可就得将丑态暴露于全校师生眼前了。呜呜,独自穿着西装制服在立领制服及水手服中行走,实在是件让人神经紧绷的事啊!
一哉说打铁要趁热,于是我隔天一放学立刻前往北高。穿过行人穿越道,走过迂回道路及走在校庭里时,老觉得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行,是我太多心了,太多心了。
北高与位于市中心的南高不同,座落在宁静的森林及农田之中;从上空俯瞰,校舍就像一个缝隙宽绰的〈日〉字。位于南侧的是第一栋,北侧的是第二栋,东侧则是看起来一点也不新的新馆。第一栋与第二栋靠着两条走廊连接,两栋与新馆之间又有条细长的走廊。一哉所说的学姊是文艺社的,社办位于第二栋一楼的角落。第二栋和独立的社办大楼不同,不经过校舍就到不了,门槛更高。要是那个学姊没参加社团活动就回家了,该怎么办?
我在西侧走廊的玄关脱下皮鞋,换上家长用的拖鞋;拖鞋踩地的啪嗒啪嗒声教我心惊胆跳。我走在冰冷的走廊上,往右转,经过了楼梯及几间教室
咦?好像有人在看我。我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真是的,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么害怕啊?我连看到四处悬挂的园游会看板都会吓到。南高不久之后就要举办运动会,不过北高因为课程安排之故,并不举办运动会,而将园游会提前到九月举行。
一哉,就是这里吗?
为防被周围的人发现我在讲电话,我用手遮住手机,战战兢兢地询问一哉。
走廊尽头乱成一团,堆满了一堆杂物;其中最醒目的就是车站月台的白色看板,应该是铁路研究社的东西吧!看板之前则是超市的购物篮。通常装着篮球的篮子里堆着东凹西陷的躲避球,上头还分别用红色油性笔画了一~七颗星。
其他还有教室的门板、少了坐垫的折叠椅、残破的立牌、裂成两半的彩球以及丢沙包游戏用的竹笼。看来这里似乎是北高各个社团的置物处。杂物中央的柱子上贴着两张纸面和胶带都已经泛黄的A4纸,上头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文艺〉〈社〉。
我不敢进去。
我这才想起进了北高的国中同学一直很羡慕南高的社办大楼。的确,我们南高有着崭新的社办大楼,好几个社团在干净雪亮的新社办里歌颂着青春;不过能入驻社办大楼的只有部分有力社团,像合气道社这种弱小社团现在还是只能用教具室当社办,因此我一直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不过现在一看,嗯,这种社办确实没人想待。
一哉,抱歉,我办不到。
瞧那墙壁看起来多阴森,门也关着,玻璃窗上又贴着海报,根本看不见里头嘛!
别担心,有我在。
不不不,你不在、你不在。
绫,GO!
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办不到绝对办不到!我最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了,应该说我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说话!话说在前头,我的怕生可是根深蒂固,不容小觑!就连班上的男生,我也有一半没说过话,更何况是其他学校的三年级生!要是我办得到,早和一哉见面了!
我转动视线,寻找退路,却发现了贴在墙上的模造纸。
〈全手写复古风!文艺社刊青云第三十二期已出刊,欢迎领取!〉
拜托,又不是线香!(注:日文香堂有一款线香名叫青云)
以彩色笔写成的文字条列著作品名称及笔名。
呃,你说那个学姊叫什么名字?
她的外号叫〈拉悔儿〉,你看她是不是用这个名字写的。
《时间、空间与人类的业障银帘的HeavyBox》佐伯拉梅儿
哇!我没办法和这类人打交道啦!办不到,我办不到!
门突然喀一声打开,我不由得尖叫起来。一个留着长发的人从暗处冷不防地探出头来,吓得我把手机给掉了。手机砸到了我的脚趾,而我一慌,竟然把手机踢进了杂物堆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机!我的手机!
我急得跪下来,伸手到堆积如山的坏椅子底下摸索。
背后有道拉长的昏暗影子。当我的手好不容易摸到手机吊饰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你是来找手机的,还是来加入文艺社的?
呃,只有这两种选择吗?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女生盘着手臂直盯着我。
她有着一头不知发廊为何物的长发,身上的裙子长得教人怀疑她是哪个年代的人。这些特征都和一哉说的一样,我虽然错愕,却也明白了她就是〈拉梅儿〉。
呃,你就是拉梅儿叶月丽华对吧?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是来入社的?
我拿着沾满灰尘的手机起身,她瞥了我一眼,仍然盘着手臂。
不,呃,你看了也知道,我是南高生。
是吗?
她没看见我这身西装制服吗?我极为动摇,还是努力开口说话。
我不是来人社的。呃,我叫远野绫,我听已经过世的村濑一哉提过你,来这里是为了请你帮一个忙。
我真的很想称赞自己的勇敢。然而拉梅儿学姊(?)却一脸不敢相信地歪了歪脑袋,打碎了我的希望。
村濑一哉?谁啊?
咦咦咦咦?
呃你不是拉梅儿学姊吗?
我就是叶月丽华,佐伯拉梅儿。不过村濑一哉是谁?
根本是鸡同鸭讲。我开始想哭了,一哉这个猪头!
呃,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暑假期间,他
哦!搞什么啊,说什么村濑一哉,害我搞不清楚是谁。村濑的话我认识。
她有些不悦地说道,推开吱吱作响的门,请我进入社办。
抱歉,我不太会记别人的姓名和长相,一说全名,我就搞不清楚是谁了。
我刚踏入社办,她就说了这句话,令我不禁担忧起这个人和文艺社的前途。
不到四张榻榻米大的狭窄房间里,堆的杂物比走廊上还多。显然属于戏剧社的夸张服饰挂得到处都是,轮幅断裂的自行车轮胎及破损的白布鞋四处乱丢。
拉梅儿学姊望着两把椅子片刻,把看起来〈比较好〉的那把推给我。她人似乎还不错。
不过我该怎么开口?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哉说没问题,可是她会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所说的话吗?
呃,你的作品很艰深耶!
为了缓和气氛,我回想起走廊上贴的那张纸,如此说道。拉梅儿学姊歪了歪头。
艰深?那只是影评专栏啊!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
原来HeavyBox是这个意思?(注:日文鸡蛋里挑骨头写作重箱をつつく,叶月丽华将重箱直译为HeavyBox)
呃,我也喜欢看电影。
我话才说完,她的眼睛便闪过一道光芒。啊!糟了。我这么想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吗?是吗?那你比较喜欢西片还是国片?现在的电影还是以前的电影?我是西片派。现在好莱坞拍的电影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从前有很多好作品。比方这回的社刊,就汇整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还是无名小卒时演出的作品,真的很
哇!她未免太带劲了吧?
我正烦恼着该怎么办,她突然中断了话题。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上头写了很多东西。
她把一本封面为金色富土山的刊物放在我手上,重新坐好。
你刚才提到村濑,然后呢?
听了她这句话,我鼓起勇气,说出来此的理由。这个理由是我和一哉昨天想出来的,不必说明电话之事也显得合理。白小鸭的事就当成是一哉生前告诉我的,而他也和我提过拉梅儿学姊,并说过如有困难可以去请她帮忙。
说完来意以后,拉悔儿学姊哼了一声,拿起身旁的保特瓶与纸杯,倒了杯冷掉的乌龙茶,接着又歪头思索起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呃,所以我觉得村濑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能请你帮我吗?拜托你。
南高生,电话你该不会就是远野绫吧?
天啊!我才刚报过名字,她竟然听过就忘?我奋力点了点头,汗水沿着脸颊流下。拉悔儿学姊抚着下巴,略微思索。
嗯之前村濑有提过你。好,既然你和我可爱的学弟是朋友,我就帮你的忙吧!
她猛然站了起来,以宝冢剧团团员一般的姿势对我伸出了手。
我也连忙起身。虽然不安完全没有消除,不过还是很高兴她肯帮忙。现在我多了个看得见、摸得到的伙伴。
白色的小鸭玩偶啊?村濑的确曾说他看过。
咦,真的吗?
我忍不住用力握紧拉梅儿学姊的手,直到她发出哀号,我才慌忙放手。
什么真的假的?你不是也听他说过吗?
对喔!刚才我是这么说的。我知道该找个藉口掩饰,不过急于确认的心情占了上风。
村濑他是在哪里看见小鸭玩偶的?那个玩偶是什么样子?
他没说,他只说要向你炫耀而已。
是吗?不过,这么一来,有件事就可以确定了我们的确都看过白小鸭,而这件事一定与我们的死有关。我觉得几乎消失的光芒似乎又变强了。
你想调查那个叫泷埼信的南高生和白小鸭?今天是礼拜五我就先去调查假日也能查得到的事好了。这样可以吧?
我点了点头。神啊,请保佑我们找到线索。
请问
我道过谢,正要离开文艺社办,突然想起了一个疑问。
拉梅儿学姊,你不是不擅长记名字吗?为什么记得村濑曾提过我的名字?
每天都听他在说,要不记得也难。
拉梅儿学姊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假如我们两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或许我会很高兴;但现在听了这句话,只教我不知该如何反应。
即使情绪再怎么低落,只要打了电话就能安心。一哉的声音就像是魔法一样,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头一次去北高,感想如何?
好恐怖。
一想起第一次经过的走廊与阴森森的文艺社大门,我的心脏到现在还跳个不停。不过不要紧,至少我还有冷静回想的余裕。
校舍盖得好复杂,我差点迷路。
那倒是,因为本来是要盖成医院的。其实我现在偶尔也会迷路。
原来如此,北高四周都是农田,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我们南高所在的位置现在虽然是市中心,从前却是个稻荷神社;现在想想,拆庙建校的人还真不怕遭天谴啊!
那个社办很惊人吧?
一哉的声音显得很乐。真是的,干嘛不事先告诉我啊!
那个门吓了我一跳,摇摇晃晃的。
是啊!因为我们学校很老旧。
一想起凹凸不平的走廊及斑驳的天花板,我就忍不住发笑。
我们学校有的地方也很旧啊!家政教室还曾发生过瓦斯外泄呢!
冲过太多颜料而变得五颜六色的流理台,还有文字完全擦不掉的黑板,这类东西多得是。
不过你们学校有新的社办大楼啊!冷暖气俱全,还得输入密码才能开门。
是啊!只不过和我们这种小社团无缘。
我也偷偷看过新的社办大楼,门板采用未来风格的银色,得输入四位数密码才能打开,非常高科技;假如输入错误三次,就得通知业者才能开门,可说是滴水不漏。
我听说有的社团是用社员的生日来当密码。
拿生日当密码,一点也不安全嘛!我原想这么取笑,却笑不出来。
啊我这才想起〈生日〉两个字狠狠地穴入我的心窝。
后天是九月十四日,正是一哉的生日。早在一切都变了样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就追不及待地买好礼物,现在礼物还沉睡在我的抽屉里。
电话的声音似乎突然远去,我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有坏到得受这种惩罚吗?这些问题我不知想了几回了。
怎么啦?
没事。说到社办
我继续闲聊,说着一切还没发生时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国中时代社团的事、一哉支持的足球队比赛内容。我从前最喜欢听他用开朗的声音,像孩子一般诉说着喜爱的事物只有从前喜欢吗?
我忍不住怀疑,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