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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欺诈师维纳斯(2 / 2)

也难怪没女人缘的男生会上钩了。买一张愚蠢的石版画,就送你一个维纳斯。只不过,是欺诈师维纳斯。信用公司也是他们一伙吧?长期贷款的话,利息也会增加,Eureka与信用公司都可以赚得饱饱的。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了。

对方的伎俩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我突然站起来。

那幅画是很棒的作品,但请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留下一脸错愕的惠理依,迅速离开洽谈室。我斜眼看着左右两边黑色亚克力墙上的乔纳森画作,快步走出画廊。海豚们好可怜,就这样变成了买卖的商品。

要是它们也有肖像权就好了。

傍晚,我回到店里。老妈大发雷霆,问我到底要摸鱼打混到什么时候。这种说法,大概只有东京人还在用吧?明明是她自己叫我去帮清彦的,还这么不讲理。

我回到岗位,开始顾店。Eureka和惠理依要怎么办?期限只剩下两天了。还好这不是执行死刑的剩余天数。对我来说,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清彦承受莫大损失而已。只要当成是学到了关于女人的常识,搞不好还算便宜。

我用店里的CD录放音机播放《展览会之画》(PicturesatanExhibition)。有穆索斯基(ModestMussorgsky)的钢琴版和拉威尔(MauriceRavel)的管弦乐团版,两者截然不同,有时间的人可以听听看。穆索斯基的是黑白素描,极有魄力;拉威尔的管弦乐团版则极细密地为它涂了色彩。将两者比较一下,会觉得很有趣。

我所考虑的有两点,其一是清彦。我认为,他再去见惠理依一次比较好。凡事都是如此,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确认,就会无法接受,尤其是牵涉到女人心与五年贷款。

另一点是惠理依。她说的几乎都是照着手册的业务用语,惟独因为贫穷而放弃就读美术大学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确认惠理依真正的想法,也让清彦能够接受呢?

我一面听着《基辅大门》(TheGreatGateofKiev)一曲中那有如爆炸般强劲的左手贝斯,一面仔细思考。时限是今天晚上。

唔,总觉得跟电视剧《24小时反恐任务》(24TwentyFour)没两样。

从傍晚到深夜,我一直在思考。我一面看着调成静音的深夜电视节目,一面听着已经播放十几次的《展览会之画》。十四寸的显像管电视(我也想过随便买台超薄电视,但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节目)里头,有一个穿着白色比基尼的二流*真偶像在跳绳,圆圆的胸部晃呀晃的。

此时我想到清彦买的第三幅石版画,就是有海豚和比基尼女郎的那一幅。惠理依曾说,不久就会增值,到时就不是五十万元可以买到的了。

焰火在我的脑中爆开来,形成一幅画可以把维纳斯逼到墙角的点子。或许应该拟定更详尽的计划比较好,但是完全没时间了,接下来只能见机行事。

我觉得安心了,关掉CD和电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真偶像,谢谢你。托你胸部的福,我想到一个从绝境中脱身的点子。

所以,我们男人全都是因为女人而得救的吗?

隔天清晨,头上是澄澈的夏日晴空。

我开了店,跟老妈说一声就跑到街上去了。老妈大概是疯了,我告诉

她石版画诈骗这件事之后,她竟然说既然这么好赚,自己也要试试看。她

说要穿上魔术胸罩弄出**,推销雪舟(注:雪舟(一四二○~一五○六?)是日本室町时代的画僧,以山水画见长。)与大观(注:全名横山大观(一八六八~一九五八),是日本画家,以朦胧体独创日本画的新风格。)的假画。这样一来就不是游走在灰色地带,而是不折不扣的诈骗了。我告诉她根本不可能会有客人上当,她就把满是斑点的菲律宾香蕉当成回力镖向我丢过来,真是个既愚蠢又危险的母亲。

我一边拨手机,一边走在西一番街上。上午的池袋很冷清,感觉很棒。我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当时的池袋不像现在人多成这样。

嘿,清彦你起床了吗?

认真的工人以完全清醒的声音回答:

你好,阿诚先生。你昨天说要去Eureka,状況如何?

我把一连串的过程说给他听。

和你那时候的过程应该差不多吧?

他以佩服的口吻说:

但是阿诚先生你很了不起呢,竟然能够中途离席。

到底是哪里了不起啊?

那样等于是半监禁状态了啊。不喜欢的话,赶快离开就好啦。

手机那头,清彦的声音变小了。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被留在那个房间七个小时。

连警方的侦讯都会自叹不如。

所以你才签下那份贷款文件吗?

嗯,是啊。不光因为那样,也是因为我担心惠理依小姐。

无可救药的滥好人一个。

她也提到自己放弃美术大学的事吗?

嗯,她说要帮弟弟付学费。不止如此,她还说,如果未达业绩标准,薪水就会变得很少。佣金制必须要等到超过业绩标准才适用,否则只能拿到和一般粉领族差不多的薪资。

这样呀。

又多了一项新情报。原来,即使是形同诈骗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人生真是不轻松。我向三幅乔纳森画作的持有者说:

对了,等一下你有时间吗?

他之前说过,工厂不忙的时候,就会一直待在家里。下次再变得忙碌,是正式员工去夏季员工旅游的时候。用过就丢的合同工还真是辛苦。

嗯,应该没关系。

我看着盛夏的阳光。今天下午似乎会很热,是往常那种三十五度的天气,远远比真夏日(注:真夏日指的是最高气温超过三十度的日子。)还热。

我会在池袋西口公园,你把那张比基尼女郎的画带来吧。

他以惊讶的声音说:

咦?

别管那么多,把画带来。干脆三幅都带来也可以。

你打算怎么做?

我咧嘴笑了,说出一个老人家看的节目名称。

开运鉴定团。

他似乎完全摸不着头绪。

别管那么多,你就把画带过来吧。我们要向Eureka出击。

三十分钟后,清彦出现在池袋西口公园。我已经喝完一罐柠檬汁汽水,吃掉一个冰淇淋了。趁着等他的空当,我好好地欣赏了池袋大厦群之间的天空。你上次花三十分钟看着天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变化无穷的天空与乱云。可别推说自己忙得不得了,偶尔还是抬头看看天空比较好。

清彦穿着土气的棉质长裤与领尖带扣的衬衫,从艺术剧场的方向过来。土气的格子衣料因为汗水而粘在肩上。他将一个薄薄的瓦楞纸箱小心翼翼地夹在腋下,在我坐着的钢管长椅前方站定。他的表情很认真,汗水从额头往下滴。

你说要去画廊,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你先坐下。

我把已经变温的柠檬汁汽水递给他。清彦一度呛到,不过还是一口气把它喝光。这也难怪,毕竟他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从高田走到池袋来。

你听好,我们就假装是好朋友。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点了点头。

然后,我到你家去玩。

是。

虽然听起来不太可能,但我一眼就爱上了乔纳森画的海豚。

他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了寻找和这张比基尼女郎相同的石版画,我昨天到画廊去了,可是没有找到。

清彦略显开心地说:

嗯,那是画廊里的最后一幅。

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我焦躁起来,说道:

我说什么都想要那幅石版画,所以去拜托清彦把它卖给我。当然,你知道花了多少钱买它,但是考虑到将来的价值,究竟该以多少价格卖给我才好呢?而且还有信用借贷的利息。实在很难估算。

就连理解力这么差的清彦,也总算渐渐搞懂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我们觉得很困惑,去找她们商量。

没错。这种程度的售后服务,应该可以帮我们做到吧。而且,鉴赏期也还没结束,那个画廊根本没有好好跟催。

于是,我们得意洋洋地从池袋站西口往东口出发。

我们又在半路的便利商店买了矿泉水,在有冷气的室内稍微休息了一下。如果自来水是冰凉的,直接拿来喝就够了,老是花大钱购买从地球另一端运来的水,实在是蠢到不行。

我们一边走在绿色大道的树荫下,一边避开发面纸与传单的人。夏天的池袋是街头推销的天堂。从车站走到东口五岔路,只要区区五分钟。Eureka的维纳斯们,今天也一面流着汗,一面专心地寻找冤大头。

我和清彦锁定了身材胜人一筹的惠理依,直直地朝她走过去。惠理依一看到我,表情瞬间变得快活起来。在她眼里看来,应该是冤大头考虑了一天,又自己跑回来了吧。但是下个瞬间,维纳斯的表情大变。

她发现在我身后拿着瓦楞纸箱的清彦。鉴赏期内的石版画,有如拔掉了穴销的手榴弹,到了第九天还留着它的人,就必须承担所有的损失。我对着僵在那里的维纳斯说:

关于你们的画,有一点事情想要商量。可以借一下昨天那个房间吗?

惠理依似乎有点困惑。我向清彦使了个眼色。

阿诚是我朋友。他也是乔纳森戴维斯的粉丝哟。

虽然只是照着剧本演,他已经演得很好了。惠理依的脸上恢复了做生意的笑容。

是这样呀。那么,请务必到我们画廊来。

维纳斯很现实,她毫不掩饰地忽视背负三幅石版画债务、已无力再买画的清彦,在前往画廊的短短路程中,她的手一直紧黏着我的手肘。

这样子好像是我正在康复一样。

她带我们进入和前一天相同的洽谈室。第二次来,我仔细观察了室內,桌上留有印泥与笔的痕迹。仔细一看,椅面上有被香烟烫到的焦黑处。原本时尚的设计,也变得平凡起来。惠理依在我们面前倒了冰凉的莱莉花茶,笑容满面。

是今泉先生介绍真岛先生来的吧?真是谢谢您。

我看着身旁的合同工,他就像盛夏的雪人一样,快要融化了。我在桌面下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他好像这才想起来,将薄薄的瓦楞纸箱放到桌面上。

他打开两层箱子,里头是以棉布包着、放在画框里的乔纳森戴维斯作品。这个男人的画作与美丽的画框相比,哪个的成本比较高呢?

我凝视着比基尼女郎的石版画,在十五秒内装出感动的样子。我呼出一口气,以不输业务小姐的夸张语调说:

昨天你带我看了很多画,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幅。

惠理依在胸前双手合十,眼睛睁得大大的。

真岛先生的品位真好啊!今泉先生有这么棒的朋友,我实在很羡慕。

这种台词,我在池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倒是常有人以不要和那家店的小鬼往来来描述我。我感到困扰般地说:

因此,有件事想要麻烦中宫小姐。我想向清彦买这幅画,但到底要用多少钱来买比较好呢?再说,这是最后一幅,已经没有其他的了。

桌上放着一幅画,两个男的与一个女的围着它。在画作的欢乐主题四周,空气突然凝重起来。惠理依保持着笑容,陷入沉默。这是当然的,毫无疑问,从来没有人问过这幅画的真正价值。毕竟,无论哪幅画,都是一律以五十万元的折扣价卖出。

请稍等一下,我问问店长就回来。

惠理依最后也没忘记使用女人的武器。站起来时,充分让我们拜见了她的**。

门一关,今泉胆怯地问:

店长如果来了,怎么办?

那正合我意。我以隔间外面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回答:

我和你是爱好艺术的善良顾客,你觉得他可能赶我们走吗?我们手里可还有一幅仍在鉴赏期、随时可以退货的乔纳森画作喔。顾客就是上帝,对吧。

这句话在资本主义的世界,相当于万有引力定律。不过,我个人倒是相当讨厌摆架子的客人。

可是,这样欺负惠理依,好像有点

门外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我压低声音说:

你不是想知道她真正的想法吗?你买了三张骗人的石版画,给她一点压力不算什么吧。

门开了,惠理依一个人带着不安的神情回来。没有店长,也没有其他业务小姐。赚不到钱的麻烦事,谁也不想膛浑水吧。如何对待顾客,反映了一家企业的文化。

惠理依一坐下,马上说:

这幅作品已经属于今泉先生了,关于价格,只要由持有者自行决定即可。

一定是店长教她这么说的吧?用词很一板一眼。我假装自己是一个完全不懂画作的天真小鬼:

店长先生不在吗?我很想多了解关于这幅画的事。

惠理依又把胸部靠在桌上了。她的**直直地对着我,就像磁铁一样。**上面躺了个银色十字架,晃呀晃的。我也是男人,因此现在才首度发现项链的存在。之前,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它的下方,真是难为情。

可是,真岛先生,乔纳森戴维斯还有很多其他出色的作品。除了今泉先生这幅画之外,要不要看看其他的新作品?我再带您介绍一次。

她拼命想要让新来的冤大头上钩,我随口胡扯了几句。我最喜欢这种事了。

以前我是飙车族,当时交往的女生,就和这幅画一模一样。

我指着身穿白色比基尼的女人。她是九头身,胸围与腰围相差将近四十公分。我当然不可能和这样的女生交往过,池袋怎么可能会有峰不二子(注:动漫作品《鲁邦三世》里的人物,以丰胸、美胸著称。)?惠理依装出一副佩服的模样。我以压抑情绪的低沉声音说道:

可是,她死了。骑协力车的时候,车子翻了,她只戴着一顶工地用的安全帽而已

又隔了好一段时间。

是因为脑挫伤吗?

算是吧。

身旁的清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我又轻轻踢了他的小腿,他才赶紧接着说:

就是这样。那个女孩是个像惠理依一样的美女。

清彦说了一句和他不搭的即兴台词。我们也把身体探向桌前,不输惠理依。

我非要这幅画不可。究竟要花多少钱买比较好呢?

我双手交叉,抬头看着天花板,装出一副感动到不行的样子。回过头来时,惠理依皱着眉头,只有嘴角依然笑着,两个部位感觉不属于同一个人。

我问过清彦,他说这幅画卖五十万元。

惠理依笑着点了头。

是那样没错。

我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就说了,我不能用五十万来买啊。清彦,你必须偿还的借款总额大概多少?

他的头没有从桌上抬起来,直接说:

我记得是一百六十万元左右。

维纳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在一瞬间的冻结后,她勉强恢复了笑容。

我刚才说过,关于价格,由你们两位自行讨论比较好。

我凝视着惠理依的眼底深处。

可是,我们对美术一窍不通。这种时候,请别人给点意见也不奇怪吧。而且,清彦买下这幅石版画才一个星期而已,就当成是售后服务,拜托至少给点意见吧?麻烦你了。

我将身体靠向悬臂椅。它的弹性很好,靠背处弯了下去。

好了,接下来要纠缠她几个小时呢?在她们用来禁锢别人的房间里,这次换我们来禁锢维纳斯了。

这种卖画方式再怎么形同诈骗,在销售手册里也无法预期这样的状况吧。接着,我开始和清彦瞎聊。

我们一面随意变换话题,扯远了之后,又把主题转回石版画上。干扰人家做生意虽然应该有个限度,但我们只是客人,而且完全没使用任何暴力。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平常对冤大头做的事,现在轮到自己尝到那种滋味了。惠理依脸上的疲劳神色越来越浓。

这是持久战。由于我们只是坐着喝莱莉花茶,所以并不怎么辛苦。我只去了一次洗手间而已。可惜的是,这里没有CD机,也没有音响。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听好几次《展览会之画》了。

第三个小时过去了。

惠理依的脸色终于变了,说起话来也不再是谈论艺术时那种阿谀的语调。

差不多了,能不能请你们回去?我们还有很多业务要办。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我对她使出准备好的秘密武器。

惠理依小姐,你知道西口的罗莎会馆对面那家当铺吗?

只要是池袋这里的人,都知道那家店。橱窗里头有很多劳力士与LV。虽然没有要买,我偶尔也会去看看。惠理依的脸变得像调色盘一样,除了不高兴之外,又涂上了一层困惑的神色。

不,不知道。

我凝视着海豚。它蹦跳的尾巴前端,飞散出七色的水滴。

因为我们说什么都想要搞清楚价格,就把这张石版画带去当铺了。

惠理依的眼底浮上了怯意。即便如此,她依然堆着笑容,不愧是专家。我好整以暇地说:

你觉得它值多少钱?

不知道。

美女在我们眼前陷入惊慌之中,真是太精彩了。她弓着背,连引以为傲的胸部看起来仿佛也缩小了。我以困惑的表情说:

他估八千元。

其实我和清彦并没有去当铺,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但是对知道这幅石版画成本的惠理依来说,这一定是极具冲击的真相揭露吧。

我们死缠着当铺老板,看他能不能再估高一点,但他说没办法超过一万元,这幅画没有那样的价值。

我看看身旁的清彦。他正以认真的表情观察着惠理依。

八千元、五十万和一百六十万。我们不懂这幅画的价值,也没办法决定价格。所以,直到弄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们不打算走出这间洽谈室,你要报警也没关系。中宫小姐,你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吗?

维纳斯的脸色又变了,一副相当怄气的表情。她从放在隔壁椅子上的包包里拿出香烟,点燃一根,对着天花板角落吐出细细的烟。

你们想怎么样?我已经受够了。如果想要退货,直接退货不就好了。我们也是遵循正常交易卖出去的。

她一口气抽掉半根烟,在烟灰缸里把烟捻熄,又点起另一根。地球上既然没有维纳斯,我也就不用再扮演曾是飙车族的艺术爱好者。

似乎总算可以正常交谈了呢。

惠理依朝我吐出紫色的烟。真是没礼貌的维纳斯。

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我现在就去拿退货表格来。

我对着再度捻熄手中香烟的她说:

我们又没说要退货。坐在这里的清彦想要知道,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销售这种画的。

才起身到一半的惠理依,又坐回椅子上。她用力蹙着眉头,生气地说:

我完全不懂你们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就到这里为止了。

我负责彻底让她动摇,直到她露出真面目,接下来交给清彦就行了。可是,他只是眼睛往下看,没有说话。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继续说:

你小时候家里很穷,所以放弃报考美术大学,是真的吗?

惠理依怄气地把脸往旁边别开。

是真的,那又怎样?

我在清彦的耳边小声说道:

接下来你要看仔细了。敌人或许又要演戏了。

我似乎变成侦讯员了。我以丝毫不带情感的语气说:

那帮你弟弟出学费的部分,是真的吗?

惠理依点了第三根烟,愤恨地说:

我有出啊。但那孩子都不去上学,只知道玩而已。反正,这种事很常见吧。

她以灼灼发亮的目光看着我们,伴随着烟吐出这番话:

你们这么爱寻穷人开心吗?那我就说给你们听吧。

惠理依一面不断抽着烟,一面继续说下去。

我老爸原本是开出租车的,后来得了癌症,那时候我才国二。是肝癌末期哟。虽然他性好女色,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男人,但我妈更糟糕。电视上不是常播什么抗癌日记吗?全家人同心协力,一起对抗病魔的那种。那全都是一些幸福家庭的故事。我们家的状况是,我妈丢下我以及还在读小学的弟弟,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那女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她不想照顾那种男人,而且就算待在已经没救的家伙身边,也帮不了他了。她毫不在乎地抛下癌症末期的老爸以及两个小孩。于是,疾病与贫穷的海啸就朝我们家席卷而来了。高中时,大家吃豪华的午餐,我喝牛奶配甜面包。没钱的时候,我就喝学校的自来水喝到饱。我放弃了最爱的绘画。高中毕业后曾经待过一般的公司,但是薪水没办法一面维持自己的生计,同时又帮我弟出学费。我又不想要出卖**,从事特种行业。这和我妈是特种行业出身的有关。公司的人那时候找上我,说是以我的外形,每个月赚五十万元没问题。

我静静地听她说。自己受到别人的伤害之后,究竟有多少权利可以再去伤害其他人呢?

遗憾的是,在M型社会的下层,凶猛的大鱼吃掉无知的小鱼早已司空见惯了。惠理依大大咧咧地说:

做了这行之后,我非常清楚,男人全都是蠢蛋,只要稍微奉承一下,把身体靠过去,就会买下根本不喜欢的画作,假装自己懂艺术,耍帅。只要在签约之前假装是他女朋友就行了,轻而易举。谁会想和买这种无聊垃圾画的男人交往啊?真的太恶心啦。那些没女人的俗气男人,别人只不过跟他们讲几句话,就觉得对方对自己有意思!

她最后似乎是口出恶言了。我偷瞄身旁的清彦,他的目光停留在惠理依身上。维纳斯态度大变,不吐不快地说:

这样应该了解了吧?我去拿退货表格来,你们签一签赶快回去吧。托你们的福,这个月我无法达到业绩标准,只能领基本薪资了。但我可受不了再被你们这样继续找碴。

我也觉得这么做最好。再怎么说,都必须给这个女的某种形式的惩罚。清彦开口了:

如果我不退这幅画,惠理依小姐就可以拿到钱吗?

惠理依停下了正在按打火机的手。她睁大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看着清彦。

是没错。我只要达到业绩标准,就可以拿三成的佣金。

我忍不住穴嘴:

不要这样,这种画就退回去吧,成本只有十分之一啊。你想为了五万元的画,花五年偿还三十倍以上的金额吗?

清彦的手伸向桌上的石版画,隔着玻璃抚摸比基尼女郎的脸。

我之前觉得,画里这个女生长得很像惠理依小姐。

维纳斯大叫道:

别这么说!我先声明,就算你不退货,我也不打算和你交往。你没必要逞强付贷款。

清彦开始拿棉布把画框包起来,收进薄薄的瓦楞纸箱里。

你这么做真的没关系吗?

清彦看也不看惠理依说:

嗯。决定买这幅画的是我自己。刚才阿诚先生说过,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对吧。

清彦突然变得雄辩滔滔。我拗不过他,在口中嘟囔了一句:

是没错。

不知道价值,那就随自己的喜好决定就行了。我觉得,就算它不值那个价钱,对于卖给我这幅画的人来说,它还是有价值的。

惠理依惊讶得屏住呼吸。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反对。我对吸了太多烟的维纳斯说:

在你觉得俗气到不行的恶心男人之中,也有这样的家伙存在。我想你一定不懂男人的心情,但可别忘记这个家伙。

清彦抿着嘴,把石版画的纸箱夹在腋下,对我点点头。我向发愣的惠理依说:

你明天可以继续寻找冤大头。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男人,你都只会把对方看成冤大头吧。就算能够靠佣金制赚取高薪,我也不想变得像你那样。就这样。

关上门时,我看了维纳斯一眼。惠理依好几次想要点燃百元打火机,不知为何一直无法顺利点着。搞不好连瓦斯都开始讨厌她了。

走出室外,夏天的太阳已经西斜了。我和清彦并肩走在绿色大道上,往车站方向前进。蝉叫声比上午还嘈杂。

你这么做没关系吧?

他先是说不知道,然后搔搔头说:

我太耍帅了,现在渐渐有一种后悔的感觉。

我抬头从榉树缝隙看着夏日天空,万绿丛中一点蓝。飞机云呈一直线往海的方向延伸。

那就现在马上打电话退货。这是花五年才能还清的债务啊。

不,还是算了。

我的心情变好了,一定是因为夏季傍晚的凉风吧?

总觉得你是个很难懂的家伙啊。

虽然我没跟他说,但是和有点小聪明的诈骗师比起来,我比较喜欢有点好色却踏实工作的冤大头。我们在池袋西口公园的东武口分道扬镳。天色明明还很亮,不知道哪所学校的学生已经准备集he去联谊了,有个傻瓜还一边用手打着拍子。清彦轻轻向我鞠了个躬。

今天真是谢谢你,请让我以某种形式表达谢意。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抱期望地等你来。

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回到水果行。我想他一定也没有回头看吧?毕竟,那并不是个阴郁的公园。

过了几天,电视八卦节目大幅报道了这种卖画方式。Eureka的反应也很快,池袋街上才刚传出警察在调查的消息,他们隔天就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了。

绿色大道上的那间画廊,就这样被改装成了一家手机店,惠理依这个身材出众的女子也消失了。她一定又跑去另一个地方骗男人了吧?虽然希望她能够找到其他的生存方式,但那是维纳斯自己的问题了。

在那个比三十五度还热的超级真夏日,清彦来到我们店里。他的腋下夹着之前那个纸箱,把它交给我。

最近工厂没什么工作,我每天只能吃泡面和白饭。请你收下这个当谢礼。

我打开箱子,是乔纳森什么鬼的画,一幅没有比基尼女郎的画。我笑着说:

这么贵的东西,没关系吗?

清彦也笑了。

毕竟,这种东西,让知道它真正价值的人拥有就好了。

蛮会说笑的。于是我们握了握手,站着享用冰凉的菠萝串,然后彼此说了再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象征着和平、爱与环境问题的维纳斯海豚,现在仍然摆在我们家的冰箱旁当装饰。没有任何客人注意到它,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这是一个与艺术不相称的地方,池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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