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上没有任何职称或公司行号,只印了「松村日登美」这个名字和手机号码。这样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效果吧?
『请多多指教。」
松村小姐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宅邸之中。
「真是个怪人。」
千晶边喃喃自语边把名片塞进了口袋。
「不过她应该是有练过的喔!」
『这样你也看得出来啊?」
「嗯,因为她移动时重心一直很稳啊。应该是真冬的贴身保镳吧?」
无论如何,以后有个联络对象也好,说不定能多少问到真冬的情况。不过距离现场演唱只剩下六天,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所以想见到真冬除了先打倒两只杜宾狗,还要打败那个人吗?」
千晶似乎小声地说出了可怕的计划。
「啊~~真是令人生气!我从正面突破进去好了!」
千晶转身就要往宅邸方向走去,我连忙抓住她的肩膀。
「你放手啦!我可是柔道初段的高手,没问题啦!」
「谁说没问题啊!」
训练有素的杜宾狗可是地球上最强的生物耶!
「可是真冬这样真的很过分嘛!」
千晶突然揪住我的衣领,欺进我两脚之间使出一记大内割,把我摔在柏油路上。我硬生生地跌坐在地,痛死了
抬头一看,千晶认真地含着泪说:
「我们明明是乐团的伙伴啊!只听到两次吉他切音和四下脚踏钹,我和真冬就能明白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而且才一个月就有这种默契耶!有心的话即使连续即兴演奏五、六个小时都没问题,可是真冬竟然!」
千晶蹲了下来揍了我的肩膀一下以无力的拳头。
「可是真冬竟然只想到小直,那那我不是很悲哀!」
只想到我。
千晶突然放松了下来,为了避免她往这边倒过来,我只好抓住她的双肩。
真冬只想到我真的是这样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明明是我和真冬之间的问题,如今却演变成feketerigo失去右手而面临瓦解的状况神乐坂学姊残酷的命运依旧无法改变。
真的很悲哀。
「对不起。」
千晶低着头说道,同时按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她在哭吗?
「没事啦,我没哭。」
千晶猛摇头,丢下跌坐在地的我径自往车站方向走去。我慌忙站起来追上去,却有点犹豫是否要走在她旁边。
「千晶,你没事吧?」
「没事。我可是柔道初段,很强的。」
这跟那没关系吧?千晶的声音开朗得不自然,却快步走在离我半步之前的地方不肯回头,让我无法再跟她多说什么。
结果真冬隔天也没出现在社团教室。千晶和神乐坂学姊热烈地讨论着表演的曲目和上台时要穿什么,却完全没有提到真冬。
「我还要制作feketerigo的T恤,弄个十件左右。」
「大家都穿同样的衣服上台看起来会很蠢喔?」
「只有我要穿。然后团员一人发一件,剩下的就拿来卖。一件四千圆。」
「听起来不错耶,那来设计LOGO吧?」
我抱着贝斯坐在教室的一隅,远远地望着千晶和学姊莫名兴奋地想着T恤的图案。这团名明明就是真冬取的,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毫不介意地谈论它呢?
然而就在下一秒,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入口右手边、平常都会有真冬站在那儿的扩大机旁边,露出黯然的表情,害我的胸口也痛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两个人都不碰乐器光聊天,正是因为
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有音乐。只要学姊的一个眼色,千晶便会边转边举起鼓棒,真冬会微敛双眸盯着手边的琴弦,接着就是彷佛忘了时间流逝的即兴演奏源源不断地流泻而出。
而光是不要被她们抛在后头,就已经让我筋疲力竭了。
如果真冬在排练和正式表演时都没有出现,该怎么办?少了一个人的乐团可不只是四减一等于三而已,而是几乎趋近于零。真冬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不自觉地将目光停在学姊身上。这个人会像平常那样想出什么办法来吗?毕竟她常常在我想不到的地方散播奇怪的种子。
而学姊发现了我的视线后,只是淡淡地笑着对我招了招手。
我把椅子挪到爵士鼓组旁,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
「我先跟你说清楚,这次我什么都不会做。」
「咦?」
千晶非常不安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学姊。
「呃」
她指的是真冬的事吧?不过真冬这个名字真的很难说出口。
「理由有两个。第一个理由,如果姥沢同志以后不再来这里,那就是我赢了。只不过这份胜利空虚得令人无奈且感到悲哀就是了。」
「你说赢了什么?」
学姊看着地面摇了摇头。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因为我的胜利不应该建筑在某人的丧失之上。不过这也没办法,在身为革命家兼音乐家的同时,我也只是个恋爱的女人罢了。」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就在完全傻眼的我身旁,千晶拿起鼓棒指着学姊的胸口:
「学姊你恋爱谈太多了啦!」
「没办法,这是我的天性啊!恋爱占了我整个人的八成呢!」
「剩下的两成呢?」
「一成是爱欲,一成是恋慕。」
「全部都一样吧!」
「多了两成喔?」
「还有第二个理由,因为这不是属于我的战斗。」不要无视别人的问题就自己把话题转回去啦!「若是为了自己的胜利,我会不择手段地在眼前所有可能中埋下种子,等待春天到来。不过这回是你的战斗。就跟某次一样,如果你乞求助力,那我伸出援手也无妨,但是我并不会主动做什么。」
我的视线从学姊的膝盖上跌落至地板。
「由于我是个没有诗情的家伙,可以请你用浅显易懂的言词说明吗?」
其实我有一点明白学姊想说的是什么了。
那恐怕是理所当然、也最重要的一件事。学姊结结实实地将双手放在我肩上:
「你自己想办法。」
学姊的话从我的脚底渗透到全身。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直弟弟、小直弟弟,我稿子写完了!快煮饭给我吃!要丰盛一点!」
一回到家,就看到哲朗飞奔到门口。由于他一副要扑上来抱住我的样子,我只好先拿鞋子丢过去以策安全。
「我的喜悦之情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受到打击!」
客厅方向传来超大声的孟德尔颂序曲,那是哲朗完成大案子后一定会听的曲子。因为他从昨天就被出版社绑架并软禁起来写稿,脸上多了深深的黑眼圈和少许的胡渣。
「你有好好吃饭吗?」
「那些人把我软禁起来还不让我叫客房服务耶!害我只能微波蟹肉炒饭来吃。」
「喔,这样啊?那今晚就做没有蟹肉的炒饭给你吃好了。」
「小直的贴心真是让我泪流不止啊!」
「那连盐也不要放好了。」
「为什么净说些残忍的话呢?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把你教得这么别扭啊?真想看看是什么人把你养成这样的!」
「还不就是你!」
本想把他拖到洗脸台的镜子前,不过实在太累人,还是算了。
在厨房准备晚餐时,客厅传来的组曲刚好演奏到那首著名的结婚进行曲,突然让我真的很想去死。在我心情如此之差的时候还要配合哲朗的心情听那种充满喜悦的歌曲?这是为什么啊!快点转到送葬进行曲那段啦!
「为什么天气这么热还要吃泡菜锅啦?」
看到我把晚餐端上餐桌时,哲朗如此抱怨道。真罗嗦,因为煮火锅比较方便啊!
「不喜欢就不要吃啊!」我边盛饭边瞪着哲朗,只见他已经盛了满满一碗的烤豆腐和牛腿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真是拿他没辙。话说回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个拿啤酒将饭菜冲下肚里的人味觉真的没问题吗?
「明明是我和美沙子的小孩,为什么小直的厨艺这么好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都不下厨!」
害我偶尔还会担心美沙子一个人究竟有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唉呀,我本来还担心你搞不好不是我的小孩呢!」
「我有时候也会担心自己是哲朗的小孩这件事呢!」
「别担心,这不是你的错。」
「还不都是哲朗你的错!」
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和他瞎扯什么了。
配着锅底的炖青菜,哲朗喝过日本酒之后又喝起了威士忌。
「不过呢我和美沙子都不是因为劈腿或搞外遇而分手的,所以你应该不是她和其他男人生的才对。」
为什么这家伙要在亲生儿子面说这种话呢?
「我们那时候也是很恩爱的唷!你也知道嘛,我很不可靠又不会看人脸色,她刚好也不会耍心机,总是直来直往的。」
「是喔?那很好啊。」
「因为你跟我很像,所以为了女人的事忧愁烦恼也没用啦!放弃吧!」
「我又没有烦恼」
「可是你完全都没提这次集训的事耶!如果我兴致勃勃地一直追问,你一定什么都不会说:但这次我什么都没问啊!你却什么都没告诉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能让爸爸知道的事吧?可恶啊你这混蛋,居然跟三个那么可爱的女生去海边别墅住了三天两夜!为什么不带我去呢!性教育要持续进行到十八岁为止啊!」
我直接把水倒在哲朗头上,才终于让他安静了下来。这家伙有时候敏锐得莫名其妙,真是讨人厌。
结果我还是没什么胃口,三人份的泡菜锅好像几乎都被哲朗一个人吃掉了。洗完碗后,我拿着装有麦茶的玻璃杯走回客厅,抱着威士忌酒瓶瘫在沙发上的哲朗突然喃喃地开口了:
「喂,你知道美沙子决定跟我离婚时说了什么吗?」
「干嘛突然提起这个啊?我怎么会知道!」
那个时候我才六岁,根本还分不清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事物。
「她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没说。」
难得没有音乐的客厅里,只有哲朗的话语不干不脆地飘荡在半空中。哲朗深深陷在我对面的沙发里,一直盯着凝结在玻璃杯外的水珠。
「美沙子说她不希望让你听见我们谈那种事,所以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谈。那天我也像刚才一样躺在沙发上听孟德尔颂,美沙子工作结束回到家时,正好演奏到结婚进行曲。那个时候啊,我好像看到了一股电流,然后就和她达成共识了。」
若说是喝醉时的玩笑,哲朗的口吻也未免太清醒了。
「到了隔天早上啊,就已经变成『印章盖好了吗?』
『那我送去区公所罗!』这样的情况了。如果是结婚时的情景一定很美好,可惜我们却是要离婚。啊哈哈哈!」
一点也不好笑结果你们两个都没想过我该怎么办吗?虽然我大概也猜得到是这样啦。
「很多事是无法靠言语来传达的。」
哲朗的一句话让我抬起了头。
「我的工作呢,就好像每天不断地确认这件事。那些家伙生在距今两、三百年前,住在地球的另一边:说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言语,过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但他们写的曲子至今依然能撼动我的心。并不是讲清楚说明白就能成功,因为言语的力量是无法超越内心的。啊,这句话真是名言耶!下次写在乐评里好了。」
「你那是抄袭恰克与飞鸟的歌词吧!」
「反正我现在没有喜欢的女生,也无所谓啦!不过如果又碰上美沙子那种什么都不说的女生,我应该会有点羡慕有机会做些什么的小直唷。」
有机会做些什么吗?这么说来,我已经不只是单纯接受并加以评论的人了啊?可是那又怎样呢?我这样又能传达什么给真冬呢?
正想这么回话时,哲朗已经发出鼾声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我在床边坐了下来。书桌上放着我的手机,向真冬借来的录音机就躺在手机旁边。
那个时候我没有把录音机交给松村小姐,也没办法交给她。
总觉得要是请人把这个还给真冬,我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牵绊了。
但又该什么时候还她才好呢?紧抓着这种东西不放,不就证明了我的确是个没用的家伙嘛!
很多事是无法靠言语来传达的。
哲朗是这么说的。或许真的是如此,真的有很多事无法靠言语来传达。可是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无法传达呢?离现场演唱只剩不到一个礼拜了耶!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打电话给真冬:拨号音响了三声之后转进了语音信箱。听到机械化的留言语音时,我突然火了。
「真冬?是我。我想你应该没忘记,你妈妈的遗物还在我手上。要是再不来练习,我可不知道那东西会变成怎样喔!还有,排演时也给我出现,不要给大家找麻烦!就这样!」
我把想说的话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或许我的话无法传达给她,但我却不能什么都不说。
只觉得整个头都好热。虽然已是晚上了,天气却依然闷热:于是我决定上床睡觉。隔了几分钟后,我才想起自己刚才在语音信箱里居然说了「你妈妈的遗物」这种话,不禁在木地板上滚来滚去欲哭无泪。人家的妈妈还没去世啊!我居然说出那种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