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迷你扩大机、水塔、无止尽的探戈
停!
在爵士鼓后的千晶大喊出声,将紧握鼓棒的双手举了起来。我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擦掉额头的汗。
学姐与真冬都将琴颈换到右手停下余韵。前一瞬间还充斥在民音社练习室狭小空间中的摇滚乐节拍,在我耳中化为扫兴的疼痛。
三人同时看向我。无法承受真冬询问般的视线、学姐挑弄般的视线、以及千晶那带有激烈情感的视线,我只能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贝斯上。
在令人窒息的练习室热气中,我听见学姐唉地叹了口气。
相原同志,由你来说吧,我猜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但现在年轻人只听得进去你说的话。
千晶点点头站起来,将鼓棒指着我。
不要老是黏着我!
我吓了一跳,手中的贝斯差点掉下去。简直像是被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吓到不过当然是指音乐上的部分。
我是故意用缓慢的节奏表现慵懒的感觉的!连你也一起这样弹,慵懒成这样怎么行?贝斯与鼓声音传达的时间不同,你要更活泼一点啦!
唔
因为自己心里也明白,千晶的话才更显得沉重。
年轻人,你的练习也不太够呢?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在过门的部分,有好几个地方是蒙混过去的吗?
学姐浮现像是在玩弄小猫一般、不怀好意的笑容,使我缩起身子。
你该不会是不想通过审查,才故意乱弹一通的吧?
才、才没有!
我用力挥手否定,学姐的笑意仍未消失。
来,蛯沢同志你也欺负他一下吧。
咦、咦咦?学姐突然这么说,真冬的头发弹跳起来。即使如此,宝蓝色的眼瞳仍紧盯着我的脸。当我忍不住正想转身时,真冬的声音传来。
胆小鬼,为什么不表达清楚呢?
这是最让我吃惊的一句话。吃惊地连贝斯扩大机的电源都被我关掉了。呃,她指的是我弹贝斯的感觉吧?学姐不禁大笑起来。
稍微休息一会儿吧!年轻人也需要时间反省反省。
休息多久?没什么时间了,已经过五点了。
真冬放在吉他弦上的手指不安分地动着。
等睡昏的年轻人醒过来为止?
这样得等到明年耶!距离审查剩没几天了啦,到底是哪一天?千晶问。
还没确定。报名的乐团似乎不少,我想差不多该接到联络了。
我们要表演正式上台时的曲目吗?真冬穴嘴。这样就得先决定曲目顺序,我有好几首想弹的曲子。
呐呐,选一些最后能让观众加入一起大合唱的著名圣诞歌吧?难得遇到平安夜。
总之先选些擅长的曲目通过审查,也有这样投机的方法
我从远处听着大家的对话,将音源线从扩大机拔下,接上携带式的迷你扩大机。
用只有仍盯着自己看的真冬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一个人练习一会儿。
真冬吓了一跳,打算将吉他从肩上取下。我转身打开了练习室的门,寒冷初冬的夕阳斜照着脸颊
我平常会去的屋顶就在练习室正上方,因此我来到校舍另一边的屋顶上。夕阳已经西沉,逐渐被黑暗笼罩的校园中,可以看见正在整理球场的棒球社社员小小的身影。
我将贝斯背到身后,爬上突出屋顶的楼梯间侧面的梯子,上方有着巨大的水塔。坐在那里放眼望去,就连散落在校园另一边街道上的灯火也尽收眼底,比头上的更像真正的星空。
我将迷你扩大机放在身旁,把贝斯放到腿上拨弄着弦。用两倍慢的速度缓慢地反覆着相同的乐句。
但我的心却无法沉浸于音乐中。贝斯的弦也仿佛读出我的心思般拒绝着我的手指。
学姐的话在耳边响起。
你该不会是不想通过审查,才故意乱弹一通的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自从听到学姐提出审查这件事以来,要说我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绝对是骗人的。
为什么是二十四日呀?如果是别天就好了。
更让我不解的是真冬,她似乎非常地有干劲。我很清楚,会在意这一点的我是不对的。然而即使如此
这样下去不行,我又会拖累她们三人,从校庆的现场演唱就有深刻的感受。与半年前相比,我的技巧确实有所进步。但那三人尤其是千晶却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升。搞不清楚情况、只是卖力拨弄琴弦的现在的我,一定会被抛在后头。真冬的事还是别想了吧,反正我也还没约她在平安夜一起出去。
我的思绪被拉回学姐冲进来前,只有我与真冬两人独处那时的练习室中。
至少,能好好说出口就好了。
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停了下来。只能苦笑。我不是来做个人练习的吗?竟然一直胡思乱想。
直巳?
从黑暗中传来声苣,我吓了一跳。差一点忘记自己正坐在高架边缘而站起来,好危险。
往下一看,正好与从屋顶的门探出头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真冬四目相对。虽然有一瞬间想找地方躲起来,但是因为水塔的关系狭小的空间勉强只能让人坐着。
我故意握好贝斯装做认真练习的样子,一边寻找适当的话语。真冬转动脖子左顾右盼,发现了梯子。
等、等一下。
无视于我的紧张,真冬握住梯子。不如为何她只用左手,并将胸口贴住垂直的支柱,颤颤巍巍地爬上来。我连忙探出身子,伸手将真冬拉上来。
真冬站在水塔旁狭窄的空地,紧抓着我喘气,脸色苍白。
你、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害怕。
那你干嘛爬上来呀?而且
我的视线落在真冬抓住我制服外套衣襟的右手上。
你的右手,该不会又不能动了吧?
咦?啊、不、不是。
真冬摇头。栗子色的发梢碰到我的胸口。
这这个是以前的习惯会不自觉地只用左手做事。
别勉强啦。我盯着埋入自己胸前的真冬右手手指看。真冬察觉后登时面红耳赤地将手缩回,但由于水塔的缘故,空间勉强只够两个人坐,我们只好紧贴着手臂坐着。
我们就这样俯瞰着围墙彼端夜幕低垂的校园,数着彼此激烈的心跳。即使想将呼吸化为言语,也因动摇从隔着冬季制服袖子紧贴着的皮肤传来,使得声音就这么哽在喉咙。
又来了,我们每次都这样。但真冬坐在身旁,她的体温使我无法思考任何事。就连直到刚才都还折腾着我的烦躁也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仔细回想,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与真冬就曾经数度彼此接触了,但会意识到连悸动都如此痛苦,是因为我察觉自己心意的缘故。
痛苦。没错,痛苦。
那、那个。
真冬总算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经不再颤抖。
啊,嗯。
直巳你没有生气吗?
我不禁看向真冬那有一半被影子覆盖的脸。
为什么我没有生气呀
并不是生气,只是我自顾自地迷惘而已。
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练习。
我没有不喜欢!
我猛然转身使得工人都差点掉下去。哇!呀!我紧抓住水塔的脚,真冬紧抓住我的肩膀,总算稳住平衡。
等到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我转头看向身旁真冬的脸,真冬虽然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却仍未松手。
因为我听声音就知道了。直巳的贝斯想逃离我的Stratocaster身边。
我不禁愕然。音乐竟能如此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并不会一直都是我的同伴。我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贝斯琴颈。假使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将这乐器练到淋漓尽致、出神入化的境界时,是否无论内心有多犹豫、多迷惘,也能冷静地演奏贝斯呢?
圣诞节那天,你有什么预定吗?那时你
她问出口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点头,做好心理准备。转向映有星空的宝蓝色瞳孔。
我在想,要送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
真冬眼中的蓝色冰壁静静溶解。
你知道阿瑟。奥乃格吗?他是法国作曲家,我原本想送你他作的圣诞清唱剧唱片。那个、我有朋友要在圣诞节上台表演这首曲子。那是很棒的歌喔,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