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工具箱、水泥、站场
回到家时,哲朗似乎不在,屋里感觉比外面还冷。我穿着连帽的粗皮外套,躺在客厅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头脑总算冷静了下来。回想起神乐阪学姐的每一句话,也终于平静到能够分辨学姐夸大演说中所蕴含的、血迹斑斑的深切心意了。
是从何时开始的?
学姐是从何时起对我有那种意思的?
我当然不会这么询问自己。学姐不是一直这么说吗?从相遇那时开始。
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到你了,年轻人。
我,想要你。
我想我大概已经找到只属于我的保罗了。
其实事情很单纯啊,年轻人。比你心里所想的还要更加单纯。
确实如此。非常单纯。
只是我一直没有察觉罢了。
但是,现在虽然察觉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审查就快到了。不,学姐说过,现场演唱与审查,都是为了阻挠我与真冬单独见面而排定的。竟然公私不分。虽然那个人就是如此。
我在沙发上缩起身子。背好痛。我感觉到啪的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将贝斯压在身下。我脸色大变,打开琴盒取出乐器。笨蛋,我在搞什么呀?没事吧?检查四个旋钮、琴桥与拾音器,确定没有弄坏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将贝斯抱在胸前,把脚抬到沙发上缩成一团。明明没有时间为这种事烦恼了。学姐也真是的,为什么在这么忙碌的时候用长篇大论轰炸我呀?要是被真冬知道了怎么办?我不晓得那两人的感情如何。学姐经常捉弄真冬,而真冬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但一开始演奏时,又会用如同要互咬对方颈部的蟒蛇般的声音相互撞击。虽然那就是feketerigo的风格,但两人演奏旋律时j音质的差异实在过于明显,中声部只有我的贝斯是撑不住的,还是希望能加上合成器的声音。
等等,喂,现在是思考乐团事情的时候吗?这不是在逃避现实吗?我握拳敲了一下贝斯琴身。现在应该烦恼的是
现在应该烦恼的不就是乐团的事吗?我真的不要紧吗?
脑中一再涌现各种事情,使我感到恶心。但是,真冬与学姐那仿佛对决般的吉他独奏、以及我与千晶在遥远下方回荡的节奏乐句在耳畔苏醒,无法抑止。我试着在脑中架构应该穴入其中的弦乐或风琴。feketerigo。、没有第五个人,但是我已经有了点子。这是在听真冬独奏〈HappyXmas〉时想到的。
蓝图、程序,在脑中逐渐成形。
真是讽刺。在练习室练习时,因为太过在意学姐的视线与她说过的话,音乐完全无法进入耳中。但现在像这样在空无一人的屋里,打算用稍微冷却下来的头脑思考学姐说过的话时音乐却又无法抑止地涌上心头。
简单的说,我不过是在当下无意识地寻找避难所罢了。
一直被用来逃避现实,就连音乐之神也会动怒吧。但是别无他法,我现在只能逃去那里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
回到寝室,打开柜子,将破旧的合成器与工具箱一同取出。大概得熬夜了。不过,与其一边躲在被窝里让烦闷将夜晚蚕食、一边盯着时钟看上整晚,彻夜玩弄机械或许还好得多。
至少,会一让我有继续前进的感觉。
你没睡吗?黑眼圈好重耶!
千晶盯着我的脸问。我点点头,忍住哈欠代替回答。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清晨的车站月台上,太阳还没出来的天色仍有些昏暗。但对彻夜未眠的我而言,水泥的灰色与千晶裙子的红色格子纹都使我的眼睛刺痛不已。
反正我也睡不着,就一直工作到早上。
将肩上沉重的行李放到地上。除了贝斯,今天我还带了合成器,重到我手快断了。
发生了什么事吧?学姐什么都不肯说。
千晶盯着我看的视线怎样都不肯移开,露出悲伤的眼神、眼眶逐渐湿润。幸好学姐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与她为何不干脆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比较轻松的想法,两种想法充斥在胸中,我只能做出不知该说是点头还是摇头的动作。
什么都不肯说啊
为什么千晶的话语如此温柔?我心想。为什么不逼问我,叫我快点说出来呢?她之前也曾如此。我被真冬与尤利的〈克罗采奏鸣曲〉打击、逃了出来的那一晚,也是如此。
但是,现在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我不能告诉千晶。
学姐对你说了我爱你,请你抱我对吧?
啥?
我不禁倒退,差点摔到铁轨上。
小直实在是太好懂了。千晶腼腆地笑。
你果然、听、听见了吧?
听见学姐要我抱她不对,应该是类似的话吧?
我没有听到那么多。不过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学姐喜欢小直了。
您一直都知道吗?不小心变成敬语了。
应该说大家都知道吗?我们班上的女孩子也全都知道喔。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不由得蹲在合成器的盒子旁。这份冲击使我甚至想直接躺到水泥地上算了。仔细想想,确
实如此。因为神乐阪学姐从一开始的态度就非常明显了。
算了,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小直没有察觉是很正常的呀。
唔唔
干脆翘课算了。我已经无颜面对全世界的人类了。
我碰到躺在一旁的合成器。
但我不能那么做。
千晶隔着合成器的黑色盒子,在我对面蹲下。稍微抬起头来,就仿佛要被那双强势的瞳孔掳
获,所以我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
学姐果然很强呢。
千晶喃喃自语: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么糟的时机说出口。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讬她的福,我己经遍体鳞伤了。
我就办不到呢。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很惊讶的。
对了。千晶也喜欢学姐,所以不可能若无其事。
呃、那个、抱歉。
你没有一丁点儿资格向我道歉,所以闭嘴。
被浮现凶狠笑容的千晶说得一无是处,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没事。我没有学姐那么强悍,所以脑中会有奇怪的装置运作,叫我保持平常心,这样就会跟往常没两样了。
那不就是强悍吗?
这是软弱喔。对小直来说太难懂了,就算我说明你大概也听不懂。
被千晶指着鼻子,我默不吭声。或许确实如此。
但我很清楚,千晶的笑容比十二月初多云的清晨还要寂寞。
那么,翘了团练花了一整晚思考,你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吗?
要怎么做?我该逃去哪里呢?今后要做些什么呢?
我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