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修理唱盘的。
海豚从千晶的膝上咚地滑落。
咦?
黑胶唱片机,不是坏了吗?你想嘛,难得收到的礼物却不能听,不是很无趣吗?
千晶张口结舌的看向墙壁。墙上用图钉挂着一片黑胶唱片。是〈Sgt。PeppersLonelyHeartsOtubBand〉。
咦、咦、咦咦?
千晶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她看着我手边的工具箱。
在哪儿?柜子里?
啊、啊、那个、呃呃!
连忙起身的千晶脚步不稳地冲向橱柜。
不准看里面!转过头去!虽然不懂这么乱的房间都让我进来了,为什么不准我看橱柜里面,但我还是转过头去。
面对充满尘埃的旧机器,我打开工具箱。取出装满替换零件的塑胶袋放在一旁,先用湿毛巾擦拭脏污。
虽然在千晶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很难做事。但手指很快地恢复以往玩弄机械的手感。我将唱针整个换掉,调整唱盘的歪斜,以三用电表找出短路的部分。
这非常简单。毕竟只是个机械,若是坏掉,修好就行了。在这世界上,坏掉后便无法再次修复的事物比比皆是。
开启电源确认唱盘运转后,我看向千晶。
我想侧试能不能发出声音,可以吗?
千晶瞄了墙上的唱片一眼,用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动作微微点头。
我借用组合音响的音源线接上黑胶唱片机,将黑色圆盘放上唱盘,放下唱针的瞬间胸口有种麻痹的感觉。甜美的噪音。
欢呼声从音箱中流泻而出。令人不快的吉他乐句。将保罗、约翰、乔治三人的和声盖过的铜管乐器组。
我转头看向千晶,或许还透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千晶现在同时抱着海豚与海獭的布娃娃,像是要躲着什么似地缩成一团,她瞪着我以及旋转的唱盘。
啊、抱、抱歉。呃呃,修好啰。
我伸出手工打算停下唱片时。
不要关掉!
我再次回头。千晶的双眼很明显地热泪盈眶。
没关系,就让它放吧,我想听。
接着千晶丢了一个坐垫给我,撞到我的脚,掉在她身旁。
我们蹲坐在一起,仔细聆听满是噪音的披头四。将四人梦想塞入荒谬的玩笑中,那虚幻的演唱会。
他们制作完这张专辑,在过了很久很久的之后,曾经一度举办真正的演唱会。场地在大楼屋顶上,没有宣传、也没有取得许可。最后在翌年便解散了。
我想起学姐不知何时曾说过的话。人会很轻易地、非常轻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确实如此。真冬消失了。因为我的愚蠢。
即使如此,千晶还是像这样待在身旁。待在、我的身旁。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没有更好的男孩子吗?
一瞬间,产生奇怪的感觉。从音箱中流泻而出的曲声,突然变得像是从便宜机器的广播放出来的音乐。千晶以惊人的气势站起身,我也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什、什、什么?
颤抖的声音从土方传下来。我怯怯地抬起头,千晶的脸在海豚与海獭之间满脸通红。
什、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的确是那个意思、但是、呃呃
海獭与海豚轮番飞了过来。
笨蛋!为什么这种、这种时候你要、你、我有多么!
我拚死地用手臂护住头部。除了手中布娃娃的强烈攻击,甚至连飞踢都过来了。我从手臂间的缝隙看出去,千晶是真的在哭。
因此我更加肯定了。我对千晶做出多么过分的事呀。她总是在背后支持着我,总是敲打着我紧闭的窗户,总是在我身边、甚至让我没有意识到她的体温。即使如此
对不起这句话是很卑鄙的所以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喜欢真冬,即使是她不在的现在,仍无法自拔地喜欢她
我、我
碰、碰,布娃娃终于从千晶手中滑落。双膝无力跌落的她抓住我的肩膀,将脸贴了上来。衣服被温暖濡湿。
我对、小直、我
话语被泪水吞没。
这时从音箱流泻而出的曲子,转为双簧管戏谑的声响。是〈WhenI'mSixtyfour>。
保罗麦卡尼装年轻的歌声使千晶的肩膀颤抖着。
当我六十四岁时,你仍会支持着我吗?
只要你同意,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有我在很方便喔,就连保险丝我也能帮你换
进入第二段,千晶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抓着我手臂的手也开始抽搐,当保罗唱到节俭、储蓄以及孙子的部分时,她终于抬起头来。
哈哈哈哈哈哈!
千晶躺在地板上。她面向天花板狂笑,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压扁了布娃娃。
哈、哈哈、什、什么呀?怎、怎么会在这时候,这首歌出现得也太、太巧了吧!
图
千晶一边缩起身子大笑、在地上滚来滚去,我只能无言地看着。
确实是出现得太巧了。
最后,直到下一首曲子结束为止,千晶一直笑个不停。当她坐起身时,眼眶因哭泣而红肿,但原本的阴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啊真是的,糟透了。为什么这种时候我还笑得出来呀?真搞不懂。
一边说着,她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
那、那个,千晶
什么都不要说。
千晶的话将我的话堵回喉咙。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人呀,在笑的时候更显得哀伤。原来是真的。
没关系,我懂的。
我懂。
千晶也知道,已经没有我所能做的事了。那句话比被布娃娃锤打、被踹中侧腹还要疼痛。
之后我们便并肩而坐听着〈Sg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
两人都不发一语,但残留在湿透肩膀上的体温,与刻画在皮肤上的轻微痛楚上让我了解千晶已经前往我再也无法触及的远方了。
虽然我们仍然一如往常地待在彼此身旁,但原先我们之间那无名的温暖幻影,已经在那一晚崩毁了。
所以,只能依偎着唱片削着自身倾吐出的歌曲。
演唱会结束的时刻来临。〈Sgt.PeppersLonelyHeartsClubBand〉道别的话语,被群众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淹没。如同冬季的脚步声一般逐渐贴近。〈ADayintheLife〉前奏的钢琴声,使我如往常般流下眼泪。
就算不转过头,我也知道千晶又哭了起来。
约翰歌唱的每一个新闻报导。
保罗将之联系而成,一如往常的忙碌早晨。
我们反覆了数千次,今后也会继续编织数千次的,那平凡无奇、却又无可取代的,残酷的每一天。
我们上台表演吧。
唱片结束,在钢琴余韵微微缭绕当中,我说道。
即使真冬不在了,也要三个人上台。我们一起做出最棒的现场演唱吧。
千晶眼眶湿润地看着音箱,缓缓点头。
最后,狗笛几乎听不见的尖锐声音,在遥远的彼端响起。<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