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我来!
尤利突然离开我胸前,环顾feketerigo、的三人说道。
由我来弹贝斯。呐,直巳你也听过吧,我全都、全都会弹喔,而且弹得比直巳还好。所以,所以直巳你
我自己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涌上这股激烈的感情。我抓住尤利的衣领,将他撞到走廊的墙上。连哲朗都瞪大了眼。
直、巳
尤利似乎很痛苦地弓起身。
我的确听过。尤利将仅仅听了一次的贝斯旋律,就像用指尖滚动橘子一般,轻易地弹了出来。即使如此。
别小看feketerigo。
深沉混浊的声音。
尤利的贝斯或许比我好上一百倍,但能控制那台效果器的人只有我。能在学姐的旋律下方加上和声的人也只有我。
在千晶的支持下,能让心脏跳动的人只有我。而且,能让我们在天空中翱翔的人,只有真冬。只有真冬而已。
只有真冬而已呀。
我的手与激愤的心情一同失去力量滑落。某个人的手温柔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推开,抱起几乎要滑落在地板上的尤利。
是神乐阪学姐。
对、对不起,但是、但是、我真冬与、直巳、那样
尤利在学姐手臂中哭泣。我俯视着自己的双手。我刚才做了什么?对尤利发怒又能如何?
但是,即使是感情用事说出的话不、正因如此,才显得没有半点虚假。
年轻人。
学姐撑住尤利,安抚似地轻抚他的发丝,静静说道。
你不后悔吧?
我将指甲深深掐入手掌中。不讲理的愤怒似乎还没完全压抑下来。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个人总是给我如此夸大的评价?
我当然后悔啦!我的声音仿佛在冒烟。无论去不去,我都一定会后悔,但是!
所有人的视线都如此刺痛,我将话语丢到脚边:
这是真冬的乐团,是为了让她能够回来再次弹吉他的地方。所以我现在绝不能舍弃这里!
真冬她吉他?什、什么、意思?小直、呐!
千晶走近,抓住我的肩膀拚命摇晃。啊啊,我说出口了。真冬原本打算隐瞒到底的,我却说出口了。那当然啰,为何要隐瞒?
我们不是被同一个名字真冬取名的那个象征绑在一起的伙伴吗?不是流着相同的血振翅飞翔的feketerigo、吗?
我告诉了大家。包括真冬去的医院、为何住院时间长得不得不退学的理由。
真冬的想法。
千晶抓住我手臂的手指,悲痛地嵌入皮肤。
真是愚蠢。真冬与小直真是有够愚蠢的,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们!
千晶吐出这句话,握拳揉着太阳穴。
从头顶上方传下来的脚步声杂乱起来,欢呼声更加清晰了。能听见串场的人更进一步挑起大家的兴奋心情,拚命说着一连串火花般的话语。千晶从皮带后方将鼓棒抽出来握在右手,瞄了我一眼,朝走廊走出去。往喧噪声流泻下来的楼梯前进。
走吧,年轻人。
尤利用手撑着墙,用充满无处宣泄想法的眼神看着我。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希望他能来听我们的表演。彩排的录音绝对无法传达的事物,应该能在正式表演传达吧。
我转过身,在传下来的地鸣声中,追着千晶与学姐向前奔驰。
在灯光熄灭的B舞台上,我们小心地避免被音源线绊到,一边来回准备着乐器与器材。最后帮我们架设好器材的是阿友哥与古河大哥,刚才为止还在这个舞台上演奏的两人。
现在在舞池另一头的A舞台上表演的,Funk风格的人声团体一边扭动身躯摇摆着,但和声还是非常稳固。
架设完成了。我将乐器的背带背上肩,在效果器旁蹲下,使自己的心跳冷静下来。
我的臀部突然被人踹了一下,向前扑倒撞上麦克风脚架。一边爬起来回过头去,锐利的眼神从头巾底下瞪着我。是古河大哥。
到最后那个女人还是没来呀?
因、因为我不是说了吗?真冬已经不弹吉他了。
谁管这么多,亏我这么期待。
他期待真冬能够回来。这个人果然对我昨天彩排时的演奏有所不满。
就是呀。我还以为只要花个两周将正确使用手腕的方法记起来,在正式上场时回来露个脸,你们那单薄的演奏就能恢复正常了哩。
那种奇迹怎么可能会有。
结果还是跟昨天彩排表演的一样吗?连听的价值也没有。
图
我将视线从古河大哥身上移开。
这时我与正在调整麦克风脚架高度的神乐阪学姐四目相对。学姐应该也听见古河大哥的话了,她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们三人能做的,只有修改我与学姐的部分填补真冬的洞,仅此而已。不过是敷衍罢了。
你们表现最好的是审查时吗?真不晓得你们是为了什么上台的。
古河大哥留下辛辣的一句话,消失在舞台后方。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只能演奏。
即使努力的极限只有75分。
欢呼声膨胀、炸裂。撞击内脏的舞蹈节拍停滞,A舞台上的灯光转为蓝色,摆出结束姿势的表演者们身影清楚浮现。
不晓得是哪国语言,串场的主持人用清晰的节奏开始闲聊。其实这比较接近Rap。我总算听出其中似乎也混杂了feketerigo这个单字。
我瞄了学姐一眼,在千晶的前方,三人的视线瞬间交会。我听着身后脚踏钹点出的16分音符,重新握紧贝斯,靠近麦克风脚架。一开始是音色清澈的吉他拨弦,接着交织缠卷的中音鼓。
我用指腹敲打着贝斯琴弦。不安涌上。断裂的切分音。
神乐阪学姐鲜明强烈的呐喊切开昏暗的蓝色海洋,随着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引擎点火。
在遥远的眼前,数百名双眼充血的男女甩动凌乱的发丝,仿佛窒息一般舞动着。我的手指弹出一拍拍重低音,给予他们的心脏高压电般的冲击,萎靡身体的感觉消失无踪。
我挤压到琴颈最底部,让贝斯旋律啃噬着高音。效果器接到指令,与从学姐的吉他拨弦中读取到的和声结合、分析、扩展,还原成与电子风琴相转移的弦乐那爆发性的光芒流泻而出。光之雨被反方向吸入黑洞学姐歌声的正下方,原本应该是真冬的吉他迸裂的云间。
无法填补,怎么可能填补的了?
我拨弄着如同自己血管一般回应手感的贝斯琴弦,再次痛切地确认。
真冬不在这里。
此时此刻,在被同一场雨烧灼的天空下、多么希望你能在这里,但真冬不在任何地方。
是为了将如此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可悲的事实,刻画在自己的耳朵、眼睛、全身的皮肤上,我才会将编曲镕铸敲打,使效果器狂飙,用自己的声音去撞击学姐的歌声吗?
正如尤利与千晶所说,我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心脏破了个洞,为了敷衍,我加强了节奏。血液疯狂喷涌,伤口愈加扩大。
但是,我仍只能持续歌唱。学姐一定看不到我正在哭泣,千晶当然也看不到。更别说是舞台下的观众了。但是,若是有一瞬间我停止歌唱,被泪水烧灼的喉咙就会再也发不出声音。
所以,我让送风口吹出的气流掠过湿润的脸颊,歌唱着。
真实感从手脚剥落。疯狂舞动的每位观众,就像是自己的每个细胞。因疲弊剥落,接着又长出新的细胞,沉浸在精气中,开始渴求鲜血。真是惊人的活力。
神或许就是这种心情吧。
话虽如此,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若是现在的我,只要拉扯在空中整齐排列的、看不见的琴弦,就能从数万人当中拖出我所追求的歌声,即使是喉咙沙哑、肺部干涸↘全身化作粉尘。
但我不需要。
我只想见到真冬。
只想见到她,只是无可自拔地想见她
年轻人!
我抬起头来,挥落仿佛要将自己吞没的黑暗。回过神来,我正紧紧抓着麦克风脚架,整个人跪倒在地。
现在是怎么回事?灯光从左右切开脸颊,我们的表演还没结束吗?我微微转头,看见神乐阪学姐悲伤的眼神,与她放在我肩上的手。
年轻人,还能继续吗?站得起来吗?
我是何时跪倒在地的?组曲到了第五首,由我担任主唱、用贝斯替学姐的吉他独奏合音但为什么还能听见拍子与钢琴乐句呢?从脚下传来仍像雪崩一般的脚步声与拍手声?
回过头去,千晶坐在灯光来回照射的爵士鼓组之间,发丝凌乱地推动引擎运转着。我打了个冷颤。
效果器读取了千晶中音鼓的节奏,转为微弱的钢琴与木琴合音。
年轻人,要演奏安可曲了。A舞台还没准备好,现在正在串场站起来!
安可曲?是叫我继续流血吗?叫我将骨头与肝脏全都溶化吐出来吗?明明、明明是如此疼痛。我还能唱什么呢?真冬已经不在了。无论拿出我们心中的任何一首歌,都只是在确认她不在这里
这时,我从学姐的眼中、学姐从我的嘴唇上读出了答案。
真的吗?
学姐无声地询问。
真的办得到吗?
或许我并没有点头回应,只是再次回头看向千晶。用三只手指敲打贝斯的琴身两次。她用力眨眨眼。即使失去右翼,我们仍是拥有单翼的鸟,彼此相迎,无需任何言语。
右手高高举起。抓住充斥整个Club空气中忙碌的co分音符,一口气扯落。
低音鼓、钢琴与散落在旋律旁的闪耀装饰,一瞬间消失无踪。跳累的群众被留在倏地飘落的雪中。他们无所适从地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时微弱的铃声千晶的脚踏钹刻画出的六八拍节奏进入。
我与学姐一根手指都没动。也没有唱出歌声。
但是,我听见了。
学姐与千晶应该也听见了。是〈HappyXmas〉。
我听见真冬的Stratocaster雕刻出来的、仿佛用尽全身力量的旋律。那或许只是幻影,亦或是在效果器的程式中沉睡的、当时的记忆,被千晶轻敲的铃声唤醒,只在今晚复苏也说不定。
但是,听见的并不只是我们。
从脚下、空中传来歌声,与真冬的Stratocaster为平安夜添增色彩的歌声互相重叠,另一个旋律祈祷战争结束的孩子们的歌声传来。
真的听得见。跳舞跳累的恋人们,哼着仅由两句诗组成的歌曲,在夜空中回响着。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们,理应从未听过真冬所弹的吉他的人们。
听见的人不只我们。
真冬在这里。
真冬确实在这里。
第一段结束时,我与学姐慢慢走近麦克风。千晶的过门撑着学姐的拨弦,往高空飞舞。我的贝斯在她的影子中强烈敲击着。
接在大合唱之后,学姐在麦克风前倾诉高歌,我原本想要跟着和声的。但却发不出声音。我的喉咙早已被强酸般的泪水烧伤了。我能清楚听见在我刻画的鼓动上方、神乐阪学姐的线条之间的,真冬的歌。我早已失去的事物,无法取回的,那个声音。
不,取得回来吗?要怎么做?
当我们正在台上演唱时,真冬已经启程了。彼此都没有交换半句确定的言语。音乐是无论距离多远都能传达光芒的火焰,光是这样,只会留下烙印在眼睑之中的白色轮廓罢了。无法化为言语的思念,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所以,我们歌唱。
所以,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歌唱都是所有音乐的起源,将一切系在一起的绳结、燃烧殆尽的先驱。
最后,在神乐阪学姐的歌声下,数以万计的歌声如炙热火焰再次点燃。约翰蓝侬寄讬在孩子们身上的祈祷之歌。只要你诚心祈愿,战争便会结束。但是约翰被枪杀了。留下的不仅是言语、不仅是思想、不仅是音乐。
演唱完合唱部分的神乐阪学姐,一如往常地她将LesPaul的琴颈高举至头部上方,吉他独奏开始奔驰。一口气弹完第一句乐句,向站在右手边的真冬眨了眨眼,接着转过身来,对我微笑。
学姐对我展露笑容了。
因为真冬就在那里。
我用Hezhuanola节奏(注:将原本二小节三拍子的音乐律动改为三大拍的感觉)弹着贝斯,回应学姐的笑容。或许她一看就知道我的脸颊是湿润的吧,那也无所谓。安可曲的最后,feketerigo四人的视线一定会集中在正中央。我们回过头去的视线与千晶的视线在中音鼓之间撞击。仿佛将全身的空气挤出一般地拨弄着琴弦,在舞台上来回奔跑呐喊。与尾奏完美配合,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我就在如强风般席卷而来的欢呼声中瘫倒在地板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