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回
濮阳城门下,卫怀君与卫国一众家臣恭送魏国使臣回国。当地富户乡绅送上锦缎珠玉,瓷器铜皿,可谓礼厚丰盛了,再加上卫国君主所赠的,魏国使臣的车队来时的两驾顿时就被扩张得满满当当的有六七辆之多。
陈季强颜欢笑,前两天他还气趾高昴的进入卫邑,如今却只能够垂头丧气地蹬上归国的马车。这次会谈失败有负恩师所托,回去复命定要受责的,偏自己中了卫泶的奸计,饮酒误事。此事传到魏庭上,这一世功名富贵是无望的了。心中不住的打着盘算,要如何在魏王前避过这一关。
范睢亦自拱手向卫国君臣告别,他语气平和,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喜是怒,只是心内翻腾如沸滚的海水,也只他一人体会了。
想起临行前一晚,卫泶私下邀他过府小坐。
到了卫家后,堂上还坐着卫怀君和那天的小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小孩名叫吕布韦,是濮水首富吕承宗的独子。据说小小年纪就勤学好问,时有言出惊人,令人侧目。
卫国君臣是想请范睢回国后劝服魏王收回其成命,范睢苦笑:“既然贵国上下皆不惧我魏天威,坚决不肯降城,又何必再担心我王震怒,兵起于野?”
表示不愿相助。
吕纬纬冷眼旁观,听卫泶不住的劝,又给他许下了金银财宝,范睢始终面如静水,不为所动。
于是忍不住穴话:“范先生既有纵横捭阖之才,有志一展振翅于天下,谋势而图富禄,既然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让你一举决定国之安危,数万性命系于你一念之间,你仍是决择不下,这是想要恃价而待还是在担心其中的风险?要知这世间无论富贵或是权势,机会亦不过一刹而飞,只看你能不能抓得住它啊。”
范睢心怦的一跳,自己向来懂得掩饰,却料不到被这眼前小儿一言道破。
原来他表面谦逊温让,心底却从来认为自己才华纵溢,有心要效那苏秦张仪之举,因此投靠魏大夫须贾,想有接近得魏王的赏识,从而一朝登台拜相权倾天下,睥尔诸侯。这在别人眼中也许被形容成野心,也许会是被取笑为不自量力,但他范睢却最是了解自己,他深信自己将来必有这么一天。
被个小孩子两度一言截中心事,他不得不改颜相向,实在不能拿他当一般小孩子看待。
于是坐端正身子:“非我不想相助,而是魏王欲图卫邑势在必然,我在魏国朝堂上职位低微,平常连见他一面都是难,更况要劝说于他?只怕卫君所托非人了。”
吕纬纬尖锐地道:“以先生之能,应该看得到魏国一旦要强降卫邑,不利更大于得到一个小小的濮阳。只怕魏国更有灭国之灾。”
此话实在是有些危然悚听了,卫怀君横了吕纬纬一眼,心里怨他乱胡说话要激怒魏使了。错眼却见范睢眉头皱了皱,并无他所料想的那样勃然动怒。
“魏国盲目扩张,素无方略、贪利受地。又兼决策飘移不定,时而侵东,时而掠西,甚至越国灭境,更轻外交伐谋,地处中原骄横于世。各国不满久矣!”
卫怀君听得心战胆战,偷偷的又瞄了瞄范睢的面色,见他面果然起有不豫之色:“魏国利器称雄,卒披重铠、持戈配剑而闻名于天下,中原立霸是料中之事。”
吕纬纬哼了一声:“魏攻赵、伐韩、防秦、迫齐、逼楚,虽然曾称雄一时,但无地利之险可为屏障,四面受敌,又一直未能摆脱内线作战的不利态势。作为四战之地、四战之国,这岂能长久。尤其是齐秦两国相继崛起,对魏国已构成东西夹击之时,魏不合与齐,齐攻其东,魏不合与秦,秦攻其西。以魏国一国之力而与二强争衡,并力于西则东虚,并力与东则西虚。岂有不穷于奔命,故此失彼的?现今眼下,魏虽与齐示好,但赵国屈起与齐并驱,而强秦与赵并盟,试问魏国要如何避对?”
见范睢脸色刹时苍白,额显细汗,就知道这攻心之词已是打动了他,继尔转了话题:“如今卫国愿与千金之资助先生,既能成全卫国,亦是为魏国作周全打算啊。只要买通各处关节,范先生要见上魏王岂不是容易的事?你既早有效王之心,不正是趁机可一展所长吗?先生既有抱负入朝,作一番大事所为的志向,又岂会为小臣妄党之争扰而犹豫不决呢?若连这点小担挡都承不起,日后又怎能成大事?”
卫怀群与卫泶面面相觑,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个小小的女娃儿竟然有此等胸襟天下,她是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的?又怎么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
范睢沉默片刻,终于说道:“魏相国在魏国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熏天,若有与之相抗者,无一有好下场。我若然要接近魏王说服他放弃卫国,魏相必定怀恨在心……”
到了这一刻,卫泶和卫怀君霍然明省:原来范睢一直担心会受到魏相的逼害。
吕纬纬也沉默了。魏王为人刚愎骄盛,范睢就算说服得他一时,也不能很快受重用的。而魏臣们又忌才妒能,见范睢露头崭角的,必然要将他打压……
涉及自身利益,他自然想得更细全,也难怪范睢宁愿持道中庸,也不愿冒险犯进。
想了想,她缓下气调:“范先生所虑,布韦已经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