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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明天再说吧,今天是唐大人家里的老祖宗七十大寿,你爹爹未必能回来,你也莫白等着,且回去睡吧,他要回来,我替你说。()女儿倒是有心孝顺的,不过是他这个做爹的忙得脚不沾地罢了。去吧,外头只怕起了风,你把我新做的那件灰鼠皮大氅披着吧。”
话音刚落,便见寻梅掀帘子进来,手臂上正搭着一条深青色的毛料大氅,方月环这才明白便是方才这样的母女密话,她母亲屋里还是有人在伺候着,当然大太太是最会tiao教人的,这寻梅想必不俗,只是有些话若叫她一个下人听了去,难免被她们小瞧,因此暗自庆幸那桩事情方才不曾与她母亲提及。
说来也巧,这里方月环前脚刚走,大老爷后脚便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大太太见他酒气冲天,忙叫人弄醒酒汤去,一面自孙姨娘手内接过在冷水里绞起的手巾子,一面关切道:“老爷这是怎么说?到底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身子,一高兴就只管胡喝海喝……”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大老爷粗鲁地打断:“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两个儿媳妇都是你合心合意的,偏生一个生了个女儿,一个一年了不见一点动静,今天席上别人说起冯员外家生了孙子,看着我在场倒好像脸上都有点尴尬对不住我似的,你说我这脸上是什么个颜色?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
说罢竟一摔手将才搭在额上的手巾子挥在地上,霍得起身就朝外走,大太太忙一把拉住:“老爷酒吃多了发脾气原没什么,我们做女人的也应该受着,可这大黑天的北风阵阵,你还要往哪里走去?女儿才头一天回来,家里多了好些外人,老爷这么一闹,知道的说是吃醉了酒,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要出去嚼我们方家什么话呢!老爷若嫌了我,就请到佩瑶屋里委屈一夜,黄姨娘那里也可,只别这么在外头混闹,回头吹了风寒气入了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佩瑶,还不来扶一把?”
此时已有小丫头打起了门帘子,一阵冷风嗖地刮了进来,吹得站在门边的大老爷一个激灵,人也瞬间清醒了许多,见老妻脸上淡淡的丝毫不见恼他的样子,话里话外反倒全是为了方家的名声和他的身体,一时又觉着自己说得过了,抬眼见孙姨娘怯怯地缩在后头并不敢上前,不由摇头叹气。
“太太自然是妥当的,谁敢嫌了你去?不过是我黄汤灌得多了胡言乱语,还求太太宽宏大量,容我放肆一晚吧。”
说着便伸手去拉大太太的袖子,大太太只侧身一躲,寻梅和孙姨娘早已有眼色地上前扶住,
搀着他往大太太的床边去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当真喝多了,大老爷只半眯着眼睛由着她们伺候,趁着寻梅回身再给他绞帕子的时机,却睁开眼悄悄捏了捏孙姨娘的手。
“她不过是生我的气,并非有意挤兑你,连累你受委屈,且担待我们些吧。”
孙姨娘见他轻声细语地安慰自己,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甘甜,可一听见他后面跟着的一个“我们”,又如同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似的,从头顶凉到脚底,心中暗暗发狠,脸上却一点也不露。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她么?左不过为了老爷,只要老爷心里舒坦,佩瑶别无所求。”
伺候老爷太太睡下,因有寻梅值夜,孙姨娘自回房间去歇息,却迎面撞见了一脸焦急的秋棠,忙一把拉住。
“三更半夜的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还好遇见姨娘,请问姨娘,前头可是太太的屋子么?我们家奶奶还没回去,明霞姐姐叫我出来迎一迎,都怪我笨,没走出几步竟迷了路,绕了半天才走出来,也不知我们奶奶走了不曾。”
秋棠急忙反握住孙姨娘的手询问,孙姨娘见她许是因为赶着走了好一阵子而弄得一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精致的su胸急剧起伏着,娇喘吁吁吐气如兰,在月色下比白日里的柔美更添了几分妖媚,又想起方才老爷在太太屋里说的醉话,不由一时计上心来,忙轻轻拍着秋棠的背给她顺气。
“我的好姑娘,且歇一歇吧,看你急的!你们奶奶早回去了,想是走岔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黑灯瞎火的别又迷了路才好。”
秋棠见孙姨娘这样热心有和气,心里自然感激,忙挽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路孙姨娘便细细套问她的出身来历,果然与方月环说得无异,不过她自己到底谦虚,只说黎家宽厚收留她,对黎家老太太对她的宠爱却只字未提。
孙姨娘听她言谈举止便觉着此女虽生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心机上却平常,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不由心下大喜,但还是又决意再试她一试。
“好姑娘,有件事我听着不明白,白天听我们大姑奶奶说,你们家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全在你手里,既那么看重你,怎么就舍得放你出来呢?我们一见如故,我心里很喜欢你,也真心替你可惜,像你这样水灵脱俗的人品,哪里是长久伺候人的?”
这秋棠因到黎家的日子尚短,从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里也有一股子傲气酸气,如今与人为奴常常自怜惋惜,如今听了孙姨娘的话,便越发将她引为了知己。可她到底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家里过去虽然殷实,但老子也不过粗识几个字,老娘更加目不识丁,她自己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些女红针黹家长里短而已,再者她父母又宠她,行动就怕她受委屈,镇日家捧在手心里护着,差不多的事大多不叫她知道,因此她在人情世故上便更加不通。
如今听了孙姨娘这话,便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老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明白,我原不肯跟着出来,毕竟我是老太太的人,又不曾伺候过大爷和大奶奶,也怕伺候不好。可老太太说我胡闹,又说大爷为人老实,大奶奶也是个贤惠人,断不会委屈了我,叫我只管跟着便是,到了那里,自有我的好去处。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得顺从,说来也怪,我们奶奶一路上竟从不吩咐我做活,有事只管吩咐明月明霞两位姐姐,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伺候得不好得罪了她,姨娘是我们奶奶的娘家人,还求姨娘得了空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便眼圈一红拜了下去,孙姨娘忙一把扶住她,一面也落泪道:“可怜的孩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命,却沦落到这里任人磨搓,岂不叫人看着心疼?你放心,我们大姑奶奶确实是个仁厚人,她不使唤你只怕是还生疏着,等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你这么个可人疼的人品,谁又能不喜欢呢?”
说话便到了,秋棠与孙姨娘话别后自回了屋,孙姨娘却站在原地冷笑了好一会儿方回转身去。
这个傻丫头,这么明白的话也听不出来,想必是那黎姑爷看上了她,因此跟黎老太太讨了她去,她们大姑奶奶一路不使唤她,一来是做给姑爷看显得她贤良大度,一来只怕心里不乐意也是有的。这么个闭月羞花的皮囊,却是个蠢人,莫非老天可怜她在方家熬了这二十年,派了这救兵来给她不成?当下便定了主意,迎面嗖嗖的北风吹着,竟丝毫不觉着刺骨。
自此孙姨娘便格外照顾秋棠,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悄悄塞给她,秋棠只当她好心,也对她特别亲热,闲了就往她屋里跑。
这天才到了孙姨娘门口,就闻见一阵清洌的芬芳扑鼻而来,正要开口就看见孙姨娘正冲着她招手:“才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可见是咱们俩的缘分。好姑娘,我们老爷早起看着这红梅像是喜欢,我便剪了几支好穴瓶供着,方才还惦记着多剪两支给你送去,谁知才收拾好你就来了。”
秋棠正嫌她屋里的熏香太过粗糙气味呛鼻,见了这红梅如何不爱,忙奉承道:“多谢姨娘想着,这么好的花也亏得姨娘会弄,方能摆在人前好生赏看,要不就在院子里自开自败岂不寂寞?”
孙姨娘被她捧得乐极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秋棠歉然一笑:“瞧我这记性,这会子就要给老爷送去呢,要不姑娘略等我一等,我交了差回来咱们一处吃茶说话可好?我这里有刚从街上买来的白糖糕,还热热地收着呢!”
“左右我也闲着,陪姨娘走一趟路上解解乏可好?”
这秋棠倒也乖巧,说话便挽起了孙姨娘的胳膊,孙姨娘心道妙极,脸上却淡淡一笑:“那就偏劳了。”
二人一路说笑着往前头去,秋棠一路所见闲庭碧树广厦飞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心下暗叹方家的富贵,这家里的气派竟不比京中的黎家逊色分毫。又见迎面走来的丫鬟老妈子皆对孙姨娘恭恭敬敬,不说因为她是太太身边用得上的人,反以为就是她做姨娘的排场,越发心生羡慕。
孙姨娘在院门前住了脚,远远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厮招手,那小厮转身便跟院子里几个等着伺候的男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人看也不敢往里头看一眼,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什么事劳动姨娘亲自跑来,叫小的们去一趟便是。”
那小厮一溜小跑到了跟前,孙姨娘却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你倒是会说!快带路吧,别叫京里来的秋棠姑娘笑话我们家没规矩。老爷可在里头?”
“嘿!这会子总是老爷和两位少爷说话的时辰,怎么不在?姨娘快请,秋棠姑娘请。”
那小厮本是和里头混熟的,自然极有眼色,忙一弓身子跑在头里,孙姨娘自小丫头手里接过花瓶,却一转手塞到秋棠怀里。
“这么鲜艳的花,原该你这么个花朵似的美人拿着才像样。”
说的秋棠一阵脸红,却也不曾忽略那小厮方才见着她时失神的样子,不由暗暗自得,方家虽大,却再没有哪个姑娘家生得比她好呢!
孙姨娘带着她进了屋,果然见两位少爷正临窗对弈,看二少爷冥思苦想的样子大概是他哥哥略占了上风。
“姨娘,这两位便是我们奶奶的兄弟么?”
“可不?穿蓝的是我们大少爷,穿紫的是我们二少爷,都说我们家两位少爷生得好,姑娘看着如何?”
二人并不敢就上去打扰,只站屏风外头说悄悄话,秋棠不过一根筋,哪里能想到谁家的正经妇人会勾着大姑娘看男人?反倒觉得有趣,细细将那二人都端详了一番,却心下突突一跳,红了脸悄道:“大少爷英伟,二少爷清俊,都是极好的。”
2011年2月11日补齐更新
孙姨娘抿嘴一笑,却听见大老爷在里头问是谁,忙应了一声拉着秋棠走往里走。
“老爷早起夸这几朵红梅开得好,又说要能闻着它的香气读书看账,只怕心里头也清楚许多,奴婢哪里敢耽搁,从太太那里下来就赶着给老爷捧来了,只怕两位少爷也喜欢。”
孙姨娘本就生得婉顺,这会子又低眉顺眼轻声细语的,一张细白的脸上微带红晕,鬓边一支镶了两点翡翠的喜鹊登梅簪子碧汪汪地晃着,削肩细腰倒把大老爷看得有一瞬间失神,只道一转眼十几二十年过去了,这孙姨娘却还有些当年的影子,且向来温顺可心,自己怎么些年来总偏帮着大老婆叫她受委屈,也不见她有分毫怨言,不由看着她的眼神也软和了几分。
又见她一转身自身边的丫鬟手里接过花瓶,这才看见秋棠,只觉得眼生。
“怎么你屋里来了新丫头?”
这里早有小丫头捧了只蓄了清水的青瓷花瓶进来,孙姨娘径自将红梅取出穴上,听见大老爷问话也只淡淡一笑:“老爷这话倒奇了,我屋里的丫头通共不过三两个,哪里能有新的来了?她是大姑奶奶身边的人,因过来寻我说话,便一路同来。秋棠,还不过来见见我们老爷,这两位是我们家大少爷和二少爷。”
秋棠红着脸上来,大老爷见她生得不俗,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她一双眼睛坦荡荡的并无媚态,是个本分孩子,这才略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孙姨娘又将方月环当日说给大太太的话给大老爷说了一遍,诸如此女出生良家自幼乖巧,又得亲家老太太青眼一直在老太太屋里伺候,从不曾出去之类,只略去了亲家老太太已经将她给了姑爷这一段,这里秋棠方又前行了几步给两位少爷请安,方跟着孙姨娘出来,二人自回去孙姨娘屋里闲话不提。
这秋棠自小在家里,除了爹和弟弟,从未见过什么男人,后来到了黎家又是伺候的老太太,除了黎家的老爷少爷,更加一个外人不见了。那黎家大少爷,也就是方家的姑爷,如今已年过三十,不知是不是自幼读书不大活动的缘故,人长得瘦小不说,背还有些佝偻,她自是看不上的,如今见了方家两位少爷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朝气俊秀,便不由红鸾心动心里羡慕起来,自孙姨娘屋里出来,便一个人躲在花园里想心思。
谁知一不留神竟与人撞了一跤,听得对方哎哟,又听见有人数落她,也顾不上自己也跌疼了,忙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搀扶,又一叠声地赔不是。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这么不小心,我们姨娘这身苏绣的裙子可才上身呢,弄坏了你可赔得起?”
“荳儿,人家不是有意的,你何必拉扯出这么一通有的没的?看看,多俊的丫头,给你唬得不轻。”
那被撞倒的女子却并不生意,反倒拉起秋棠的手温言软语,秋棠匆忙间抬头看她,却见她瓜子脸双眼皮,黛眉玩玩美目含情,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却是个标致的美人,又听那丫头唤她姨娘,忙连连告罪。
“秋棠毛躁冲撞了姨娘,求姨娘恕罪。”
这一位正是三老爷屋里的樊音樊姨娘,她眯起一双秋水眼细细打量了秋棠一番,却喜出望外道:“莫非你就是我们大姑奶奶从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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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的那个小美人?你可不知道,这几天整个方家都在议论你呢,都说那月里的嫦娥也没你生得美,我还不信,今日见着果然如此,真真叫人喜欢。妹妹的裙子也弄脏了,前头就是我的屋子,妹妹若不嫌弃,就往我屋里换身干净衣裳吧。”
说着便拉起秋棠的手,秋棠没想到这穿金戴银的美人姨娘对自己竟这样和气,又被她“妹妹”“妹妹”地叫着,一时受宠若惊也不知如何使得,只知道傻傻地跟着她走。
一进屋樊音便招呼她坐,又叫荳儿沏了一户香喷喷的六安茶,摆了奶油卷、蜜糖酥等小点心出来,更拿出一身成新的湖蓝色镶银丝线滚毛边的裙子,亲手给秋棠换上。
“姨娘这样客气,奴婢怎么担当得起。”
秋棠连连推辞,却被樊音笑着按住:“妹妹再莫奴婢奴婢的,我听得刺心。说起来咱们也是一样的人,他们虽称我一声姨娘,心里还不知怎么瞧我呢。这裙子原是我们三太太赏的,如今我这里……妹妹也看得出,哪里还有人肯来,我便是穿着它也无人欣赏,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如今送给妹妹,也只有你这样的人品才配它,只求妹妹别嫌弃是我穿过一两回的才好。”
说着便抽出帕子拭泪,秋棠忙安慰她,一来二去二人便熟络了起来,秋棠得之这樊姨娘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惜是个庶女,被家里的太太欺负赶出了家门,才沦落到了方家,三太太也不待见她,时时算计她,而与她情同姐妹一处长大的大奶奶也三番两次害她,害得她小产不说,还从此都做不了娘亲,不由为她多舛的命运唏嘘不已,一面劝她一面也跟着生气。
这么和气斯文的一个人,却叫人欺负到这样的田地,可见做人还是泼辣些的好。
二人越说越投缘,简直相见恨晚。虽说孙姨娘对秋棠也极好,但到底年纪可以当她的娘了,总比不上年纪相仿的樊音这么有话说,因此一直说到夕阳西下,樊音留她在家里用晚饭,她才想起她们奶奶那里还要去伺候,因此忙辞了樊音赶着回去。
这里荳儿却不明所以:“一个外来的丫头,姨娘何必对她那么好?还与她姐妹相称,岂不降了身份。如今不比从前了,咱们屋里竟一个使唤的人都不给派,要吃什么用什么总说没得例,就这些过去看着不值钱的吃食,也是姨娘你卖了老爷给的头面衣裳换出来的银子,打点了那几个妈妈才得的,倒便宜她。”
谁知樊音却扑哧一笑:“你懂什么?这可是个妙人,妙在她一张脸生得美极,脑子却糊涂,可说蠢极,这种人若能为我所用,岂不更妙?”
荳儿一怔:“莫非姨娘想用她去对付三太太?”
“呵,到底没白跟我这么久,不中亦不远矣。”
樊音并不愿多理会荳儿,虽然是她娘家带来的,可如今的她除了自己早已谁也不信。当初在永安,三老爷有几天不在家,她烧得稀里糊涂无人照应,荳儿去三太太门前求了几次给找个大夫,三太太都不搭理,到了四天才有大夫来给看脉,原来是三老爷回来了,做好人给他看呢。当时她早已自己扛了过去,热度也退了,三太太却故作关心慌慌忙忙拉着三老爷来看她,反倒叫三老爷以为她装病争宠,从此更不待见她。
这个面酸心狠的妒妇她早晚要收拾,不过如今她想设计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个抢了她的如意郎君,害得她落到今天这个田地的贱人!
余念锦,天下的好事全叫你占全了,哪里来这样的便宜事?你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早晚要你千百倍地领受。娘家有钱有什么用?方大哥现在喜欢你有什么用?不过生了个女儿,大老爷的脸色如何谁也不是瞎子,早晚发出来,这秋棠就是个最好的引子。到时候看方晏南会不会不要祖宗不要爹娘,只守着你?
正在屋里嗑着瓜子哼着小曲的孙姨娘,并不知道此时有旁人也惦记着她看中的那块肥肉,只一门心思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没过几天,大老爷晚上果然到了孙姨娘屋里,本就忙了一天浑身骨头酸疼,外面天寒地冻,一进屋却见火盆正烧得旺旺的,暖融融热烘烘,又摆了一桌子喷喷香的小菜,边上还烫着热酒,不由心下一松,也不唤人,自顾自闭上眼,一屁股坐进桌边的紫檀木大圈椅里打盹。
忽觉怀里一热,却见孙姨娘笑吟吟地斜签着身子陪坐在他身边,怀里多了一只镂空炉盖上雕着五蝶捧寿的亮铜手炉。
“老爷累了,吃点东西暖暖胃吧,多少年不曾下厨,希望老爷别嫌弃奴婢的手艺才好。”
说着便一抬手夹起一筷子小菜,用一只细白瓷碟子接着,送到大老爷嘴边。大老爷嚼了几口,只觉酥软浓香十分美味,不由连连点头。
“可算有过年的味道了,可是老黄来了?”
“可不是,下午才到的,送了好些新鲜野味和腊味过来。因我听见大少奶奶跟二少奶奶商议太太这几天犯胃气疼吃不下饭,正好捉了那几只野鸡,热滚滚地烫了粥送去,再配上咸津津酸溜溜的腌冬笋,只怕大太太喜欢。可老爷向来不爱吃那个,正好看见有新鲜鹿肉,我便自作主张取了来用红枣炖了,听人说这东西可养人,老爷天寒腰背冷痛,吃着最是滋补的。没想到我这诚心倒好,原打量着晚些时候送到太太屋里给老爷宵夜,没承想你倒来了。”
“难为你想着,你自己也吃些。”
大老爷被她几句话说得通体舒泰,儿子们年纪轻正当要上进,儿媳妇满心里只知道孝敬婆婆,大太太这些年身子也不大好,又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家,哪里还顾得上他,好在还有一个贴心的孙姨娘,虽说小老婆上不了台面,她倒是无儿无女一片真心只为他一个人守着,说话间便也提起筷子给她面前夹了些菜。
孙姨娘却忽得眼圈一红,又忙遮掩似的擦了擦眼睛笑道:“谢老爷,等老爷走了奴婢自吃,如今老爷在这里,就让奴婢好好伺候伺候老爷吧。”
说着又张罗着给大老爷盛汤,大老爷见她面色凄楚心下不忍,便搓了搓手讪道:“这么大冷天雪珠子哗哗下着呢,我进来才暖和些,你倒要赶我往哪里去?”
“老爷……”
孙姨娘停在半空中的手一顿,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忙自炉上取下酒壶,给大老爷满满斟上了一杯,又自饮一杯道:“雪地天寒,奴婢敬老爷,愿老爷福寿安康。”
酒酣饭香,又有人体贴服侍,大老爷不知不觉便歪在椅子上眼皮子直打架,孙姨娘自他手里接过茶盏,一面柔声劝道:“夜了,老爷且到床上歇息吧。”
大老爷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任由她搀起,又听她悄声嘟囔:“老爷在外头辛苦,我们太太在家里也累得很,大奶奶自是没话说,可惜媛姑娘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二奶奶也是个伶俐的,偏生那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方家添上香烟。”
一番话说到了大老爷心里,他略抬了抬眼并不言语,孙姨娘揣摩着他的心思,一面给他宽衣一面又大着胆子道:“要说我们家二奶奶,说起来是我们太太的外甥女,亲上加亲也是好事,可惜那风吹吹就倒的身子,实在委屈了我们家二少爷,听见前几天又咳起来了,太太叫配的什么人参养荣丸、雪莲护心丹的,也不知吃了多少斤下去,大奶奶还给她弄个什么燕窝牛乳粥吃着,说是养胃气,就是不见她身上长出几两肉来。到底是读书人家会识文断字的小姐,心思总比旁人多,旁人说个一句半句她都要放在心里头盘算思量,心力劳损,哪里能不得病?这么看倒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底子壮不娇气,就说白天老爷见过的秋棠,也是个画里走出来的美人那般的长相,家道中落入了奴籍,却从不见她悲风伤月,倒整日乐呵呵地干活呢。”
一句“会识文断字的小姐”勾动了大老爷的心思,那樊音不就是如此么?时不时做出个多愁善感的楚楚媚态,把老三的魂就这么给勾跑了,不由越发对徐凤临不喜。又听她提起秋棠,少不得也心下一动。
“秋棠?你好好跟我说说,这孩子你看着到底如何?可不是那起调三窝四不本分的吧?”
孙姨娘听大老爷的口气便知道有奔头,自然越发卖力夸她,末了还怕大老爷改了主意,愈加添油加醋,只说秋棠美貌放在大姑奶奶屋里只怕会给大姑奶奶添堵,却丝毫不提此女实则已被那黎老太太给了黎姑爷,因她也明白就算是给儿子纳妾,大太太那里也必会精挑细选,若已做了黎姑爷的屋里人,只怕她便是千好万好仙姑托生,方家也断断不会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