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乖巧地坐下来,只垂了头下去。
姨娘见她面上有擦伤,细白的皮肤上渗出了些小血点,心里便抽痛,手越发的轻柔起来。如今还能给她梳个头,以后呢?谁来给自己女儿梳头?一边想,一边泪水往下掉。
文箐觉到后面有异样,也不知如何安慰,铜镜本来不如玻璃境面,如今一切更是越发的看不清楚,都依稀模糊得很。心里堵得难受至极,却是哭不得。
由着姨娘给自己打开发髹。过得一会儿,文箐道:“娘,给我梳个*童的样式吧。我去陈妈房里,找栓子哥两件去年的衫子来套上便是了……这样外人也不晓得我是我了……”
姨娘听得她那声“娘”,手哆嗦得不成,不知那个“姨”字是掉在她嗓子里,还是她特意如此。
文箐等她梳好,费力地哑着嗓子道:“我去找栓子哥的衫子,你也去换一下裙子。弟弟快醒来了,总不能让他看到……”抬头见她额上青紫一片,有两处皮蹭破了,露出血点,十分可怖。这许久,自己心中有事,意多灰都忘了她受了多少打,身上的伤还不如如何,更不晓得她会多疼。不忍,好容易才说出话来,“您头上的伤,我来绑姨娘绑好吧。”
不等姨娘推却,从床头箱笼里,翻找出上次学裁衣时那半匹名贵的绵缎来,想也不想,便拿剪刀扯了一段,又在外头裹了层白布,折好。
姨娘先时还想说不要紧,可是却张嘴说不出来,她是越发的珍惜与女儿在一起的每一句话,每一丁点时间。也许,到得天明,便再也见不到了。于是,只静静地在刚才女儿坐过的杌子上坐下来,似乎那上面还有女儿的余温,十分地暖和。
文箐找出来药油,也不敢在她头上按揉,好象一按,她受的苦楚便会再重上几分。小手将药油轻轻涂抹好,十分认真地看着头上的瘀伤,生怕漏了哪处,然后用布在头上缠好。定定地看着,总觉得那里便是裹了自己与姨娘一辈子的秘密,娘俩所有的感情……
姨娘说不出女儿那小手到底是十分火烫,还是十分冰凉,反正不敢哪样,她觉得自己的额头被熨得舒服了,冰得舒服了,绑好的伤口从来就没觉得疼过,如今只有女儿的体贴与关心,以前在归州,在成都府时,自己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与女儿贴近的一天,如今所有的都感受到了。她,不枉此生有此儿女……是的,一生无憾。
文箐又问姨娘身上可有哪处痛得紧,一起抹了。姨娘却摆了摆手,这些让她见到了,只会更让女儿难过。痛处不要紧,女儿的关心就是世上的灵丹妙药,再重的伤,都医得。“不疼。时间不多,你且速速去换了衣来。”
文箐穿了栓子的半新不旧的衫子出来时,姨娘已换得一件,看着女儿,故作轻松道:“如此,倒也好。只是衫子稍大了些。天气渐冷,你再着一个把夹衫……”
文箐勉强挤出点笑,只是比哭还让人难受,道:“可能到了杭州,正好我长胖了些,刚好……”
见外面月亮都下去了,想想白天即将来临,油灯的灯油也快耗尽了,文箐不得不收拾行礼。把床上散落的物事收拣了一下,只拿得几样,放进以前自己做的布背包里。
姨娘却还是拎出一个包袱来,道:“如今马上就要到了冬天了,这一路程,少说也近一个月,天只怕也冷起来了。里面有毛靴子,还有你与弟弟的棉服,到时记得换上……今日天也冷了,便不要穿单鞋了,直接将你另一双靴子穿上吧。”
文箐放了手中的背包,抱了姨娘的大包袱,沉沉的……那份沉重无法计量……
文箐放下包来,抱着她道:“姨娘,我舍不得你啊……”
姨娘半晌无声,最好憋出来一句亦是:“我亦舍不得你同文简……”
二人说得此话,均觉极不吉利。姨娘怕她此时又反悔,不走了。只得安慰道:“此时舍不得亦要舍得才是。有舍才有得。你且带了弟弟,日后咱们……”
日后,我们一家团聚,于苏州,于北京,于哪里都好。
文箐懂得她的意思,央求道:“姨娘,你答应得我,定要好好的。我,也一定好好的,也把弟弟照顾得好好地,平平安安到杭州,等你们……”
姨娘一边听,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使劲控制自己别哭出声来,终于还是没忍了,哭道:“我晓得,我晓得……你能从荆州人贩子那里逃出来,一文钱也没有,还能顺利返家。我晓得,你定能把弟弟带到杭州。这一路便是长江坐船,我让吴七送到你船上,找个相熟的船家便是了。箐儿,好好的照顾自己同弟弟,这一路水程,不要惹事,不要管闲事,好好地……”
文箐点点头。后来她想,那时如果她能找回理智,再想想有何万全之策,可能事情会不一样。至少,当时如果她有好好地叫她一声“姆妈”,是不是就算是少些遗憾?
窗外发白。室内昏黄的灯光也慢慢映不出母女俩相拥的身影来,只是偶尔的几句低语,凝重,悲伤无限……
生离,本来在周成来岳州时就带来了这个结果,不过那种生离,同如今急急而来的,又有所不同。不同在哪?文箐想:至少不会象现在这般仓猝,如今自己是逃,是“杀人犯”,这个烙印不管乐意不乐意,都将刻下来。
听着外面鸡叫声,虽不清晰,可是天,似乎亮了,没有阳光的早晨,冷得紧。
随着院门开启,吴七的车驾即将来到,生离,也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