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喂,刚开始听牡丹说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这打扮起来还真就像那未经事的少年郎一样。”坐在大厅主位上一名扑妆极厚的妇人掩嘴欢笑。
有花塘除去高四层的主楼外还有四座独院,一座是给地位低贱的婢女奴才准备的宿舍,一座则是给那些接客的姑娘和卖艺不卖身的艺姬清倌休息的地方,说是卖艺不卖身,可若是碰上出手阔绰或是在这都城地位极重的主,管他是年轻公子哥还是上了年纪挺着肚子的老爷,嘴上说着不从也就从了,不怕死的当然也有,不过都已经见不到了。
另外两座便分别是身娇体贵的花魁牡丹和妈妈的闺院。
楚衍此时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布衣长衫,胡子已经刮掉了,头发也让人打理的干干净净,手里还是一直握着那把刀。楚衍本来就长相清秀,这番打扮下来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已到了而立之年的男人,反而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个尚未及冠的英俊少年郎,就连跟在牡丹身后的丫鬟翠竹也不自觉看红了脸低着头,心里暗骂自己不知羞,可眼睛还是时不时偷偷瞥了几眼。
对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妈妈也开心的笑着打趣起来:“哟哟,快看看咱家翠竹,这是春天到了心花怒放了呀,怎么着?情窦初开芳心暗许啦?”
翠竹被妈妈这样一说头埋得更低了,气都不敢喘,脸红的像是初开的桃花,可悄悄开始忍不住瞄了一眼楚衍的反应,可看到楚衍那张古波不惊的脸,心里不由失落了几分,托着牡丹裙角的手下意识扭捏起来。
“好了,不说笑了,你叫楚衍是吧,本来按规矩你这个年纪是不能当侍童的,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世道太乱,所以看在牡丹的安危上我还是决定破例一次。”
牡丹微微施了个万福,“谢妈妈赐恩。”
妈妈摆了摆手又招了招手示意牡丹过去,等牡丹走到身旁握着她的手笑道:“你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最遗憾的就是难有子嗣,所以我平时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女儿,哪有当妈的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呢,所以就不要说谢不谢的了。”
牡丹点头嗯了一声。
“好了,楚衍,你以后就是牡丹的侍童了,每个月我会给你八钱银子,做得好也会有赏赐,不光你主子会赏,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会赏,牡丹既然觉得你身手不错,那估计你也不会笨到哪去。所以,万事都要上点心,像碰到那种不知规矩的纨绔子弟,你也别跟他们客气,当然能不见血还是不要见血的好,也不要仗着自己会刷两下刀子就目中无人惹事生非,给牡丹惹来麻烦,十个你也担待不起。”
楚衍低头道:“清楚了妈妈。”
“嗯,总之这些青楼里的学问还是要你自己慢慢去悟,至于牡丹生活起居上的一些问题,以后有不懂的就多问问翠竹,她应该也很乐意去教你。”
女孩的脸这下更是红到耳根子了。
“那就这样,今天清明,牡丹你照旧休息一天出城孝敬孝敬祖先,不过别太晚了,别忘了今夜回来了咱们还要一起包饺子吃饺子,这样才算有点过节的味道。”
“放心妈妈,牡丹记着呢。”牡丹脸上乖巧含笑,要是有男人在这看到了,八成心都要酥了。
“记着就行,那你就先去吧,我也不留着唠叨你了。”
牡丹点点头,又施了个万福,然后使了个眼色,翠竹就心领神会的快步走了过去,扶着牡丹的手一步一步离开,过程中一直没敢抬起过头。
楚衍跟在后面,等出了院子踩上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牡丹才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衍,没想到你还蛮招女孩子喜欢的嘛,干脆我跟妈妈商量商量,让你做个男倌好了,以后说不定你能混成个头牌呢。”牡丹扭头看了楚衍一眼笑着说。
楚衍只是淡淡扫了牡丹一眼,没有说话。
反倒是翠竹先不好意思起来,故作恼怒的摇了摇牡丹的手,嗔怪说:“牡丹姐,你说什么呢。”
牡丹这下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几分,“放心,楚衍他不会介意的。”
“你还说!”
“好好好,咱们家翠竹脸皮薄,不喜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楚衍跟在后面始终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看着两名女子嬉笑,心里突然有些触动。
以前好像很难看到这样的景象,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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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过城门,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槽痕,溅起水花无数。
楚衍充当驾车马夫,牡丹和翠竹则坐在车厢里。不知是为了低调还是因为什么,牡丹出行之前特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头上的金雀发钗换成了桃木钗,对比同是在车厢内端坐的翠竹,反倒是牡丹更像是丫鬟,翠竹一身的行头看起来都要比牡丹来的富贵。
离城五十多里的郊外,没有见到其他扫墓的人家,马车最终停在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前,楚衍先撑伞落地,接着牡丹和撑伞的翠竹一起下车。
又是一年,坟头四周已经长满了茂盛杂草,几乎挡住了墓碑上的碑文,楚衍随意看了一眼,依稀看到了一个陈字。
牡丹接过伞,示意翠竹把车上的铁锹和用油纸包好的纸钱拿下来,可还不等翠竹转身,楚衍已经将东西连从怀中取出的火折子一起递了过去,而且还很自觉的把伞插在车轴的绑绳上,然后抽刀一下下的劈断那些凌乱不堪的杂草,给牡丹腾出空间,露出了那块刻着“生父陈常明之墓”的墓碑。翠竹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名的情愫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雨还在下,泥土都被雨水泡的松软,于是铲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牡丹拿着铁锹熟练的铲起几捧新土盖在坟头,然后蹲在地上点燃一捧黄纸。黄纸一张一张的洒在坟前,牡丹总是要等到烧尽了才肯松手。
差不多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黄纸已经烧完了,但牡丹也不起身,就那样呆呆的望着剩下的那点余烬奋力的冒着火星。
翠竹大概是举伞的手有些酸了,也陪着牡丹蹲下身来,也不说话,就是陪着牡丹一言不发的蹲着。
“楚衍,以前都是听你讲故事,如果你现在觉得无聊的话,要不要听我唠叨唠叨?”
“你说吧,我听着。”楚衍返身坐回马车上,一腿屈膝一手拄刀靠着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