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山领着众人向右首走去,走了一盏茶工夫,渐渐有了绿意。众人翻过一座小山冈,远远瞧见有一巨石兀立众人面前,上书:“翠屏谷”三个狂草大字,笔法老辣铁画银钩,显见书者一气呵成,极尽酣畅淋漓之美。钱琴韵赞不绝口,心摹手追久久不肯离去。
前行数十步,众人来到谷口,定睛一看,眼前豁然开朗。见一平坦如湖面的山谷呈现在众人面前,此地气候温润,绿草如荫,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有如人间仙境。
乍见此情此境,九渊忽然想起娘时常让自己诵读的《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众人啧啧称奇,宁陆兆看起来倒是见惯不惊,显然是时有来过。犬吠之声早已惊扰谷内田间地角劳作之人,遥见王石山领着一行人大踏步走来,早有人入内通报风雅先生。少顷,只见一位头戴逍遥巾,三绺花白长须垂胸的文士打扮的人和一个黑帽长袍年过半百的老者,拉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快步走出门来相迎。
宁陆兆忙与那两位老者见过礼后,只见那少年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侄儿熙让见过叔叔。”宁陆兆忙扶起那少年。九渊见那少年虽柔柔弱弱却颇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宁陆兆忙给双方逐一作了引荐:那头戴逍遥巾文士模样的老者就是风雅先生,那少年正是宁熙让,然后拉着那黑帽长袍老者手道:“这便是苍山神猿谢前辈。”九渊见那黑帽长袍老者甚是眼熟,突然想起,这不是在悦来客栈救自己的老者吗?遂忙向前施礼,朗声说道:“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晚辈宁九渊谢过救命恩人。”那老者初时未曾留意,现打眼一看,方才识得正是那晚巧倩让自己所救少年。忙赶紧扶起道:“世间缘分真是奇妙得紧,原来救的是自己人。”说罢哈哈大笑。九渊转头跟爹爹道:“孩儿命大,这就是在悦来客栈救我的那位老伯伯。”
宁陆兆及钱琴韵听闻后赶紧过来施礼谢恩,苍山神猿忙拦住道:“贤弟贤弟媳,说来惭愧,愚兄接到贤弟信札原本着急赶来翠屏谷,在潼关借宿悦来客栈时巧遇令公子被人所挟,当时老朽眼拙不曾认得令公子,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奈小徒一再要我相救,要不然老朽可罪孽深重了,何恩之有啊?“说罢哈哈大笑声中早已挽着宁陆兆与风雅先生向大堂走去。
一听苍山神猿说起他小徒,九渊不由得想起于自己有救命之恩、那个巧笑嫣然的窦巧倩来,突然想起她送给自己的礼物还不曾打开,一摸怀里,所幸尚在。在熊耳山酒家养伤期间天天昏睡不曾记起此事,现此间人多声杂,亦不便打开,遂跟随众人进到大堂内。
大堂内虽陈设极简但甚是宽阔,能容纳百十余人。靠北一张巨形长方桌,四条长凳,墙壁上一幅横式匾额,上书四个苍劲古朴的隶书大字:“反宋复周”;南面一茶几,墙壁一幅巨形字画,上书:“群峭碧摩天,逍遥不记年。拨云寻古道,倚石听流泉。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语来江色暮,独自下寒烟。”正是李白的五言律诗《寻雍尊师隐居》,钱琴韵注视着这幅字喜不自胜,道:“笔法汪洋恣肆,俊拔刚断,如丹崖绝壑,笔势坚劲,有虔礼之神韵亦有魏晋之遗风,真乃神作也。“风雅先生见钱琴韵识得个中门道知是书道高人,见有人识得自己的书法,如伯牙遇子期,心下欢畅无比,忙谦逊道:“夫人谬赞,敝人信手涂鸦,请勿见笑。”宁陆兆哈哈一笑道:“风雅先生不必过谦,拙荆虽不善工书,但善鉴书,她说好便是真好了,天下谁不知风雅先生有三绝:谋略、书法、棋道。“
众人正谈笑间,从外走进一虬髯汉子,软脚幞头葛衣长袍,宁陆兆一见忙迎上去道:“表兄啊,近来可好?“那人正是宁陆兆表兄宁尚忠,宁尚忠裂嘴一笑大声道:“豫弟,我与熙让及小女刚到几日,一切安好请勿挂怀!“
王石山见将众人已安全带领至翠屏谷,遂返回熊耳山酒家准备接应“不二剑”等人及张落其他事宜暂且不表。
单说宁陆兆一行人来到翠屏谷后,当天晚上,风雅先生安排谷内众人为宁陆兆一行人接风洗尘,一时间,大堂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堂内临时搭了十几张八仙桌。风雅先生与宁陆兆、苍山神猿、烟枪李、宁尚忠及一僧一道七人在北面共聚一桌,那一僧一道宁陆兆与烟枪李及宁尚忠均不识得,定睛一看,只见那僧人年过六旬,灰色僧袍,浓眉阔脸,虽已年迈但难掩威武雄壮之态;那道人与僧人年龄相仿,一身蓝色长袍,身材瘦削,头挽道髻,手拿拂尘,神态泰然自若。
钱琴韵与九渊、继宗、熙让、宁尚忠女儿宁玉屏及风雅先生家眷等坐一桌,其余皆为谷中人,择位而坐。继宗见宁玉屏圆脸大眼甚是可爱,遂坐其旁与之玩耍。玉屏有些怕生,初时不甚开朗,后面九渊也加入,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年龄相仿之孩童也都加入了进来,一起嬉戏一起游戏,倒也热闹非凡。
少顷,有仆人上菜斟酒,风雅先生与宁陆兆手持酒杯携手走上北面的台阶,只听得风雅先生朗声道:“今日有幸迎来王爷举家归来,未来将长居翠屏谷带领诸位共谋大事,以王爷虚怀若谷、宽怀仁厚之德,运筹帷幄经天纬地之才,复我大周指日可待,实乃幸之喜之,来来来,诸位一起共饮此杯。“说罢仰脖一饮而尽。宁陆兆听闻后哈哈大笑道:“风雅先生休得过誉,柴某何德何能,哪敢当此重任?只是周太祖及世宗打下的大好江山眼睁睁被赵匡胤这狗贼夺去,柴某将来泉下如何面见两位先帝?”
九渊和继宗听得一头雾水,爹爹怎么自称柴某?一会儿又赵匡胤一会儿又先帝什么的,爹不就一寻常人吗?这大人们也真是,酒一喝得七荤八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刚想问娘,但见娘满脸肃穆之情并无惊讶之色,便即打住。
只听得宁陆兆继续道:“眼下赵贼已联合多方势力,意欲将先帝残余势力铲除殆尽,连敝人尊姐夫遗孤也意欲加害,种种恶行令人发指,想当初,赵贼兵变时尊姐夫韩太尉韩通振臂高呼独抗反贼,不幸被反贼所害而赍恨泉下,天可怜见其遗孤被敝人所救。”
说到这里众人群情激愤,钱琴韵早已珠泪滚滚,悲戚不已。
宁陆兆继续道:“随后多少仁人志士被赵贼所残害,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老将军、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老将军,对先帝忠心耿耿,面对赵贼威逼利诱,誓死不愿屈膝称臣,先后与赵贼浴血决战而惨被赵贼逼迫自焚而死,多少仁人志士赍志而殁,吾辈岂敢偷生?”
听到这里,那一僧一道对望了一眼。只听得宁陆兆继续道:“能入得翠屏谷者皆为志同道合之士,理应同心同德共诛赵贼。”说罢转身指了指身后“反宋复周”四个大字道:“此乃我等之共同目标,‵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如今陛下已被赵贼所挟,已成阶下囚,我等岂能坐而视之?当务之急,应速接回圣上,共图大事,有朝一日,诛赵贼而恢复大周江山方可告慰两位先帝在天之灵!”旁边早有人为宁陆兆及风雅先生斟满酒,墙上不知何时已挂了太祖郭威、世宗柴荣的画像,宁陆兆大声道:“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柴某人不诛赵贼誓不苟活,违者有如此案。”言罢抽出腰间长剑“唰”地向下疾削,巨形长方桌一角早已应声落地。宁陆兆还剑入鞘,将杯中美酒沿身前倒于地上,意为敬天地,然后对着太祖、世宗画像道:“罪臣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慰先帝在天之灵。”说到此处,宁陆兆眼中早已泪光滢滢,然后将酒尽皆泼洒于地,意为敬二位先帝,然后拱手对众人道:“敝人言尽于此,盼与诸君同心同德,共复周室。”说罢接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众人群情激昂,纷纷齐声喊道:“同心同德,共复周室,同心同德,共复周室…”声振寰宇,久久不绝于耳。
风雅先生携宁陆兆归座后,酒筵正式开始,一时间宾客共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那僧、道二人也同样食肉喝酒,与俗人无二。酒至半酣,宁陆兆起身准备向那一僧一道敬酒,看了看风雅先生道:先生还未曾向敝人介绍这两位高姓大名,敢问怎生称呼?“风雅先生闻言后哈哈大笑道:愚兄这倒要卖个关子,一会儿酒足饭饱后请贤弟移步到愚兄书房,再给贤弟引荐不迟,保证贤弟始料未及而惊掉下巴!“宁陆兆哈哈大笑,停杯不饮遂与风雅先生及那两位客人来到风雅先生书房。
四人坐定后,早有仆人献茶。风雅先生微笑着指了指那一僧一道两人道:“贤弟再猜猜。“宁陆兆摇摇道:“这如何猜得着?”风雅先生看了看宁陆兆,似乎仍然不想这么轻易地就告诉他,无比神秘地道:“贤弟还曾提到过两位的大名,怎生就猜不到呢?不妨再想想。”宁陆兆搜空肚肠恁是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二人或者江湖传闻中有此二人?忍不住催促道:“算了别让我猜了,愚弟眼拙,大哥就别卖关子了,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哈哈哈……天大的喜事啊,贤弟。”风雅先生止住笑声,笑吟吟地拉着那道人的手道:“这位便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老将军。“宁陆兆惊愕万分道:“李老将十年前就已自焚谢世了,哪…哪…哪有复活之理…?”话未说完又觉当着人家面如此说法甚为不妥,风雅先生也不理会,又拉着那僧人的手道:“这便是淮南节度使李重进老将军。”此话一出,宁陆兆更是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但深知风雅先生素来持重多智,不会开如此天大玩笑,但事情确实又太过离奇,所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转而哈哈大笑不止,然后道:“难道是我等一片苦心感召神灵,我刚才在酒筵上念念叨叨把两位大将军唤回来了?”四人皆开怀大笑。随后,又重备酒筵,四人开怀畅饮,席间李筠、李重进这才详述原委,宁陆兆方明就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