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南堂见他一脸期待，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健布爽朗一笑，说：“人人都讳言这个。我们去找个地方坐，有什么尽管说，兄弟相称就行了！”</p>
“大将军言过了！”狄南堂再次躬身，示意自己不敢当。</p>
健布大步上前，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即邀他同乘。狄南堂却不肯，说自己骑马来的，这就去牵马。他牵马回来，见健布等了自己，只好跟去。</p>
众人去了一处酒楼。健布下了马车，回头招呼狄南堂，由家将引着入内。</p>
这所酒楼刹是漂亮，内套廊院台阁，和宫宴场所有点像。整整一楼都是权贵，歌舞声声，凡碰到的人无不束身恭迎，从而也可以看到健布在众人心中的地位。</p>
侍人引他们去了一处暖阁，外有梅枝接蕾，探手可得。健布邀狄南堂入座，令人上酒。此后，他看向狄南堂，说：“狄兄不需顾忌。豪杰不避酒肉，呆会只管大吃大喝。我已经派人去请鼓师，为我们击鼓助兴。”</p>
狄南堂更觉得健布朴实。入这样的酒家，听听歌舞，或者寻些丝竹乐人都很平常，偏偏他却要听军中之鼓，性格可见一斑。</p>
接着，健布就进入考验的正题，说：“我还未听到狄兄对西庆之战的看法，此时无外人，一说便是！”</p>
狄南堂也不再顾虑，娓娓道：“我靖康军威，由来已久，却也被威名所累。内地不修防，欠缺应变能力。守护辖区在没有接到朝廷反应时各少门前，甚至要用到守将的私人关系才相互救援。西庆多骑，分进合聚，瞬息百里。朝廷一下措手不及，玉门关以西，被从沧州分割成两段，两段里又被分成数段。我以前不在军中，闲暇时翻查邸报档案得知，若不是敌方大将过于心急，急下长月，在坚城之下空耗，未知西面今在谁手。”</p>
“其次。朝廷储备管理不善，现在还没查明大笔的粮食到哪去了！但所有的证据都表示，仓中粮食实为虚报，土地兼并严重，大户不纳，小户无籍。各地上计竞相邀功，高报户籍，赋税，事实上全是假的。所以，吏治，改源才是根本！”狄南堂又说，“就拿勤王来说，本是聚壮反击之举，各地却烂凑流民佃户，以填补户籍空缺，以致东面各州农田荒芜，甚至数百里的良田被贵戚种草打猎，而同时，聚集的大军不堪一击！”</p>
“这都是政务上的事。我们都是军伍之人，干嘛理那些文官才要搞明白的事呢。”健布抬起说，“我不懂这个，只是打了一辈子仗，才知道如今龙骑用得起，养不起。就军籍的一千五百多只地龙而言，可以养起几万精锐。”</p>
说完，他提起刚送来的酒樽，满上自己的铜爵，示意狄南堂也满上。他将酒一饮而尽，又说：“我觉得大建骑兵才是当务之急，只是——”</p>
狄南堂知道这意思是说，丞相目前并不支持。他刚才的一番话其实是有意让健布体谅丞相的，文武之间相互信任，方能重新挽回狂澜，见健布却只从军务的角度，把眼睛瞄向虎视的外邦，颇有怪丞相把什么都搅乱的意思，直到两人为人看事的角度不一样，却都是为国家着想，更觉得难以调和。</p>
“选练骑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游牧人的控弦之士，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狄南堂说出自己的主张，却逢上鼓声。</p>
看来健布并不怎么入心，也不制止鼓乐。狄南堂叹了一口气，抬头看擂鼓之人。那应该是几个军汉，袒肩露乳，信手成音。</p>
一时间，鼓声大作，如大军鏖战，半园的声乐都被盖下。</p>
一曲罢了，酒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健布高歌云：“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p>
他反复唱末尾一句，等歌完，双目已湿，这就又轻轻地说：“我看好你！宇文元成性子燥烈。你神光满目，也应是弓马娴熟。校场只要不给他猛拼，一定能取胜！”</p>
狄南堂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觉得自己算是踏入这个热血男儿的内心世界，从而也知道，健布出于公心，已经将众人摸得一清二楚。他抬头看看健布，见对方目光热切，真情流露地看住自己，颌首点头。</p>
酒罢回家，已经是下午。一进门，他就看到飞雪在等他，见面就跟着走，讲自己哥哥的事。狄南堂也分辨不出什么对错，在龙蓝采的央求下，只是喊了个人，叫他去找张国焘，告诉他原因经过。</p>
傍晚，家人回来，手里提了封信。花流霜展开来看，见上面还墨迹斑斑，读了一下便默不着声。此信来到狄南堂这，狄南堂才知道是封绝交信，语气尖刻，责骂并举。狄南堂读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张国焘信中怎么有自己的家世，随即想到自己填上的官档，心想：“我本是挂名的官，是朝廷把我传来脱籍的，我又有什么办法？他喟然叹息，揉了一下眉心，将信收起，那家人在一旁补充说：“老爷。张大人说了。少爷年龄尚小，罪责很轻，只要交代出人家的媳妇在拿，就可以放回家中！”</p>
“好了！”狄南堂明白了，这就给风月说，“咱们也别管了。本就不该参与人家的家务，既然参与，就看他！”说完，他站起来出门，打算出去寻家铺子，选件合手的兵器。</p>
他还没走出正堂，张毛却具了几个帖子过来，说是有人拜访。他见台甫，籍贯都写得清清楚楚，是一个也不认识，不由傻了眼。</p>
“他们都说是老爷的同乡！”伶俐的张毛连忙回答。</p>
“说我不在家！”狄南堂一阵心烦，挥手就说。</p>
张毛被人家塞了钱，心里有些发急，只是站着等待。风月却世故地说：“这现管地里有县官，各有所求，结交一番也在所难免。将来老爷有事，也好托别人，塞条进路！”</p>
“不了！先生和我一起从后门出去，到街上走走看看！我心里有些憋闷！”狄南堂提不起这个心思，只是有些丧气地说。</p>
“其实做官为人就为在这里！这不是什么清不清浊不浊的，而是正常的交往，风气如此，里面未必没有英雄豪杰！”风月又劝一句说，他见狄南堂转身就走，连忙跟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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