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狄府前高阔的门廊边早早就泊了几辆马车,碰巧在早归的飞鸟回去时离去。飞鸟在门边跟看了一下才疑惑地进了院子时。一大群孩子在玩,乔镯则坐在西厢边看,他们一见到飞鸟回来就停了下,把视线聚集。飞鸟心里怪怪的,却没像往常一样跑到他们身边,而是继续往里走。飞雪横里往西厢房走,见他便扔了他一句话:“满意了吧?!”接着扬长而去。</p>
飞鸟摸不到一点头脑,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稍一留心,就在远未到厅堂的地方听到里面的热闹声。他一眼就看到面色不好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没敢一下进去。正犹豫时,张毛和几个家人抬了些器物向一侧的厢房走,见到他,便面露喜色地往里面回报。张鲁氏最先出来,她的眼睛竟没像往常一样挂泪水,反现着一丝微笑,叫飞鸟道:“还不快进来!”</p>
接着,他又听到阿妈在叫,只好低着头往里闯。他一进客厅,就看到一头珠翠的黄皎皎深低着头,不安地坐在一群母眷丫鬟中间,这下算明白了飞雪扔来的“满意了吧?”他不安地瞄瞄一旁的阿爸阿妈,心中着急地想知道怎么办好。</p>
狄南堂看他回来,也没给眼色,只是扶了下不高兴的龙蓝采,给飞鸟说:“看你怎么给你琉姝姐交代吧。”说完,他站起来就走了。</p>
两个阿妈,一个婶娘,几下里都说好说坏。飞鸟没听清多少,他只是低着头,急了一头汗,边一五一十地交代罪行,边心叫坏了。天色不早,点亮的铜灯在他面前投下的黑影,就像小玲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一理也不理,他一阵大急,抓耳挠腮地说:“送回去!要送回去!”</p>
众人反以为他害臊,就是龙蓝采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是督促他们一起去吃饭。</p>
放地婚姻极其简单,普通人家的接发妻子也是女子进家,跪在一起敬敬天地就行了,何况是别妻,众人撵上飞鸟几下,就此什么也不再管,本意并非是羞辱。反是黄家来的人心中都不是滋味,有年纪大的安慰了黄皎皎几句,便扶着她和飞鸟一起走。</p>
飞鸟看看黄皎皎,恰逢黄皎皎也斜了眼睛看他,似乎现出点楚楚动人。他便好好打量,见黄皎皎穿了一起重红的绒裙,小腿灯绒棉扎进靴里,分几层的裙裾被丝线勾连出滚团而裹的牡丹样,腰裹可上,结于背后,将不很饱满的身子扎得结实,上身外还又裹了翠袄,心中又想:这身极美的衣服要是穿在小玲嫂身上更好看。</p>
他默不吭声又看,留意到黄皎皎的面孔后,却突地悚然。黄皎皎脸颊扑满了粉红的重粉,描了铅线,小口含过的朱红被口水浸渍,外干内染,真是难看无比,整个下来不似人色,就是个桃花妖。他毛毛地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偏开一点,心说:我以前看她,怎么从未觉得有这么难看过?</p>
不管他如何地想,甚至打算连夜出逃,但到入夜时,黄皎皎还是被送到他住的房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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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见她发抖地打量满屋子的皮毛,书籍,心中才微微返起怜惜,便督促说:“把你的大花脸洗一洗吧,免得夜里吓到了人。”黄皎皎仄仄两步,刚敢坐到床,听他这么一说,针扎了一样站起,牙关格格地响。</p>
飞鸟没有办法,拉过她出门洗面孔,然后又把她带回屋子。</p>
又回了屋子,在灯光黄亮中,他左右去看,却不管怎么看,对方都是一个姿势坐着不动,眼神怯怯恐慌,面孔僵板。他怎看怎别扭下,便一手捏过一个脸蛋,两手稍微用力地挣几下,去撑她的笑容,还连连问:“你的笑容呢?”</p>
黄皎皎不知是不是被他抓疼了,呜地就哭,眼泪流了飞鸟一手。他索然,鬼头鬼脑地出去看看,这才回身拉了黄皎皎,准备让她去乔镯那住。黄皎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当他要丢自己到外面的冷地里,边竭力挣扎堆在炕上不肯,边不像人样地叫,哭嚎说:“我再也不敢了,别推我去外面!”</p>
飞鸟只好捂住她的嘴巴,边抱住她边威胁:“再哭?!再哭,我缝住你的嘴巴。”</p>
两个大些的张氏姐妹,飞雪和乔镯的关系都极好,她们常在一起说话,玩闹,学绣东西,甚至夜里一起在她处睡下。飞鸟不知道她们今夜的打算,只是想送黄皎皎过去了事。他没走廊下,而是从东到西直穿而过,正走着,便感觉到黑地里有人影一闪。他当是飞雪他们几个跟了自己来看的,也不在意,便大声走过去打门。“谁?”乔镯问,听到是飞鸟才出来开门。她穿着小衣起身,发抖着开门,却见飞鸟抱掇着黄皎皎站在门口,便慌忙让她们进。</p>
“镯子姐,给你个暖脚的人!”飞鸟边说边把黄皎皎放下,接着正要离去,却见床上突冒出一大堆的头,张镜,张烟,飞雪都在。他心中一醒,这就不动声色,假装不知道那黑地里的人,路过时却突地一冲,问:“谁?”</p>
“少爷!是我!”张毛慌乱的声音传来。</p>
飞鸟仍以为是更小的孩子看他笑话,却逮张毛了个意外,不禁起了男人才有的脸色,问:“你干什么?”</p>
“我东西掉在园圃里了。”张毛回答说。</p>
次日清早。飞鸟还没穿衣服,就取下龙琉姝送自己的刀在被窝里看。这是把极漂亮的刀,飞鸟都不忍心拿来用。他每日都会看看,借机想想心爱的人儿。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是怎么见一个爱一个的,到底能爱几个,但这会,他确实又想了龙琉姝,只好自己拥着皮被子坐,一把抽开自己的刀。</p>
这是一柄弯长的刀,刀柄有暗纹,两侧的护手镂刻着金龙。刀身的弧度有如初月,因鱼鳞般的纹而不显明耀。这等弧度的刀只有游牧人才用,有利于抹杀,不至于被倒毙或快速对穿的人马挂碍,并能在劈杀中绞掉对方的武器,方便格挡敌兵。飞鸟见刀思人,心中却不觉愧疚,只是叹口气说:“将来,万一她欺负小铃嫂嫂怎么办?”</p>
“为什么我不想想怎么发财?”飞鸟诘问自己。他爬起身穿衣服,并把刀结在腰上,暗恼自己事业心淡薄,这就快快出门,洗脸嗽口,劈了几下刀去阿妈那里,将昨天晚上张毛的事当笑话说一下。</p>
回过头来,他也不吃早饭,这就扯了马儿走。</p>
这是他第一个忙碌的一天。从这一日起,他不但不再懒惰,而且勤劳得要死,不知道是为了躲避黄皎皎还是忙自己的生意,数日不能回上一次家。这些日子里,他不只一次递交辞呈,要求“告小还家”。</p>
宫中自然不去理会,反把这些都压下。而鲁太后对之本有笼络和看护的双重味道,见他年龄不到,不能选拔为宫掖侍卫才放他为侍读,又怎么会去说放就放?</p>
她反把这当作为让王室丢脸面的事,特意传召狄南堂一次,就此询问。因飞鸟编造的各种理由太可笑了,这场问话很不严肃。</p>
当时,鲁太后问:“你家养大象了?”</p>
狄南堂老老实实回答:“没有!”</p>
鲁太后就奇怪万分,又问:“那你儿子前日被大象踩伤了?”</p>
狄南堂顿时哭笑不得,但这还来不及,就听鲁太后又问:“内人近日驾鹤?”</p>
狄南堂又否认,这才知道飞鸟更前面的日子要丁忧一年。</p>
“可知道什么叫欺君?”鲁太后威严地说,但却拼命掐自己的手心,以防止自己难以自制。</p>
“但说起来,他也不算是欺君。”狄南堂苦笑地捡起扔了一地的各种理由,解释说,“‘象伤’可以说是大象伤的,也可以说是面孔起了痕,我想他说的是后一种吧。”</p>
“至于‘闻教化而知丁忧’也可能是说他母亲早死,现在才知道有丁忧一说,便‘乞予孝’。”</p>
狄南堂心中忐忑,他也是多日不见飞鸟的人影了,一边把飞鸟各种的理由破解给鲁太后听,一边乞求说:“劣子难教,请太后教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