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修的威逼之下韩东来还是调转了马头。
吴修有些开心。
那何健诚见两人向他走来,顿时哭的更大声了,“二位大侠的再生之德,我何健诚没齿难忘!”他起身挽袖擦拭泪水,真不像是作假。
十余位江湖好汉已经陆陆续续爬了起来,那领头的大汉抱拳道:“谢二位少侠手下留情,不知道二位出自何门何派,功夫又是什么路数?”
吴修回头看过去,抱拳笑道:“并非有师门传承,只是打架打的多了,知道一个道理,不管是什么招式,打倒别人就是好招式。”
那大汉点头,“受教了。在下二龙山黑风寨寨主刘大龙,二位少侠办完了事,路过我二龙山,有时间可以上山坐坐。”
吴修笑道:“刘寨主不必客气,以后路过一定上山叨扰兄弟们。”
刘大龙爽朗大笑,似乎对吴修的‘兄弟’之称颇为满意和感激,他对何健诚说道:“何少爷,如今有二位少侠相助,我们就返回了。这些年承蒙信任,但终是本领不济,没有帮到何少爷分毫。”
吴修拍了拍韩东来的肩膀,好像是在说,瞧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的心胸狭窄的嘛,这些绿林好汉也并不全是那种仗势欺人的盗名之辈的啊。
何健诚赶紧跪下,“这些年何某如丧家之犬,承蒙刘大哥不离不弃,大恩不言谢,请受我何家上下一拜!”说罢,实打实的给刘大龙磕了一个响头,他并未起身,“等解决家事,我亲自上山登门感谢!”
刘大龙朗声道:“我这些兄弟一人一坛酒就好!我们在黑风寨,等着何少爷的好酒!“
一众江湖好汉,策马而去。吴修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忽然有些仰慕他们。
有时候,在江湖上,一坛酒就可以还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样的江湖谁不向往呢。
此刻的吴修,心情甚好。
新月郡里离此地不远,三骑一路缓行,何健诚是个善谈的人,一直在马背上絮絮叨叨不停,“新月郡离洛城不太远,我们这里最大的产业就是织布。当年魏王就藩洛城,大力发展当地的织布行业,我们新月郡便是最大的集中之地。新月郡有织造加工的商家没有几千家也有几百家,我们何家算是龙头老大了。我们织造的布,一部分供应洛城和许都,另外的一部分最远的能销往西北的樊城。”
何健诚声音稍微低沉道:“魏王尚武,这些年我大魏连年征战,这当兵的军饷吃的粮草可是个天文数字,我们这些商家也空有一腔热血,恨不能上阵杀敌,所以就要使劲干,也好为我大魏开疆拓土出一份绵薄之力。”
吴修笑道:“何公子识大体,一定会得大势。”
何健诚笑道:“大侠说的没错,现在我大魏攻下宋国势在必得。魏王不日就会即位九五,当务之急就是让那些躲避战而逃的流民返回家乡,大力发展生产。我们新月郡离洛城不远,为了大魏,付出也颇大,魏王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他接着道:“所以,现在我们这些经商的,就是要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多开垦些麻田桑田,多去别的地方传授种麻种桑和织造技艺,让那些流民都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有口饭吃,甚至有自己的家。”
吴修点点头说道:“何公子深明大义,将来的大名一定会响彻大魏朝野。”
韩东来听不下去了,勒了勒马绳,“你们俩一口一个大侠,一口一个公子的,不腻歪?”
何健诚爽朗笑道:“这位大侠说的是,如果二位不嫌弃的话,我们三人就以兄弟相称?”
……
不多时,韩东来的话匣子打了开来,主动道:“何兄,你们新月郡最好的青楼数那个?”
何健诚思量一番,道:“要说最好的,就数城西的红云楼了。”
韩东来又道:“何兄,实不相瞒,在下的家族曾经在家乡也声名煊赫,不仅如此,我祖上还是官家出身。不过在我父亲那辈,家道开始没落了,这次回去也是希冀着能重振家族。”
何健诚问道:“韩兄,可否告知家乡何处?”
“西边的寒山郡。”
“可是生产各种玉石的那个寒山郡?”
“正是。”
“这个好办,我与当地的楚家有些生意往来。如果需要,我可以修书一封,韩兄可以带过去,楚家定会帮你。”
“楚家,是那个家主是楚云豪的楚家?”
“是,韩兄与他认识?”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们韩家在穷困潦倒之时求援过楚家,只是那时候我们韩家得罪了一个惹不起的人物,所以也许也是他们爱莫能助吧。”
“韩兄不必烦恼,在我眼中经商就四个字,诚信为本,掌握了这四个字,再比别人努力一点,勤奋一点,必能成功的。”
“以后还得多请教何兄。”
……
吴修有些尴尬。
深夜,三骑才到新月郡,何健诚坚持要大喝一顿,于是就找了个酒家,三人喝酒一直喝到天蒙蒙亮。席间,基本上都是韩东来和何健诚说来说去,两人都读过书,出身也大致相同,所以彼此之间的话很多。
何家家业实在是很大,光是何府的宅邸就比当地郡守的官府大,在新月郡,何家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晨,三骑停于何府大门之前,何健诚下马叩门,开门之人是个老者,老者见到何健诚甚是惊恐,他走出大门拉着何健诚的手小心翼翼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何健诚表现的镇定自若,淡淡道:“麻烦通报一下,就说何家大公子给父亲请安。”
那老者叹息一声,“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何健诚道:“有劳了。”
老者最终还是点点头,无奈转身。
吴修和韩东来也翻身下马,站在了何健诚左右。
等了好一会,大门从里被拉开,先是出来一众江湖武夫,携带的武器各种各样,斧钺钩叉应有尽有,那几人分列左右。然后踏出门槛是一位少妇模样的女人,韩东来眼睛一亮,可真是个美人儿。那少妇身后是两个黑袍人,有面具覆面,看不清表情。
少妇看着阶梯下何健诚,阴沉道:“怎么?今天又带什么人来闯门啊?”
何健诚朗声道:“我只是来看望父亲,这大门也是我们何家的大门。何来闯门之说?”
那少妇憋了一眼吴修和韩东来,又道:“早就给你看过老爷亲手写的那封与你断绝关系的书信,老爷早就将你逐出了何家,你还要不要脸了?几次三番的闯我何家大门,我是念在你与何家的情份上没下狠手,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拿着各异兵器的几个汉子大喝一声冲将上来,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转身迎击,看着唬人,其实比二龙山黑风寨的几人还要脆弱,三下两下几人全部倒地。那少妇眉头紧锁,身后的两个面具黑袍人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单脚点地,速度极快,他们好像使得是什么爪功夫,攻向吴修和韩东来两人。
比拳脚,吴修并不吃力,只是韩东来以剑见长,在不拔剑的情况下,应付的并不轻松,不过对方也暂时伤不到他。吴修和韩东来所依仗的不只是在战场上的身经百战,还有那种将体力用到极限的战斗方式,就目前这样的你攻我躲,他们其实乐在其中。可两个黑袍人也当真不是善茬,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一点不见他们的招式有丝毫的松懈迹象,而是越攻越紧,越来越快。
那少妇叫道:“不要再玩了,快点杀了他们!”
两个黑袍人抽出背后的双刀,刀身窄而弯。吴修和韩东来从容而立,相视笑了笑,韩东来开始拔剑,吴修放下身后的牛皮包裹,抽出两把短枪。
两把短枪一出,那少妇就有些惊诧。
韩东来毕竟身法的功底还在,虽然自己的左手剑不比右手剑那么毒辣,可依旧是专攻别人要害之处。这于多年的战场杀敌息息相关,在战场之上,只要对方不死就会想着法的继续攻击你。与他对攻的黑袍人手舞双刀,上下两路齐攻,韩东来从容应对,自己的毒辣剑法也同样让对方疲于应付,一时半会两人还分不出高低。
可是吴修这边却不一样了,双枪对双刀,吴修早早的就压制了对方。双枪如双头蛇吐信,快准而狠,对方连连后退,退到了台阶之下。吴修心中无意伤人,要不然对方身上早就出现了好几个透明窟窿。片刻之后,那人双刀脱手,吴修一脚踢中他的腹部,他滚落在地,起身要退,吴修用枪刃挑起落在地上的一柄刀,甩了过去,正好刺入他脚尖前半寸处的地面,他正要挪步,又是一把刀拦住了去路。吴修上前,“你那个兄弟还没走,你走什么?”
对方似乎是木头人,不再说话,就那么杵着。
另一处,韩东来与那黑袍人你来我往,韩东来喊道:“老大,这么快的吗?”
何健诚有些心急,“吴兄,韩兄他是不是需要帮忙?”
吴修笑道:“老二,你的左手剑还不成气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练练。”
经吴修这么一提醒,韩东来开始凝重起来,这是难得的好机会。那条空空的长袖似舞女翩翩起舞之时舞动的彩带,韩东来出剑的速度和力道开始加快加重。只一小会功夫,那人的腋下已经缓缓流出了鲜血,那人的面门也破了好几处,那人握刀的手腕也开了一个口子,再打下去,那人似乎要流血致死。
吴修提醒道:“老二,不可杀人。”
韩东来无奈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他不停啊!”
韩东来撤到了吴修的旁边,那人还要来追,韩东来却早已将剑推回剑鞘,他举手道:“兄弟,别这么拼命好吗,会死的。”
那人似乎是听不见,韩东来无奈,只要侧身甩去了一耳光,这一耳光着实不轻,直直将那人甩的晕厥过去。
三人看向一直站在台阶上的绝美少妇,那少妇满脸惊恐和不可思议,后退两步,“你们是谁?”
何健诚冷哼一声,“贱货,快点说,我父亲在哪里!”
韩东来抚摸下把,看着少妇,笑容玩味,显然是动了色心。
少妇突然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又开始妩媚而笑,然后他整理妆容,看向韩东来,眼神温柔如水,又透着些许的诡异。韩东来只觉心中一颤,一股被爱和想爱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凝视着少妇,向她走去。
吴修急道:“老二,你干什么!”
韩东来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吴修心知不妙,将两把短枪合二为一,纵身跳到少妇身前,用洁白如雪的长枪顶着她的脖子,“说,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
少妇似乎是极其害怕长枪寒雪,刚才对着韩东来的模样顷刻间就变成了可怜求饶的表情,她退到门槛处,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之上,“你是谁?为什么有这么邪门的兵器?”
长枪寒雪未真正的刺进她的脖子,只是割出了一点点伤口,在那伤口和枪尖接触的地方,少妇的血,以肉眼很难分辨的速度,缓缓被枪尖吸收,少妇更加痛苦了几分。然后她对着僵尸一般的韩东来凌空虚点了几下。
韩东来一个激灵,眼神瞬间就恢复了光彩,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罢了。
看到韩东来平安无事,吴修抽回长枪,“你是谁?我兄弟会不会有事?”
少妇似乎认命,颓然坐在了门槛之上迟迟没有起身,她缓缓道:“我说了,上仙能否饶我一命?”
何健诚跳将过来,“贱货,快说,这些年,你把我父亲怎么样了?!”
少妇继续道:“我本是得了道狐妖,化作了人形后,迷恋人间生活。得了道,但道行低微,不敢去别的地方,只能在没有修士的新月郡出没。十年前,何家老爷与我在街上偶遇,我见他对我情有独钟,于是对他使了魅心咒。方才你兄弟也是被我施了魅心咒,我已经撤下,他不会有事。”
“我本想安安稳稳与老爷白头到老,做几十年的人间夫妻,可是少爷对我却是恨之入骨,我不得已,就魅惑老爷写了一封信与少爷断绝关系的书信。后来的事情,你们都应该知道了。”
韩东来皱眉道:“书上说的难道是真的,世上还真有狐狸精呢!”
吴修问道:“这两个黑袍人是怎么回事?”
那狐妖回道:“他们本是江湖高手,也是中了我的魅心咒,我便控制了他们,为我卖力。”
韩东来了然点头,“怪不得,我说这两个家伙怎么不怕疼呢!”
吴修看向何健诚,问道:“何兄,现在她交由你处理了。”
何健诚问道:“我父亲呢?可还健在?”
狐妖点头,“老爷还在,这些年他身染重疾,卧床不起。这一年来,我以狐血为他续命,只是时间久了,我的狐血也不管用了。”
“快带我去!”
何府后堂,正东的房间之内,床榻之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何健诚噗通一下倒地,哇哇大哭起来,“父亲,父亲,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可是床榻之上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何健诚起身喊道,“管家管家!去请新月郡最好的郎中,把他们都请过来!”
那狐妖在旁默默抽泣,“没用的,这些年不光是这新月郡,就连洛城的出名郎中都来过了好几位,仍是医不好老爷。”
何健诚颓然匐地大声哭泣,他猛然抬头,瞪着狐妖,喊道:“都怪你,都怪你!以美色魅惑我的父亲,给他使什么魅心咒,你该死,你该千刀万剐!”
狐妖悲泣道:“我与老爷是真心相爱,而且,我早就撤了魅心咒。前些年思你心切,每每梦中都会呼唤你的名字,但总怕你对我打击报复,才没有唤你回家。这些年我也有好几次想对你解释,可是你每次回家都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江湖好汉。”她痛苦的看着床榻之上中年男子:“老爷这般模样也全不是我的过错,与老爷相处总听他说起年轻时与你母亲怄的气。老爷年轻时要是多能享受一些夫妻之情,你那母亲要是能不离家出走,正值壮年的老爷也不至于这般模样。”
听到这里何健诚哭的更大声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修和韩东来默默走出房间,韩东来问道:“老大你不怕那狐妖图谋不轨?”
吴修点点头,“我看她说的属实,作不得假。”
管家替吴修和韩东来安排好房间,两人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傍晚时分,何健诚前来敲门,说是准备了家宴,宴请两人。说是家宴,但宴席上陪酒吴修和韩东来的只有何健诚自己。何家的家事,宴席之上说的更加清楚了。
原来何健诚的母亲在生下何健诚之后便离家出走了,具体原因可能是当时何家还很式微,按照当时他父亲的家世根本就配不上他母亲,父母成婚完全是他的外祖在中间撮合。他的外祖父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学生据说有几个做到了一国侍郎的位置,何父虽然心不在为官一途,却是个非常不错的读书种子,外祖父当时非常看好他的父亲,所以就硬是把母亲送进了何家,父母成婚之后,他父亲对他的母亲是呵护有加,但是怎么样都捂不热母亲的心,在生下他之后就跟着一个读书人跑了。
以后的日子爷俩过,父亲又当爹又当妈,父亲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让何家坐上了新月郡织造产业的头把交椅,这中间的苦他父亲很少提起。几十年来,他父亲也不续弦,就连那新月郡最好的青楼也不去。直到碰到了那个狐妖,一下子就情窦初开,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