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从床榻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阁楼里。
抬眼望去,床榻对面是阁楼里唯一开着的窗,阁楼位处某座陌生的山峰半山腰上,楼外轻雾弥漫,清风徐动,远处竟是执剑宗内极其熟悉的那三座素云遮面的大峰!
鹤撵来往于剑宗内外峰峦,一如过往多年。
一时间顾师弄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仓促从床榻上坐起,回头是一扇紧闭的楼门,低头发现本命真剑仍在身侧,他立即抓起长剑背在背上,站起身时骨骼咔嚓作响,想来是躺得过久的缘故。
自己躺了多久?他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
他在阁内走了两步,警惕四周,筋骨渐渐活络过来,这时他才发现床榻旁竟然点着一盘剑宗内疗伤的稀有珍宝蛟涎香,紫色的香盘刚刚燃尽,只剩下豆粒大小的香骨还飘着残烟,醇厚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在阁楼内。
内门哪位大人物舍得为自己点了这奇香疗伤恢复?
顾师惊愕之下,调动神心内观灵海,那晚在剑炉小峰上被无数真剑刺伤的灵壁已然修复完好!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好奇的仔细环顾阁楼四周,怎奈封闭的阁楼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发现,仅仅放置着这一张床榻,床榻位于阁楼一角的阴影里。
他抬步缓缓朝着那处窗户走去,却在路过阁楼中心时被朱红木柱挡住的对面的木墙吸引去了目光。
阁楼中心地上放置着一块剑宗修行者常用的青藤垫,进入藏辉境界之后的修行者常常要打坐修行,内照自观。
这是内门哪位长老起居的房楼?他常年生活在外门四海筑,对于偌大的内门一无所知。
顾师停步在那已经破烂出两个洞的青藤垫旁,仰头看着木墙上那个大大的剑字,排山倒海的汹涌气势扑面而来,他想起了传说中禁忌湖旁的那面石碑,自己曾想过去借助石碑上的剑文提升境界,奈何一直未敢实行。
在这巨大的剑字之下有一排剑刻小字,字迹凌厉利落。
“愧对过往,将天赋遗失在阴影山谷的罪人,从今以后将这孤身磨剑,砥砺剑心,守护剑阁。”
这时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里是剑宗内门的塔楼山上!
而这处阁楼正是剑谱楼的顶阁——剑阁!
楼里有脚步声响起,不徐不疾,身后的那扇紧闭的楼门被推开了,正好在蛟涎香燃尽的那一刻,因为他警惕的听见了香盘里最后一缕香灰掉落的声音,任谁孤身一人在此陌生的楼阁上醒来时,也不得不警惕四周。
“师?……”
顾师转身欲言又止,望着刚刚进来的那个身影,师兄两个字被他急忙咽了回去。
从前是师兄弟,但现如今他已不该再那般称呼了,两人的地位和身份在剑宗如今已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段弥风看着手足无措的顾夹,想起数十年前刚进剑宗时同在四海筑修行的日子,那时自己在外门同窗里是最没有天赋和出身最是低微普通的弟子,在所难免的,他时常成为同门笑话捉弄和欺侮的对象。
尤其是他在争夺入门名额的入门试上不知是失手还是痛下杀手打死了自己的哥哥这件事在同门间传开后,更加受到大家的排挤和厌恶。
顾夹自然也是捉弄他的众多师兄弟中的一人,那时他从不清洗自己的衣服,将所有的衣物全都丢给隔壁剑庐的段弥风洗,段弥风忍辱负重的给他洗了三年的衣物,最后一年的冬天在雪陈大会上终于开启了灵海玄门成功进入内门,自此凭借过人的毅力的勤奋在修行一途上境界突飞猛进,地位也是步步高升,成了剑宗内门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弟子。
在那之后的多少年里,他再未见到过顾夹。
而顾夹则留在外门做了执事,第六年才成功启玄,最后历经多少年才千辛万苦进入藏辉境界,做了教导外门弟子的剑师。
“你昏睡了三天。”段弥风开口说道。
顾夹自然没有因为时过境迁而忘记数十年前自己在外门时期对段弥风做过的那些事,实际上自从段弥风在二十年前登上剑阁阁主之位后他便就在恐惧着有再面对对方的这么一天。幸而在阔别数十年后再见的第一句话他说得是如此稀松平常,没有丝毫记恨过往的意味。
顾夹笑了笑。
“你衣服洗得挺干净的。”段弥风随即补充说道。
顾夹心头咯噔一声,为自己年少时霸凌同窗的过错悔恨不已,脸庞霎时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埋了自己,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屈膝拜倒在地上,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拜谢掌门恩赐灵药。”
段弥风笑了笑,抬手示意顾夹起身。
“还没举行上位大典,乱叫什么。”
顾夹尴尬笑着站起了身道:“早晚的事。”说完冷汗已经湿透了背,脸颊似火烧过一般。
“你伤都该全好了?”段弥风跪在唯一的青藤垫上,然后招呼顾夹也坐下,顾夹心里恐慌,只好席地而跪,以和段弥风同样的姿势,毕恭毕敬。心里却在想着,原来他这青藤垫是跪出来的破洞。
“弟子刚才醒来查验过灵海,已恢复如初。”
以弟子自称让顾夹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然而从规矩上来说,他现在的辈分的确已是如此。
段弥风点头。
“那晚怎么回事?”
顾夹心想他终于问到了正题。
“那晚弟子我带着今届外门弟子到剑炉小峰修取剑之修,那位来自悬流城的林洁儿郡主不知何故在剑炉内引发了真剑之怒,无数剑宫里已经聚灵的成熟飞剑群起攻之。弟子只得以身犯险冲入剑宫里救了郡主出来,也正是被那无数真剑的剑威伤损了灵海。”
段弥风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