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夹离开了剑阁,段弥风站在窗畔,一直目送着那一道半空中歪歪扭扭的剑光缓慢离开了剑痕谷。
阁楼阴影处的地板上忽然亮起来一团光苞,光苞犹如昙花般迅速绽放,一位身材婀娜的蓝衫美妇从那光团里走了出来,光团随即犹如尘埃般消散在空中。
“剑阁一向单脉相传,已经上万年没有在择剑试上收过弟子了。”
女人的声音冰凉如水,她说话时总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律法般严格不容质疑。
段弥风转过身,看着这个美艳的女子,这个曾经在少年岁月里一度让他差点迷失掉自我的丰满异性,任谁也看不出她已经六十多岁了。
她就是执峰峰主,固梦燃。
自己刚刚进入剑宗时,对方也还是个初入外门的成天因为严苛炼体而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回首往昔,再看当下,如若用凡界普通人的眼光来审视自己,自己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呀——
“凡事都有例外,师妹你不也是执峰历史上第一个女峰主么?”
固梦燃笑着道:“执峰的峰主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谓?你看谁来反对争辩过我的地位么?不过悬流城主那感应神迹而诞的宝贝女儿若是成了执剑宗宗主的唯一弟子,剑阁未来指定继承人,那才会引得修行界注目了——毕竟,悬流城一旦和执剑宗达成如此联系,今后剑宗便再也不用看西皇大人的脸色来获得修行资源了,是吧?师兄?掌门?”
段弥风冷笑。
“拦住他了么?”他转移话题问道。
固梦燃叹息一口气回答:“我回来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拦不住。”
“拦不住?连你都拦不住?”段弥风显得很诧异。
“没错,连我都拦不住,那你该知道没人能拦住他了。”
段弥风凝着眉头看一眼固梦燃。
“你没有用剑?”
固梦燃摇头,抬起纤细的手掌,抚弄着一只手的手背,细细道:“你早该知道我不会对他出剑的,即使全世界都对他拔剑,我也不会对他拔剑,永远都不会!你让我去拦他,我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段弥风摇着头呵呵的冷笑,对此他早有预料,不过听到对方这样亲口说出来,他免不了有些失望。
“那你干了什么?”
“我就站在大路中间拦着他呀?”提起那个他,固梦燃竟也像个小姑娘似的言行里露出了痴态。
“他到哪里了?”
“刚到往西寺。”
“他去了往西寺?”
“不知道,我没跟着他,他和那个老和尚是旧相识,也许会上寺去打个招呼,但也不一定,他身上有伤,那山又高,听说山上有佛宗的禁制,不能御剑而上,步行上山很费劲的。”
“他受伤了?”
固梦燃点头,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担忧的样子。
段弥风忍不住抚掌喃喃自语一声很好。
“看来御魔城传来的消息没有错。”
固梦燃冷笑道:“你这人真的冷血,奉月那件事便也算了,毕竟他从那九天之上,西峰之顶而来,本就不是我剑宗门人,可是东回却是与你我一同长大的剑宗门人,西来师祖的亲生骨肉。你竟也想趁他受伤做些不齿的事情么?”
段弥风看着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女人一脸小姑娘般为心上人焦急的惺惺作态的模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换做五六十年前的话,他恐怕又在因此而道心挣扎了。
“他说话了没有?”他避开这个话题,平静的问。
“说了。”固梦燃说完,叹口气。
“他就说了句让开。”
“你就让开了?”
固梦燃垂着头不再说话。
段弥风望着窗外剑宗内绵绵的秋雨,心底忽然想起白烈,他已经要求开启穹顶大阵三天了,也不知道他那档子事处理得怎么样了,那晚到底是何人在外门四海筑的地界引发灵爆,惊醒了穹顶大阵里封印着的赤鹈。
他淡淡道:“那就让他回来吧。”
固梦燃抬头看着段弥风,眼神里带着问询,第一时间她真的以为段弥风是同意了让剑东回回到剑宗,但看到他那杀意弥漫的眼神时,她才真正理解到段弥风这句话表达的意思。
“我走了。”她也淡淡的说了一句。
固梦燃忍着心底掀起的波澜汹涌,抬手捏起剑诀,一声清咤,口里飞出一柄洁白飞剑,御剑回了执峰。
没人知晓这位一向执法严苛,为人冷艳得有时候甚至有些恶毒的执峰峰主,钻进洞府被窝里呜咽痛哭了一整晚。
……
……
天色将晚时萧月亮才起床,雯雯已不知了去向,他看着另一间刚刚来那天被杂货塞满似乎并不存在的小屋被按照着萧苏小镇老屋的厨房整理出来的样子,他估计雯雯又是缠着外门的执事们索要锅具去了。
对他而言,抄书的职责实在有些太过轻松,况且没有长期大量的任务要做,这完全就是个闲职,也让他有了大量的时间来谋划如何找机会进一次内门,探寻那具身体的下落。然而谋划计算再多的可能性,也需要时间来观后变,他目前能做的已经做完。
他抬头看着穹顶大阵洞开后的天穹,一道剑光歪歪扭扭的从内门剑痕谷上空飞出来,落在雪陈溪畔的一处山丘上,是顾夹。萧月亮看着对方捧着个小瓶子站在山丘上低头愣了盏茶功夫,随后朝着养剑堂走了过去。秋雨刚歇的云层叠叠层层,纵横交错的云层犹如蛛网,猛然间他想起来了什么。他凝着眉头在静立了片刻,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心,回屋抱了那一叠书,纵步朝着远处今届弟子们所居住的剑庐小屋走去。
剑庐小屋星落在雪陈溪的两侧,并没有太明显的次序,此时众弟子们尚在养剑堂练习每天的功课,那位衣着鲜艳的白眉老人正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漆黑木盘似乎正跟着其上的指引在空无一人的剑庐小屋附近转悠找寻着什么。
他什么也还没找到,便碰到了那个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