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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2)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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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们即将进入蓟城,看看我燕国王城,气势如何?”吴王一席话,打断了吴终的思绪。

几日来,他们行进速度愈发缓慢,越靠近国都,地形越崎岖不平,他们淌过琉璃河,又向北行了不远,已能看到西北边莽莽燕山,王城就坐落在山脚下,透过磅礴的晨曦,尖耸的高塔和箭楼隐约可见。

还没进京城,城门两里外的官道旁,他们首先看到了一个庞大的京观,所谓京观,就是骷髅台,北方习俗,战士得胜归来后,将所砍下敌人的首级堆积成塔,筑成京观,初成之时,恰逢盛夏,其血腥恶臭而不可闻,随之时间推移,人头皮肉皆腐烂化去,就变成了白骨塔,颗颗骷髅阴森灰白,夜晚还会散发幽蓝的荧光,如鬼火萦绕,令人闻之而色变,望之而生畏。

筑成这座京观的原料,应该就是去年晋朝北伐士兵的人头,当时桓温败走中原,麾下士卒被斩杀者不计其数,晋军日后若有机会回到北方,看到这堆巨大的耻辱之物,不知会作何感想?

“此乃不祥之物,为何要摆放在京城外?”吴终指着骷髅塔问吴王,吴王对此的解释说是燕国勇士的风俗,人头代表着战功,他们需要让皇帝和百姓看到自己的功劳,因此每当得胜归来后,城门外总会堆放起大小京观无数。

“这风俗实在野蛮透顶!”吴终摇头,他在北方游历数年,见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京观,对这所谓象征荣誉和功劳的白骨堆厌恶至极。

“放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们没把人头扔到皇帝床上去!”吴王扬鞭大笑。

站在蓟城南门外,向远方张望,西北群山中,残破的巨大城墙隐约可见,那是始皇帝发动数十万人修筑,以为可以保护天下太平,谁料今日,高大的城墙化身为鲜卑家族的内院,它没能挡住马鞭和弯刀南侵的脚步。

进城前,吴王做了一番安排,他的私人军队使用朝廷的旌旗,被隐藏在蓟城西门外不远处的山坳里,吴王说,这是一股小部队,又打着朝廷的旗号,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它必须布置在自己可以碰触到的地方,一旦有变,马上可以攻入城内,所以他还需要一个联络员一同进城,他选择的联络员就是赵承嗣。

“他是个生面孔,跟我们一起进去不会引人注目,也为了让你能时刻看到他,免得担心。”吴终不得不承认大哥的安排很妥帖,他们三人为了混入城内,又仔细装扮了一番,化装成行商模样,一路低头不敢言语,守城士兵没有生疑,总算是进入城里。

混入城中后,他们刻意找了一个偏僻又简陋的旅店住下,临近春节,街道上很热闹,买卖年货的人到处都是,他们头两天就呆在旅店里,除了睡觉,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过吴王倒是利用这段时间逛了好几家裁缝铺,然后在某天下午,给他们每人做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油黑发亮的缎面翻毛狐皮夹袄,以及暗紫色衬着花鼠尾翎毛的短袍,吴终把衣服捧起来,放到鼻子下面,闻到一股新鞣制皮革的味道,衣服穿在身上,柔软又暖和,他已经很久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了,再看赵承嗣,小伙子眼睛发直,半张着嘴,两只手兴奋地来回搓着,显然他是这辈子第一次穿上这么好的衣服。

“王爷这是发财了吗?出手可真阔绰!”吴终打起哈哈,心里琢磨别说慕容垂自己身上新购置的穿戴,光是赏给他和赵承嗣这两身衣裳,得破费不少银两。

“咱们进京可是要办大事,不能穿得像个叫花子,你们都得给我捯饬得精神抖擞,别让人小看了去!”吴王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办事?”吴终手按着佩剑,这段时间整天闷在旅店里除了吃就是睡,他早就憋得浑身难受。

可吴王似乎并不着急,他并没有告诉两个年轻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不过他近些日子显得很神秘,经常一个人出去,然后很晚才回来,这天吴终实在忍不住,就悄悄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出去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难得温暖的午后,蓟城的风在冬日暖阳下暂时停歇下来,吴终跟在慕容垂身后,和他始终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眼看着他在街巷中穿梭,脚步飞快,街上很热闹,但吴终不敢走神,亦步亦趋,不敢放他离开视线。

只见吴王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径直朝城北而去,又走了片刻,来到一座深红色的别墅门前,这座别墅坐北朝南,方圆足有二百步的规模,四周围墙高耸,而且四个墙角还有碉楼,碉楼下方挂着装饰着赤狐尾的大红灯笼,围墙上插着描绘着双足乌的黑色旌旗,看上去气势恢宏,在蓟城这样的国都,除了贵族行辕,一般百姓人家不敢营造这样的氛围。

吴王没走大门,沿着墙根转了片刻,来到行辕西北角一个偏门跟前停下,门是开着的,一个手持长戟的中年侍卫和他寒暄了两句,就放他进去了,可吴终不敢上前,他躲在一棵老槐树后面,打量了一下围墙,墙很高而且墙面光滑,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公开翻墙往里闯,别墅周围没有参天大树,而且所有树冠都被砍得光秃秃,看着吴王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他有点着急,有了夜闯营地的经历后,他也不敢对这位结义大哥完全相信,潜意识中总有种感觉,吴王还有很多事瞒着他,如果不完全弄清楚,之后还会陷于被动,也许哪天会莫名丢掉性命,这并不是瞎担心。

他正把注意力全部投向那道小门,冷不丁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揪住,用力往下拉,他疼得只能顺着这股劲儿蹲下来,脖子被锁死,动弹不得,他边咧嘴,右手已经摸到剑柄。

“别动,再动把你脑袋揪下来!”他突然听到熟悉又朝思暮想的声音,然后又闻到他整日挂在嘴边,不忍忘却的“忘忧”香的味道,往日的记忆如开闸洪水,霎那间浮现在眼前,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让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嘴里。

“不悔,是我,吴终!”他小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又不瞎,当然知道是你!”他听到贺不悔尖利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吃吃的窃笑声,从身后传来的忘忧香味一浪接一浪,也不知是神魂颠倒还是被揪住头发导致的晕眩,没人能说得清。

“我……好疼!”此时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些日子没见,你还没死呐?”虽然话很难听,但吴终就是喜欢听她这么说话。

“如你所见,我活得很好,还有,你能不能松开手?我的头疼得厉害!”吴终已经从眩晕中缓过神来。

“真是该死!”他听到背后传来咒骂声,接着感觉到抓着自己头发的手已经松开,他赶紧站起来,边摸着后脑勺,然后转过身,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女人就站在面前。

她的脸还是那样艳丽,嘴唇红得就像冬日的篝火,微微上翘的眼角涂抹着淡淡的黑色妆黛,身上披着黑狐皮大氅,流畅的毛皮将她整个身体包成简单的几何形状,她一只胳膊搭在胸前,怀里抱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生得圆润白皙,胖嘟嘟非常可爱。

“不悔!”他突然感觉很尴尬,原本的思念都化作灰烟,见到本人后,除了傻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不光是嘴,还有手和脚。

“吴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嫌在外面死得不够快是吗?还专门跑到蓟城来送死,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贺不悔丝毫不留情面,劈头盖脸数落起来。

“不悔,我到蓟城就是为了找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自从上次咸阳分别以后……”

“且打住!”吴终还没说完就被她生硬地打断。

“你很想我吗?那我还真是荣幸呢!”她嘲讽地看着他的脸,慢慢围着他转了一圈,“让我猜猜,这位小弟弟到底哪里在想我?”

“你这是干嘛?”他面露愠色。

“让我想想哦!”她的眼神在他脸上来回巡视着,“是谁在邺城的酒馆,和一个歌女跑到楼上去调情?她调皮地笑起来,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怎么知道的?”吴终惊得双眼圆睁。

“承认了是吧?哼!”她用一个白眼回应他。

“我当时喝了很多酒,再说我什么也没做!”吴终红着脸争辩道。

“不管怎么说,当年的小男孩长大了,也知道男女之事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是想你,就是想见你,所以跟随吴王一同来到蓟城,就为了见到你。”“好吧,那你已经见到我,算是如愿了,现在你赶紧走吧,离开这里!”贺不悔撅起那绵软如凝胶,鲜红如樱桃般的嘴唇,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我不走!我答应大哥的事还没办完!”吴终犯起倔来。

“大哥?你是说吴王慕容垂吗?”贺不悔脸色越发难看。

“对,我们约好要共同进退!”吴终胡诌道,其实只为了找个借口不让她轰自己走。

“吴终,我说你总是寻死,真是一点没说错,这里面的事情太危险,不是你能处理好的,继续留在这里,你会没命的!”贺不悔担忧地看着他,那眼神真的就像姐姐担心着自己的亲弟弟一般。

“自从和你离别后,发生了很多事,吴王他……”吴终试图解释。

“你在邺城杀了夜魔,又赢得了选拔赛,吴王封你为俾将都尉,来蓟城营救他老婆,对吗?”贺不悔白了他一眼,把后面的事悉数说出。

“真神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吴终知道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度量眼前这个女人了,她就是如此神秘,因此才会如此迷人。

“所以,别再对我说你们之间那些破事了,我对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现在我只告诉你,吴王不是你想象的吴王,蓟城也不是你想象的蓟城,这里很危险,你最好还是当你的破落剑客,四处转悠去,什么地方都不要久待,什么事都不要掺和,这样兴许能让你一直活下去,懂吗?”贺不悔为了劝他,真是展现了少有的耐心,她此时真恨不得把他团成个球,塞到布袋里,然后一脚踢到越远越好的地方。

“我就不走,我就要呆在这里!”吴终心里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希望自己平安,关于吴王的为人,他心里很清楚,不过正因为很久没遇到过对自己好的人,所以在她面前,吴终充分把自己的劣根性暴露了一下,这些东西平时藏得太深,都快发霉了,要是没见到贺不悔,吴终只怕都忘了自己还会撒娇耍赖。

“你这孩子,好说歹说都不听,要作死吗?”她有点着急了。

“你说过,我不是孩子了,我是男人,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他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反驳道。

“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离开此地?”她叹着气。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以后我去哪你去哪!”吴终嘻嘻笑起来。

“胡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是不知死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出来!”说着她又举起胳膊,作势要打,举着胳膊,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拳头化作巴掌,在他脸上用力摸了一把。

“我有一身好功夫,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他笑嘻嘻捂着自己的脸,被她摸过的地方热乎乎的,很舒服。

“呸!”贺不悔朝他脚下狠狠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既然你有一身好功夫,为啥连个门都进不去呢?”

“我不想伤人!”吴终看着自己的剑说道。

“小子,你唯一的本事就是杀人,这不叫好功夫,明白吗?”她看着吴终的眼睛,“真正功夫好的人,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不会有人因此而死去。”

“你是在说自己吗?”吴终问道。

“你不会明白的!”她又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地面。

“那能不能让我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吴终说。

“什么意思?”贺不悔抬起头问道。

“带我进去,我想知道吴王在里面究竟在干嘛?”吴终回答。

“你可能会后悔的!”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终,不悔。”他答道。

“你说什么?”她好像没听清。

“终,不悔!”他重复一遍给她听。

“真是油嘴滑舌,作死的鬼!”她瞪了他一眼。

“好姐姐,我不后悔的!”吴终很认真地回答。

“真该死,这都是命!”他又听到她小声咒骂着。

这座蓟城西北角的别墅是皇家别院,也是一个行宫,皇帝和皇后夏天会来这里居住避暑,这段日子皇后一直住在这里,因为她怀孕快要生产,所以需要个僻静的地方静心疗养,现在别墅里住着的就是皇后可足浑氏和她的卫队侍从,一路上,贺不悔给他讲述了大概情况。

“吴王去见皇后,不可能吧,他们不是关系很恶劣吗?”吴终问道。

“所以我说你该死,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淌这趟浑水,不是找死是什么?你了解吴王吗?”贺不悔轻蔑地用眼角瞥着他。

“吴王的王后段氏,因为巫蛊要谋害皇后,被治罪下狱,皇帝甚至要连带着治吴王的罪,还有你,不也是他送到蓟城来,取悦皇帝的吗?”吴终不解。

“他对你是这么说的?”她嘴角向上翘起。

“是的。”他老实回答道。

“他是在说谎!”贺不悔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曾经到过邺城,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你不知道当时他看我的眼神,几乎要把我吃下去,还是我劝他,我对他说,凭你对皇帝的了解,当有一天,皇帝看到我站在你身后,会如何?他一下反应过来,这才把我送到燕国皇帝这里,结果他转头告诉你的,却是另外一个故事,此人之心机,可想而知!”

“那你才来蓟城几天啊?怎么会有孩子?”吴终更加疑惑。

“混球,谁告诉你这孩子是我的啦?我在蓟城的主要工作,就是给皇帝当保姆,给他看孩子,明白吗?”她故意咧着嘴,似乎闻到了浓浓的醋味。

“难怪你能进出行宫,毕竟也算皇家的佣人了!”吴终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我可以凭这张脸,带你混进来,但是你在行宫里一定得规矩点,把你的剑藏好!就装作是个干粗活的利巴,千万别惹事!”她再三叮嘱着。

“放心,我只想知道吴王的目的,还有他是不是真的深爱他的老婆,就像我一样!”他此刻也不忘皮一下。

“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孩子已经能听懂大人话了,小心她告诉皇帝,砍了你的头!”贺不悔故作嗔怒状。

“不怕!”吴终趁没人轻轻在小女孩脸上抓了一下,“小丫头好可爱,要是我当你爸爸该多好!”小姑娘被他挠得脸发痒,跟着一块傻笑起来,两只胖乎乎的胳膊举起来,隔空想在他脸上也抓一下。

“不悔你看,她很喜欢我呢!”吴终朝小女孩做起鬼脸,“叫爹!”

“阿爹!”小姑娘脆生生喊道。

“胡闹!”贺不悔拉下脸来,“你这是大不敬之罪,真想作死是吗?给我闭嘴!”

庄园布局为田字形,寝宫位于田字中心,四周分别有花园和池塘,花园外有一小片枫树林,池塘和花园间通过一条人造小河相连,就在寝宫门口,横着一条小巧的拱桥,拱桥下面是一片黑色的残败藕荷,可以想象,来年初夏,这里会长成一片连绵的荷塘,站在寝宫门前,一年四季,能看到不同的景色,现在呈现的就是残花败柳下冰封的水面,黑灰的颜色从池塘蔓延到花园中,萧杀而肃穆,忧伤并清冷。

寝宫分为两层,外面是椴木清漆围成的走廊及廊柱,都保持了原木的本色,走廊内侧结合了鲜卑和汉族的特点,用粗大的木柱作为骨架,四周铺以整张兽皮和牦牛皮缝合而成的宽大帐幕,看上去既像是帐篷,又像是房屋,寝宫一共两层,上面一层更加传统,就是标准的木头房屋,整个建筑呈现出灰褐色,在残阳夕照下好似一块巨大的岩石。

贺不悔带着他来到帐幕外,立即收敛了调笑之色,立时变得谦恭而谨慎,她小心拍带着怀里孩子的后背,低垂着头,拉着吴终小步走到寝宫北角,这里背靠枫树林,不会被人注意。

吴终轻轻掀起帐幕一角,窥探到屋内的动静。

一个身着华贵长袍,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半躺在铺着厚厚鹿皮褥子的杉木大床上,她的面孔白皙丰满,身材圆润,半睁着眼睛,硕大的小腹预示着即将生产,大床顶部是用玉石和黄金打造的日月同天球,从球顶垂下紫红色的天鹅绒幔帐,幔帐下摆掀开,她就慵懒地靠在床头,正轻轻抚摸着单膝跪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那同样白皙但棱角分明的脸庞。

屋内除了他俩外,再无旁人,只有正门两侧相对的青铜香炉,正向外喷发出淡蓝色的淡淡烟雾。

吴终认得那男人就是他的结拜大哥,吴王慕容垂,而躺在床上的女人,不消说,肯定是皇后可足浑氏,让人奇怪的是,吴王曾说过,他和皇后的关系非常紧张,可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一幕,让他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皇后眯着眼,似乎对自己的圆润玉手在吴王脸上拂动的回馈非常满意,而吴王则闭着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阿六敦,你知道,我曾经那么心仪于你,可你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表情,你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我?”皇后声音圆润而哀怨,就像所有怀春不得的闺阁怨妇那样。

“臣不敢睁眼,害怕冒犯皇后尊严!”吴王的声音机械而冰冷,屋内缓缓透出迷迭香的味道。

“你还在恨我,是吗?”皇后的手指在他眉间缓慢抚弄着,然后用手托起他的下巴,用力向上拗他的头。

“臣不敢!”吴终看到大哥的眼角似有一颗亮晶晶的小水珠。

“你嘴上说不敢,可心里还是恨我,你就那么喜欢段家那个贱胚子吗?”皇后扭动着笨重粗大的腰身,想从床上坐起来,第一次没成功,后来抱着吴王的脖子,才勉强借上力。

吴王没有回应,屋内沉寂,只听到皇后粗重的喘气声。

“阿六敦,我要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皇后嚷道,“你看我的容貌,不比那女人强上百倍?你为什么不看我?”她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上半身紧紧向吴王贴过去,丰满汹涌的胸脯几乎压到了他的脸上。

吴王紧紧闭着眼,依然不说话,也没有动。

“自你离开后,我每天都在想你,走路也在想,吃饭也在想,如果我们在一起,该有多好!”她喘着粗气说,同时上半身靠在吴王脸上上下蹭着,“你的才华胜过你哥哥十倍,你身上的勇武气质更是史上罕见,你才应该是燕国的伟大君王,带领着鲜卑骑士一统天下!”她边说边蹭,同时两眼翻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请皇后自重,并收回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忍无可忍的吴王突然睁开眼,并迅速站起身,后撤一步,和她划开界限。

“阿六敦,你想当正人君子是吗?”“你想让你的王后,那个贱胚子每天被锁在阴暗的地牢里,忍受着鞭打和铁钩的酷刑,最后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是吗?”她嘲讽地摇晃着身子,用眼角投射出无尽的轻蔑。

“我并不想!”吴王的脸和声音都在发抖。

“我知道!”皇后恶狠狠地笑着,“你们两个情投意合,是吗?可你们都是我的玩物,我可以用一句话让你们一块住进华美的宫殿,也可以用一句话让你们一块死在阴冷的地牢!”她斜视着自己的小叔子,这个让她欲罢不能的男人。

“皇后好手段!”吴王凄然冷笑道。

“我是为了你,可你却毫不领情!”皇后说。

“为了肉欲而背叛发妻,为了肉欲而图谋不轨,皇后,在你眼中,我阿六敦就是这样的人物吗?请不要再侮辱我!”吴王斩钉截铁道。

吴终在后面一直偷听,听到此处,心中为大哥所言称道,尽管他的话并不总是可信,不过面对色诱和威胁不为所动,这点确实令人赞赏,确实是条汉子所为。

皇后突然阴冷地笑起来,她站在吴王面前,灰色貂皮的长袍半敞开着,露出半截如雪般白皙的浑圆肩膀,吴终即便是见过贺不悔这样的美女,面对皇后的肤如凝脂和肌胜寒雪,依然感慨万千,若是贺不悔和她同站在一起,旁人第一眼望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肯定是皇后可足浑氏。

“你不想被侮辱,我偏要让你做出选择,告诉你吧,我已经和你哥哥商量过了,王后犯罪,你本来应该一块被株连,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休掉你的妻子,然后迎娶我的亲妹妹,你听明白没有?”皇后叉腰站立,气势汹汹。

“你说什么?”吴王双目圆睁。

“你要放弃段家女人,迎娶我可足浑家的小妹,这样你和她才能活命!”皇后大声重复道。

“你真卑鄙!”吴王低声咒骂着。

“这只能怪你!”皇后冷笑着,“是你让我得不到我喜欢的男人,那我就让你也得不到喜欢的女人,我们两个扯平了,不好吗?”

“我如果不答应呢?”吴王斜楞着双眉,眼中开始露出杀气。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才是这里的主人!”皇后轻蔑地嘲笑道,“不答应的结果就是你们结伴共赴黄泉,阿六敦,想想吧,别那么轻易做出决定!”她骤然拉紧长袍,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毛茸茸的貂皮中。

“我需要考虑一下。”吴王答道。

“没错,好好想想吧,阿六敦!”皇后傲慢地说道,“可足浑家的女人代表着鲜卑的高贵血统,远非什么段家可以比较的!”

“你是说阿月吗?”吴王眉毛微微向上一挑。

“是啊,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呢!”皇后嫣然一笑道,“正巧她这两天过来照顾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说着转身向后面大声呼唤起来。

随后他们听到一个女孩轻柔的回应声,随之一位身穿白色裘衣的鲜卑女孩袅娜而出,二十五六的年纪,和她姐姐一样头戴青色珠翠,一样的白皙照人,脸上即便是不施粉黛,也明晃晃让人眼前一亮,再配上白色的貂皮,通体晶莹剔透,宛如玉人一般耀眼。

“见过大哥!”阿月微笑着弯腰施礼,眉目传情,一双青褐色的瞳仁犹如被俯瞰的平静渤海。

“阿月,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出落成这般模样!”

有片刻时间,吴王凝视着女孩出神,然后眨了眨眼,将视线偏离到别处。

皇后会神地掩起嘴,阿月微微点头,缓步走到皇后身边,两人并排站在一起,一样的身量,一样的玉润,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她们出现,一定会成为焦点。

“阿六敦,你要知道,她可是鲜卑勇士心中的魂呢!”皇后轻拉起妹妹的手,然后抚摸起来。

吴王低头沉默不语,两颊的肌肉在抖动。

皇后见状,向阿月施以眼色,阿月领会,转身悄然离去,当吴王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迎接他期待目光的,只有白色的背影。

“我要休息了,“皇后边说边打起呵欠,”你可以回去了,等你想好的时候,再来见我吧!”皇后说罢轻轻拍了两下手,从帐幕外传出皮靴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我想面见皇帝。”吴王站在门口,对皇后说道。

“这可不好办!”皇后斜眼看着他,“陛下还在生你的气,因为你竟然敢不喝他御赐的酒,如果你现在去见他,他会亲自把酒喂到你嘴里!”

“那是毒酒!”吴王愤怒地说。

“那当然!”皇后翻着白眼,“不过陛下和我意见相同,只要你答应娶阿月做王后,他可以赦免你,所以别再浪费时间,赶紧做出决定,这才是正事!”说罢又连打几个呵欠。

不知这算不算逐客令,吴终听到脚步声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是被贺不悔用力拉了一把,于是赶紧把帘子放下,回头一看,见她面露惊惧之色。

在记忆中,他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害怕的样子,而这害怕并不是来自于皇后或者吴王,而是一个脚步声,这让吴终越发好奇,究竟什么人能让她贺不悔都会恐惧?因此他用小指偷偷挑起一条缝,就见一个身材瘦长,身穿粗布衣裤的黝黑男人来到吴王跟前,皇后指着门口,示意带他出去。

这人相貌平常,面孔粗糙,穿戴更是简陋,分明是个卖力气的奴隶,放在平时,吴终不会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但贺不悔看他的眼神分明透露着恐惧,甚至抱孩子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他对她的反应很奇怪。

“小心点,千万别让他看到你!”贺不悔小声嘱咐道。

“他只是个力奴,你怎么害怕成这样?”他越发不解。

“你懂个屁!”她狠狠瞪了他一眼,“照我说的做,小心跟在他们后面,偷偷出去,千万别惹事,也别回头,听到没有?”

吴终懵懂地点着头,在她面前他永远都像个小孩子,什么事都要听话,因为她救过自己的命。

“你不跟我一块走吗?”他小声问道。

“别傻了,我属于这里,你快走,听话!”她轻轻拍打着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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