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大上海黎、梦、梅三家来说,都有点不寻常。从表面上来看,三家各自的恩恩怨怨似乎有点风马牛不相及。黎家有黎家的苦恼;梦家有梦家的忧烦;梅家有梅家的纠结。可是,却因为一个人,不期然地凝结在一个问题上。自从梅天硕登门讨还那只青玉瓶开始,黎老爷便有些坐立不安,他从梅天硕说话的语气中,已隐隐地感觉到,那只青玉瓶不属于梅家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那个叫易浓的。
他不知道,这只青玉瓶怎么会属于那位易少爷?可是属于易少爷这个说法却令他的心有些不意然的怦动,他里外屋地走着,从客厅到书房,从书房到夫人的暖阁,然后又走到花园中,茫然地望着东北的方向。
“老、老爷,”桂姐连声疾唤,“王先生给黎升接回来了,车已到了府门外。”
“什么?黎升回来了。”黎老爷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好一会儿才想起告诉桂姐多掌几只灯,黎升上了年纪,唯恐眼花看不准。“还有,”他指点着,像是半天才想起要说什么,“把那只青玉瓶还放在原先的那个位置,黎升照管时就是放在夫人暖阁的那个柜子里。还有,让老王把我的那副老花镜给黎升拿来……”桂姐连连答应,不住地点头,她真希望黎升能把那只瓶给认出来,解了老爷的心疑,“老爷,是不是让黎升一进府便去那间暖阁?”
“嗯!”黎老爷点了点头,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然后向书房走去。
他相信黎升,黎升虽是他的一个家臣,却是一个养玉的高手,更重要的是,自老佛爷赏了那只四耳活环青玉瓶后,黎升便视若至宝地照看着。如果说,玉真的有灵性,又讲究缘分,他相信,此青玉瓶与黎升的缘分要比他深得多。他希望黎升能认出此青玉瓶,可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又让他有些左右不是。倘若这只青玉瓶真的是夫人云莘带走的那只,那夫人呢?夫人是在何种境况下,致使这只玉瓶离开了她?夫人现在怎么样?那个叫易浓的孩子又是谁?他是普通的买主,还是另有其因?如果不是夫人带走的那只青玉瓶,那他苦苦追寻的线又断了,这种断线的苦恼和心境已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毕竟啊,二十年,他的心力已有些交瘁。
“老师,”王荻唤了一声,推门走进,“黎升认出来了,这只玉瓶的确是夫人带走的那只青玉瓶!”
“什么?真的是夫人带走的那只四耳活环青玉瓶?”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黎升呢?”
“老爷,奴才在这儿!”黎升应了一声,人已同桂姐走进书房,“老爷,奴才给您请安。”黎老爷颤抖地将他扶起,“黎升呀,你倒是说说看,它真的是夫人带走的那只玉瓶?那、那几个环儿呢?”
黎升谢了座,接过桂姐递来的茶,“老爷,这只便是当年慈禧老佛爷赏赐给您的那只青玉瓶,至于那几个环儿,是被人打掉了!”
“打掉了?”王荻惊问了一句,复又拿起那只青玉瓶放在眼前,“我和老师不下百遍千遍地看它,但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黎升笑道:“王先生,此人也是一个雕玉的高手,若不是我对这只玉瓶非常了解,知道那四个环儿的位置,也很难发现痕迹。”
王荻简直不敢相信,他瞪圆了双眼,在黎升的指引下细望,果然在这只青玉瓶的肩部和腰部发现了轻微的印痕……
黎老爷心神凝重地望着王荻,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老、老师,这果然有雕琢的痕迹,而且不止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