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上显示陆氧从十岁到十五岁每年都会来一次杭城,朔问她:“为什么十五岁之后不来了?”
起了阵风,陆氧的黑色半裙被吹得鼓鼓的,露出她的一截小腿肚。
“五年前爷爷带我和陆选来杭城,出了车祸,他走了。”
陆氧说得缓而轻,她逼着自己不去想起关于那场意外太多的细节,只回忆说:“我和陆选小时候身体都不太好,我俩基本没离开过家,爸妈工作也忙,只有爷爷每年都会开车带我们来杭城玩。”
女孩额前的发丝被吹乱,空气里飘着淡淡茉莉香。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你。”陆氧说。
朔点头:“嗯。”
他止步,拉住陆氧的胳膊,开口说:“回去吧。”
“啊?这就走了?”
他转身往回走,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不想让你不开心。”
陆氧怔在原地,半晌后轻轻笑了,把下巴埋进外套领口里。
她迈步追上他:“诶,来都来了,要不要去趟法喜寺啊?”
“去那里干嘛?”
“听说求姻缘很灵的,我室友暑假来玩,给我也求了个。”
朔刚要张口,陆氧抢先说:“懂懂懂,你是神仙你当然不信这个,但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不是都求过了吗?”
陆氧扬起面孔,笑意吟吟道:“所以要来还愿啊,高飞学长。”
他们到了法喜寺门口,朔却不愿意进去,对她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陆氧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起去呗,知道你瞧不起这些东西,但去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怎么样。”
“不是,是不方便。金系的主管者大都驻守在这些地方,你们人类可以自由进出,但我”朔抬起手,整个人却突然僵住。
陆氧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朔伸手往前探,小声嘀咕:“界限呢?”
陆氧松开手,也学着他的样子在空中摸了摸:“什么东西啊?”
“嘶——”
“你怎么了?”
朔找到陆氧的手重新牵住,认真道:“好像这样就没事了。”
陆氧反应过来:“你进不去?”
“嗯,不同的系之间有界限。”
“你们神仙还防着自己人啊?”
朔皱眉:“不是防。”
五系相生相克,各司其职,泾渭分明。
陆氧想起那天她看见的玻璃,他作为临管者好像和人类世界也有一层界限。
那看来做神仙也不是很自在快活,有这么多规矩这么多限制。
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彼此掌心都是湿热的,陆氧往回抽了抽。
朔看向她问:“怎么了?”
陆氧咳嗽一声,挠挠脸颊,小声说:“没和男的牵过手,别扭。”
朔立刻松开:“那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诶诶诶,别。”陆氧挽住他的胳膊,“这样,这样挽着你就行了,一起去吧。”
他们沿着石阶往里走,寺庙僻静,树木丛生,在这个季节下更显得肃穆。
陆氧压低声音问:“诶,你刚刚说什么金系的临管者在这,所以真的有菩萨佛祖住这儿啊?”
“首先,我们并不凌驾于人类世界之上,不住在什么‘天上’,事实上神与人是交织存在的,不可分割。其次,不是临管者,是主管者。”
“主管者?”
朔换了种通俗说法:“就是我们的上司。”
“哦~那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具体职责我也不清楚,但金系的维衡者有推演命格的能力,万事万物的起因变迁都由他们记录布局。”
陆氧越听越玄乎:“预知未来啊?所以每个人的命运真的一早就被定好了?”
“是也不是,总会有意外的。”
“你们神仙也预料不到吗?”
朔停下脚步,前方是一潭池水,香客们在此投币祈愿,有只大龟趴伏在石块上,像是镇守在此处的灵兽。
他眯了眯眼,收回视线回答陆氧:“命格可以被预测推演,但人心难测,一念之间就会有偏差,哪怕是神也没办法预知一切。”
朔向池边走去,陆氧问:“要投个币吗?”
他在大乌龟前站定,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出声喊:“归生生?”
陆氧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精神病了,因为她听见那只龟开口说了人话:“嗨,帅哥哥。”
居然还是只少女音小王八。
陆氧微张着嘴,目光呆滞,作灵魂出窍状。
朔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归生生答:“我哥不放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
“不放心我?”
归生生扑进水面,向他游近了些,关切道:“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这个女的为什么牵着你?”
朔瞥了陆氧一眼:“哦,通行证,这样我才可以进来。”
陆氧气得头上冒火,敢情她就是一工具人是吧。
她想收回手,刚一动就被男人用力握住手腕,沉声警告她:“别乱动。”
陆氧怂了,没胆量惹毛他,乖乖挽着他。
朔对归生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那你多加小心!你毕竟少了”话到一半她又打住,转而说,“我走了哈!你要有哪里不舒服就回百无坊找我!”
朔察觉到异样:“你怎么着急回去,有事?”
池里的乌龟缩了缩脖子,用气声说:“无常神来了!你也注意点儿啊!我先遛了!”
大乌龟沉了下去,游向湖底深处,涟漪荡起,很快湖面又归于平静。
陆氧憋不住好奇问:“她说的无常神是什么啊?黑白无常?”
“差不多吧,管生死的双子。”
那不就是死神,陆氧感到后背发凉,收紧手指,往他身上靠了靠问:“这里要死人了?”
“一般的生死他们不会出面的,除非”
陆氧快整个人贴上去,声音颤抖地问:“除非什么?”
“像刚刚说的,一念之间,原定的命格出现了偏差。”
“走吧,我不想和他们撞上。”
陆氧的问题总是多得问不完:“为什么?”
“岁聿神不太待见我们这些临管者。”
“为什么?”
朔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陆氧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临管者,在神界就是弼马温吧,顶头有上司,哪哪不能去,还不招其他神待见。
“啧。”
“你这什么表情?”
陆氧压了压唇角:“没”
她的眼睛突然被捂住,朔摁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扣在怀里。
陆氧喘了口气,气息不稳地问:“怎么了?”
“哟,你怎么在这儿啊?”
一道有些阴冷的声音,不知为何,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
“岁聿,走了。”另一道声音则要温和许多。
被唤作岁聿的人冷哼了一声,用警告的口吻说:“别到处瞎跑,我可不想到了今天还给你们这些蠢货收拾烂摊子。”
朔始终沉默不语,陆氧听到他的呼吸声频率急促。
好半晌后,他才松开她。
陆氧还没缓过来,愣愣地问他:“那就是黑白无常啊?他们好像真的很讨厌你。”
朔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氧感到疑惑:“那天在天台上,和你说话的人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刚刚的乌龟我看得见,那两个黑白无常我也听得见,为什么?”
“那天的也是临管者,和我一样。”
“因为我看到的那块玻璃是吗?像是单向镜一样,我们看不见你们。”
“嗯。”
“只有你们临管者是看不见的。”
朔没说话。
陆氧看着他,心情复杂。
被关在屏障里的,到底是人,还是他们那些临管者?
“哦对了。”陆氧突然上前一步,手搭在朔的肩膀上,将耳朵靠在他的左胸膛。
她突然靠过来,朔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你干什么?”
“嘘。”陆氧拍了他一下,“别说话。”
半晌,她直起身子,蹙眉苦恼道:“真的听不到。”
“什么?”
“你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