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进来吧。”向则带着陆氧走进酒吧。
这么一看,这会儿店里可太冷清了,那晚的热闹喧嚣恍如隔世。
“老胡去接人了,你在这等等他。”向则对陆氧说。
有人在里头喊:“向则,是不是外卖到了?快拿进来。”
向则提声回:“没呢。”
“那谁来了,你跟谁说话呢?”那人边说边走了出来,看见是个年轻姑娘,一下子有些懵,“这谁?你女朋友?”
“不是,我妹妹。”向则赶他进去,“你进去洗你的菜。”
那个精瘦的高个男人把目光转向陆氧,他手上还带着黄色塑胶手套,但笑容充满自信道:“妹妹你好,叫我满哥就行。”
向则朝他吼:“谁是你妹,滚。”
等男人骂骂咧咧地回厨房了,向则又对陆氧说:“不用理他。”
他让陆氧在吧台边上坐着,又从保温箱里拿了瓶热的旺仔递给她。
陆氧把红罐牛奶捧在手里没打开,两人肩并肩坐着,前几分钟谁都没说话。
“花你收到了吧?”陆氧突然转过头问。
“嗯,看到了,一大捧棉花,太显眼了。”
陆氧低下头小声说:“也不就有棉花啊,还有松果什么的。”
向则有首没对外发表过的歌,歌名很长,叫作《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我的床》。
词是陆氧填的,里头有这么一句话,——“玫瑰美艳只在皮囊,换我就带着一束棉花流浪。”
后来那首歌在讨论时被乐队其他成员pass掉了,理由是歌词和旋律都太像口水歌,没什么内涵。
陆氧和向则自我感觉倒都不错,两个人一起狠狠吐槽他们没品位、不懂最好的艺术就是雅俗共赏,但后来也没坚持要唱。
倒是没想到五年后,棉花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向则冷不丁地笑了声。
陆氧看过去:“你笑什么?”
他说:“本来重逢应该是,从互相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始的,但你上次好像已经说过了,所以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氧笑了下:“我也是,主要是没想着能再见面,毕竟你成大明星了。”
“大什么大,还是一个小歌手。”
陆氧看了看他,问:“你在这唱了多久的歌来着?”
向则说:“三年吧,我上大一那会儿就老爱来这里看别人唱歌,后来有个哥们不做了,正好空个位置,我就顶上了。”
陆氧眼睛亮了亮:“大一?一六年那会儿吗?”
“对。”
陆氧紧接着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
向则皱眉:“谁啊,好像没什么印象。”
陆氧收回目光:“哦,那没事了。”
“你要找这个人?”
陆氧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找,就是打听一下。”
店门被从外推开,一阵喧闹声扑了进来。
四五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店里,向则起身,和他们挥手打招呼。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旁边的陆氧,揶揄说:“怎么有人偷偷带家属来啊?这谁啊,大明星赶紧介绍介绍。”
向则还是那个答案:“我妹妹。”
大家显然不信,屋里响起一阵吁声。
向则懒得搭理他们,朝胡柏招了招手:“老胡,你过来一下。”
被他叫到的人嘴里叼着一根烟,但没点燃,大大咧咧问了句:“干嘛呀?”
“过来,有事。”
其他人都开始张罗晚上的火锅,屋里多了一伙人,比刚刚热闹不少。
胡柏走到他俩面前,把烟取下拿到手里:“什么事啊?要偷偷给我塞红包啊?”
“红包等会给你,陆氧想和你打听个人。”
胡柏看了向则旁边的女孩一眼,这张脸他应该是不认识的,指着自己疑惑道:“找我打听?”
陆氧点点头:“对,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汪澈的人吗?”
胡柏本在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闻言动作一滞,望向陆氧的眼神凛冽起来:“你打听他干什么?这我无可奉告。”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这么冷硬,陆氧还在犹豫怎么开口解释的时候,向则横在二人中间说:“这是我认识很久的妹妹,你放心好了,你要是认识这个人就和她说说,她不会打什么坏心思。”
陆氧用力点头:“对。”
胡柏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那你跟我到后门来。”
向则没跟着去,只是对陆氧小声说了句:“没事,想知道什么你就问。”
打开后门是个窄道,旁边有两个大垃圾桶,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对面停了辆废弃的摊车,招牌上的字被冲刷得很淡。
胡柏的声音还是和刚刚一样冷:“你打听汪澈干什么?”
陆氧警惕地问:“我告诉你了,你就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胡柏点头:“当然,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
陆氧深吸一口气,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发现汪澈就是五年前给我捐献心脏的人,你知道的吧,做完移植手术后的人,可能会被心脏的原主人影响。有的时候我能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让我很混乱,所以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样的。”
这会儿天已半黑,四周昏暗,她一番话说完再抬眼,看不清楚胡柏脸上的表情。
半天没等到他回应,陆氧心里一沉,就知道对方不会信。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再补救一下,胡柏就出声来:“我大概知道了。”
他又问:“介意我抽烟吗?”
陆氧摇摇头。
嚓地一声火苗点燃,胡柏却没把烟尾够上去,他哒一声盖上盖子,把打火机和烟都收进口袋里,说:“算了,就这么说吧。”
“他出事前,一直都在我这里打工,高考完的暑假就过来了,端端盘子,给喝醉酒的客人叫个代驾什么的。一开始我也没怎么注意这个小伙子,就记得人挺勤快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倒垃圾,一个是因为要留到打烊才能走,一个是这条街以前比现在还脏得多,总是有老鼠窜。就他,能吃苦耐劳脾气还好,那个时候给兼职生是按周给的工资,我每次都多给他一百块钱,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拿了。那小子心太软了,觉得全天下人的屁事他都要掺一脚。”
陆氧抬头看了眼胡柏,他整个侧身都在阴影里。
这个汪澈到底是个多好的人,认识过他的人都还这么深刻地记得他。
“有阵子店里没生意,基本没赚到钱,我是借了钱开酒吧的,现在还亏了那么多,那个时候每天晚上一边算账一边抽烟,心里烦啊。有次他听见我咳嗽了,跑去后厨给我煮了碗冰糖雪梨,让我少抽点烟,我那个时候怎么回他来着?”胡柏在这里顿了顿,“我说,滚一边去,关你屁事。然后第二天这小子又给我煮冰糖雪梨了,我还是骂他是不是闲得没事干。”
胡柏闷声笑了起来,他说:“他就这么傻逼一个人。”
“上学之后,他每周也就来个三四天,基本都是周末才有空,我问他要不要平时没课也过来,我可以让他早点回学校。他说不行,平时晚上还有家教,他自己也要学习。”胡柏又笑了笑,“我可太他妈讨厌这种人了,纯纯傻逼。”
“但是他出事后,我看到网上有人说他傻逼,我又受不了了,估计是那天酒喝多了,我特别生气,我抄起手机就很人家互喷。第二天立马就有人扒到我是这里的老板,说是要采访我,想知道汪澈还干过什么好人好事,被我轰走了,我说他就一傻逼。”胡柏笑了声,右手肘抬起,像是下意识地想去摸烟,但过了两秒又被他放下了。
“虽然他在我这干了挺久的,但说实话我对他了解得也不多,你不如去找找他以前的同学老师问问,说不定知道得比我多。还有啊妹子。”胡柏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你,他是他,你别想太多。”
陆氧点点头:“我知道。”
“既然你跟向则认识,还和汪澈有缘分,那你也算是我的妹妹,以后多来店里玩,哥不收你钱。”
陆氧扯开嘴角笑了下:“谢谢你。”
“进去吧,外头冻死了。”
屋里的火锅已经煮开了,正等着他们回来开席,其他人都让陆氧留下一起吃吧,被陆氧拒绝了,说自己还要复习,快期末考试了。
向则说开车送她回去,也被她拒绝。
等陆氧离开,桌上有人问:“老胡你和人家小姑娘在外头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胡柏打哈哈说:“聊人生聊理想,聊聊在我这里打工一个月赚多少。”
大家笑完,这个话题也就被揭过了。
过了会儿,胡柏把一块鸭血从锅里捞到蘸料碟中,突然想起什么,拱了拱右边向则的胳膊问:“你这妹妹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是吧?”
向则点头:“对,她和你说的?”
“嗯,说是那个捐献者在我这里打过工,所以来和我打听打听。”
“汪澈?”
“嗯,就他,五年前救了俩小孩自己溺水的那个。”
向则陡地瞪大眼睛:“他啊?”
胡柏挑了挑眉:“你对他还有印象?”
“当然。”向则放下筷子,拿起酒杯灌了一口,“但也就接触过一次,就后门那条窄道里,我还真的和他聊过人生和理想。后来知道新闻上的那个是他,我还挺难受的。”
胡柏心里不爽快道:“哎,他妈的,这小姑娘突然冒出来,把老子生日搞这么沉重。”
向则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的碰了碰:“不过他后来还把自己的器官都捐献出去了吗?还居然就是给陆氧?”
胡柏一拍桌子:“我就想和你说呢,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