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复自己不久前刚刚说过的话,他换用不同的句子说同一个意思,他常常对别人使用反问的句子,他的双手常常紧握在一起,手指在扭动。
从韦格用手机拍回来的照片里面,可以看到小镇的夜空泛着火光燃烧的红色。许多杂沓的黑色身影穿梭在镜头前。一些手臂伸向天空。
(四)
韦格总结说,
此类不幸的邪教事件,有一些共同的迹象:
对自我利益(现实利益,永恒利益)的执著;
对身体或者灵魂常存不坏的执著;
对不同意见者的排斥;
不惜伤毁他人或者强迫他人来增益自我;
对他人普遍认同和赞扬的急迫需求;
扩张的;拥有的;人多势众的;
对力感的渴求(极度缺乏力感,常常演变为对权威的狂热拥戴、对暴力的主动寻求);
对某种未知(比如末日,或者神罚)的强烈恐惧;
很强的团队依赖性及很强的团队攻击力;
有明确的敌人,和明确的对敌人的仇恨;
绝望感与逃避感;
越来越狭窄而艰难的道路;
非常有限的视野和考虑范围(通常伴随人类中心主义或者种族中心主义或者团体中心主义);
被迫害的巨大委屈感,对不公平的激烈抗争;
在普遍的牺牲当中,教主不会代一切信徒而牺牲自己的一切,更不会为一切攻击本教的人的幸福快乐而牺牲自己的一切,自然,也就不会为一切生命的福祉,而牺牲自己的一切。
常常,相反的,有种隐蔽而炽盛的:欲令一切生命为了证明“我的(或者我们的)正确”而去牺牲一切。
凡此种种,均是邪教的特征。
(五)
和韦格谈话。在说到宗教战争史的时候,我们曾经谈论过信仰忠诚的问题。
韦格说,要知道一个信徒是否真正相信他的神,很简单——固定他的手脚,然后点燃他的衣服也就可以了。看他的表现,就立时可知他是否真正信仰他的神和他的神所说的东西。
往往不是平时那个最肯为神玩命的人就是最坚定的信徒。
总是会有这样的情况:我们不是为神玩命,是为冒用神的名义的“我”玩命。信仰神倒变成一个“自我神圣化”的过程了。
韦格说,宗教纷争的原因大概都在这里了。哪里在保卫神呢,在保卫自己吧。
很多“圣战”的性质其实都是这样的吧:用神圣的名义,为自我而战。
“圣战”的存在本身就是神的悲哀,说明他的信徒内心并不相信他的全知全能。
韦格说,往往那个临危表现最和平最安静的人,才最具有真正的信仰。
(五)
韦格的夫人是烘焙高手。她特别擅长做一种芬兰黑麦烤的松饼,烤得很脆,很香,但味道很淡,颜色也不好看,里面没有添加什么人工辅助剂,也没有糖,只有一点盐,质朴无华的作品,配牛奶喝,牛奶的味道渗透每一层蓬松的孔洞。
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喝牛奶吃松饼的时候,韦格对我说:真正的伟大,在人类生活中,是很少会被尊重的。
他说:“我们来看一个问题吧。大的东西能否放进小的东西里面?”
他说:“如果我是小学生,如果我回答:能,那么,我的作业本上一定会给老师打一个叉。因为不符合常识。”
他说:“但真正的常识却未必是课本所认可的那样。比如我们的肺部。所有肺泡中可以用来呼吸的细胞面积加起来,展开可达30平方公里,是我们身体展开面积的数十倍。一昼夜之间,我们的血液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相配合,总共可以净化血液1万5000斤以上,远远超过我们的重量。可以计算一下,如果一个人活70岁,他的血液循环系统和呼吸系统将为他做多少工作。那是一个天文级别的数字。但如此神通,我们从来不叫它是神通。我们也不尊重它。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它在这样运行着。我们,也不爱它,从不因此而感到幸福与满足。事情就是这样的。”
他说:“大众是肤浅的。他们只相信眼睛所能看见的东西,但是,他们虽然圆睁双眼,但却对很多事实,一直视而不见。”
(六)
我很喜欢和韦格见面,也很喜欢和他谈话。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喝加了奶的红茶,但与韦格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喜欢。
良好的谈话就具有这样的力量。它可以改变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