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一名敌将挥舞着小旗,早已蓄势待发的百架投石机几乎在同时完成了一个动作——投射!
“呼……”恐怖的巨大“石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轰!”巨大的轰鸣声中,半年前才经过加固的新郑城楼惊恐地颤抖了起来。
不少守军士卒甚至脚下不稳,摔成一片。
日将西垂,西面天际一片如血的暮霭。
北风渐劲,卷起一地的轻尘和草屑。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眩晕的刺鼻血腥气息。
持盾的荆州军步卒相互配合着,一边清理着战场,一边交替掩护投石机、冲车等重型攻城器械撤出攻城区域,防止守军可能的出城突击。
城上城下,到处可见凝固后变黑的血迹。
一座新堆垒而成的土丘上,杨错和代宗并骑而立。
“我军的投石车居然如此霸道,简直称得上是攻城的神器……”代宗凝望着那曾经坚实的,如今却已满是坑坑洼洼伤痕的城垣,由衷地惊叹道,“如此轰砸下去,以新郑的城池,恐怕撑不过四天。”
代宗虽然有数年没有上过战场,但眼光并未有所退化。
伪燕军虽然曾对新郑县的城墙进行过修缮加固,但由于先天的不足,再加上时间的紧迫,加固的效果实在有限。
在杨错看来,眼前的新郑城池简直是漏洞百存。
如果在双方攻城器械水平相当,伪燕军还有一定可能据城阻挡我军的进攻。
但问题是,唐军的器械水军仍然稳稳压着伪燕军一头。
事实上,因在前些年战事里吃了不少亏,史朝义痛下决心,对一系列器械、尤其是投石车进行了改进。
据杨错适才的观察,伪燕军投石车的平射最大射程应该能达到三百余步左右,基本已与唐军投石车先前的最大射程相当。
不过,“可惜”的是,唐军在投石车的改进所下的工夫甚至还要超过伪燕军。
由待在陇右的安思霖暗中主持的器械坊,集中了诸州里技艺最为精湛的巧匠,对唐军已有的投石车进行更进一步地改进,甚至可以说是革新。
这种最新型的“投石车”其实已经类似于后世常说的“回回炮”,射程有了惊人的提升。
最远能够达到近三百步。不过,安思霖自己也认为再度提升的空间已经不大了。
除了射程,新型投石车另一个特色,就是能够投射多种弹石。
不过,这一次端木固并未有幸“见识”到。
除了山城,或是像开封这样的雄城,一般地城池根本不可能应付得了唐军投石车的轰砸。
今天这一战,端木固绝对是吃够苦头。
“端木固定然悔极了没有据北颍河抗击我军……”代宗的心情相当不错,捋髯呵呵笑道。
据河而守,确实比据城而守要主动有利。但代宗忽视了一件事——前些日的天气相当寒冷。
颍河曾被冻结至近尺厚,别说是人,连重型器械都能涉冰而渡。
这样的河流,所能起到阻敌作用,相当有限。
端木固不像张傪那样精通天文变化。
他无法预测天气会回暖。等到察觉回温时,已经来不及据河而守了。
杨错笑了笑,但却没有把这些说出来。
“陛下……”骑着一匹小马的郭暧面庞有些潮红,踌躇着对代宗说道,“伪燕军也许会乘夜偷袭我军!”
随军出征之后,郭暧一直跟随在代宗身旁。
名义上是领着他那一屯新兵充当着代宗的护卫,实际上代宗是想让他能更多地接触到决策层面。
以他的身量武艺,亲临战阵冲杀还为时过早,而且何况代宗并不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破阵冲锋地猛将型人才。
“哦?”杨错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说说看……”
看杨错并没有取笑他,郭暧信心足了些,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从适才地攻城战可以看出来,伪燕军拿我军的投石车并没有什么办法。死守新郑,完全是被动挨打。”
“出城迎战,端木固手中兵力也不足以对抗我军。孩儿以为,端木固若是明智,就应该退出新郑,后撤寻找其他有利地形阻击我军。不过,在撤退之前,端木固应该会尝试夜袭,做最后一搏。”
“如果你是端木固,会如何夜袭?”杨错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
“端木固所部骑军一直游击在外,这就是他留下的后手。”
郭暧蹙了蹙仍有几分稚气的眉头,“若孩儿是端木固,就先以骑军乘夜突袭。这几天夜里风一直很大,如果能在我军大营里点上几把火,更有用。一旦我军出现混乱,城里的伪燕军就乘机杀出。这样内外夹攻,也许就能成事……”
说到兴奋处,郭暧的脸庞不禁流露出一丝自信的神采。
“暧儿,如果是你领军,又会如何应付端木固的夜袭?”代宗也很有兴趣地问了个问题。
“回陛下的话……”郭暧一直不敢称呼代宗为岳父,很恭敬地回道,“可以先配合敌骑军袭营,做出混乱的假象,把端木固从城里诱出来,一边以伏兵破之,一边乘机攻城。”
“郭暧,你传我将令,请李长史、司马大人、浑瑊将军他们去帅帐议事。”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郭暧的计划,杨错很平淡地对他吩咐道。
“是!”
“此子资质超卓,郭老令公教导也是极为成功。不出二十年,必可成大唐的柱石栋梁。”望着郭暧策骑远去的背影,代宗笑着点了点头,感叹道,“我等百年之后,大唐的社稷边疆,恐怕就要靠他们这一代来固卫了。”
杨错点点头,郭暧的计划虽然不能说十全十美,但对这个年纪的他,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痛苦而凄惨的哀嘬声,不住地城上城下响起。
城楼的青石地面上,到处都是鲜血、肉沫,以及碎裂的石屑,那一团一团暗红色地糊状物让许多守军士卒通体地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些肉沫肉酱在几个时辰前,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一队队守卒苦着脸,忍着胸口翻腾的感觉,将受伤的同伴抬下城去施治,并清理着城楼上的狼藉物事。
时不时地。就有几人,甚至十几人忍耐不住眼前的残酷景象和刺鼻的血腥气息,俯身狂吐,直到将腹中的食物吐尽还是停不下,甚至连黄水胆汁都呕了出来。
许多伪燕军还是第一次经历真正地战事,半年前或许他们还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
可怜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作战就见识到了何为何为末日,何为人间地狱。
如果可能,他们最想做的。就是远远地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明天此时,不知道还能否看到夕阳西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