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舌尖上的中国,难道你给我做碗面,还非得我知道历史背景出处啊?!
我诧异地看着安祈年,本想让自己的眼神更明媚一点,可惜这会儿净没出息地往碗里看了。
“味道跟我哥哥给我做的什锦面很像。你……特意跟他学的?”
我用筷子尖挑了一小块,在安祈年半拄着下颌的沉静面容前,吸吸溜溜了两声。
“不是跟他,而是跟扬辉酒楼里一名厨艺很好的师傅学的。”他如是说。
我心里很感动。一边吃一边想着安祈年比较喜欢什么呢。以后我也可以专门为了他而做一些——
然而接下来,这男人却若无其事地加了一句话说:“在……大约十五六年前。”
啪嚓一声,我的筷子掉了一根。
瞪圆了眼睛。我吞掉口中的面。
“夏念乔,你不是很好奇我以前的事么?”
我说我这个样子,难道不表示好奇么?
“明明像是被踩了肠子……”安祈年冷笑一声。
我用手掌扇了扇风,大概是他胡椒放多了。我说你让我想一想,我好像……想到了一些事。
“我离开展家后,跟我哥一直是有联系的。”我很认真地回忆道:“有时我哥偷着出来给我带吃的,因为那时他还在扬辉酒楼的后厨帮工。
我记得大约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展家好像出过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食材质量有问题还是怎么的,反正是有客人在我家酒店里用餐后出现了大规模的中毒现象。我虽然小。但也懂事了。还跟着我哥偷偷去看过那些停在前后门的警车呢。
当时我就想……恩,最好是我爸犯事了,被抓进去才好呢。呵呵呵。”
抬头看看安祈年,他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我以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后来,你还记得事情是怎么解决的么?”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听说是后厨的一个厨师,购食材的时候吃回扣,以次充好。
“再后来,恩,大概是当事人被抓进监狱后不久就病死了,而我爸可能也象征性地向那些中毒的消费者们赔了点钱吧。”
安祈年一直在听,我顿了好几气他都没有打断。大概过了十几秒。他才说——
那个被抓进监狱的厨师,是他的养父周爱民。他以前,是安家的伙房雇工。
我想,恩,我真的说错话了。
“当初我母亲在外面生下我之后,父亲便提出要与刘佩妍离婚。但是爷爷强烈反对父亲娶我母亲进门,于是他便把我母亲以女佣的身份悄悄带回安家。
我在安家长到四岁,一直是跟佣人们的孩子在一起的。那时候,正值爷爷准备放权退休,安临集团渐渐落在了身为长子的父亲手上。我想我父亲大概是希望等到自己真正接掌了安家以后,再做我和我母亲的主。
可没想到的是,刘佩妍竟然查出了我们母子二人的身份…趁着年关放爆竹的合家欢庆,指使她儿子安子鉴,一把火点燃了我和母亲居住的院房。
我母亲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送出来交给前来救火的伙房厨师周爱民。她请求他带我离开安家。躲出安家。永远也不要……被他们找到。
我想,我母亲应该是对父亲的优柔寡断同样绝望了。为了生存,就只能先逃。
就这样,我改了养父的姓,跟着他生活了八年。他的厨艺非常好,在餐馆酒楼里打工的收入虽然不算很高,但足以养活我。
再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大概是想着需要更高的收入来供我。便跳槽去了扬辉酒楼,一直到出事……他绝对不可能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我养父,是背了黑锅。”
我听明白了这复杂故事背后最简单的心情,于是轻轻握住了安祈年敲击在桌面上的手。
“安祈年,所以……你并不是为了报复我欺骗我,才染指展翔集团的。对么?”
他反握住我的手,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给我:“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如今的展翔集团落在我手里会让你更心安理得一点罢了。
我养父一辈子老实做人踏实做事。他这样做,也这样教我。那时我信了。
可是结果是飞来横祸,强权压人。我们无钱无权无背景,养父就这样被无辜定了罪名,在监狱里几个月就病逝了。”
他讲着自己的故事,语调不缓不急,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真恨面前为什么要有一张桌子呢?让我无法应景地将他拥抱入怀。
“所以你十三岁就……辍学混帮派了?”
“是,十三岁到十七岁,对于那个年龄的男孩子来说,变强的意义除了拳头,还能有什么呢?
那段日子,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至少我还有目标和希望,在自己的意识里,一点点成长。”
“直到兰家蔚找到你吧……”我低低垂下了头,余光轻扫。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夏念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居然又信了。我信了兰家蔚那套跟我养父同样的人生观,我听他的话,改邪归正,出国念书,做个对人对己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结果呢。大哥……却死在那一群莫名其妙的混子手里。那群就连未成年时的我都能一挑一群的那帮废物们手里!
你告诉我,法律,道德,良心,善念,到底什么才能救赎灵魂?”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笑了。
我说安祈年,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被逼上良心的绝路对吧。
他攥着我的手突然收紧,眸色越来越深:“是,因为大哥给我留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你,一个……是长宁。”
我捧起他的脸,端详他棱角分明的眉眼。我说我就知道,我能爱上你,你就绝对不会太坏。
气氛又绵又长,让我不由自主地流连起与他之间心与心最亲密的距离。
“夏念乔你确定要这样隔着饭桌摸我么。”
安祈年你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我坐回到椅子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想把那半碗快要泡成糊糊的面赶紧吃掉,突然又觉得好像早已丢失了最初的话题。
“喂,我……我之前好像在问你。你和秦铮是怎么认识的?这——”
“猜不出来么?”安祈年给我倒了杯果汁,推上来,倒不忙着解释。
我说我算算看,十五年前,秦铮应该是二十一岁。听安惜君说,他是a市政法大学93届的毕业生。
那么……
“不用猜了,”安祈年点了一支烟,幽幽看着我说:“当年为展翔集团代理委托,指控我养父有罪的对方律师,就是他。
初出茅庐的虎(www.shuxie8.com)犊子,因为这件事一案成名。”
“这!”得了,我看我这碗面根本就没有缘分吃了!手一抖,整个扣桌面了。
这回就对了,难怪秦铮会说这是他欠安祈年!
“宣判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我一个人拿着把——哦,就跟给你那把军刺差不多长的刀去找他。
恩,你还不知道他手臂上的伤疤看来你们两个真的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
“安祈年你这思路是吃过蛤蟆蹦出来的啊!”我实在是忍不住揶揄他:“于是……等你再次回来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拿下展翔集团为你养父报仇。而秦铮……以他的性格,应该是对当年的事很愧疚吧?所以任你摆布。”
“什么叫任我摆布?我又不是不付钱。”安祈年冷冷地盯了我一眼:“他当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算把命卖给我也是应该的。
要不是看在惜君喜欢他的份上,我早就把他切的比手擀面都碎了!”
我轻轻干呕了一声,觉得自己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面条都免疫。
“其实……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应该,也没有为秦铮开脱的意思。
你先别误会哦。但是律师又不是警察,他们不管破案啊!
他不接,人家也会委托别人接——”
“我要是不懂这个道理,他现在还能活着么?”安祈年白了我一眼:“后来他……想过要帮我养父翻案,并用自己的第一笔佣金来上下打点。只是我养父抑郁重病,没能等到罢了。”
“那,当初扬辉酒楼的食物中毒案到底是谁做的?”我轻轻搓了搓手,心想就算我跟我爸展天翼老死不相往来,但他毕竟也是我父亲。安祈年的养父因他而死……这怎么想都觉得身上像披了一层鸡皮疙瘩似的很不舒坦。
“没人知道,但我养父绝对不可能做出拿供应商的回扣,以次充好这种行径。要么,我再去把展逐抓来严刑拷问一番?”
我说安祈年你有病吧!我哥那么人畜无害,你怎么就看他不爽呢。
“他打你主意。”
这可真是个好理由,简直让我无言以对。我嘶了一声,我说你找他也白找。算算时间,恩,差不多就那时候吧。可能酒楼出事了,我爸就把原来的行政管理都辞了。估么着觉得还是自己人比较可靠,转了年就让我哥念管理学去了。
安祈年没说什么,只是单手拄着下颌坐在那一碗扣翻的面条前发呆。
我走过去戳戳他:“喂,这些事都说出来了,会不会觉得轻松一些?”
他突然就把我给抱住了,估计要是再禽兽一点,当场就能把我摁倒再面里办了!
我说等会等会,咱们刚经历一场爆炸,好歹先洗个澡啊。
然而他却把我搂在怀里搂得更紧了:“我对你敞开了秘密,并不是希望自己能轻松一些。我只是希望你明白,留在我身边……像今天这样的危险可能会层出不穷。
我会用生命保护你,但……也只能在我的生命有限的长度和宽度范围内。夏念乔,你一点都不怕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吻了他。吻得他开始有点上情绪了,然后很不厚道地一脚踹开他:“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