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一摸袖底顺袋,顿时傻了眼,里面竟是空空如也。他这时才想起来,昨日自己的钱袋和里面的银钱,已全部塞给那个逃命而去的茶铺伙计,早间出门竟然忘记另带钱钞。不由囧道:“实在抱歉,早间出门忘记携带银钱,小哥是否可容我回安成门别馆处一趟,我取了饭资,立刻便来结账。”
那伙计讪笑道:“公子不要说笑,小的与您素昧平生,怎么知道您会不会一去不返?方才的事,我很承您的情,但您要不给饭钱,我却不能让您走了。”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却突然听背后一声冷哼,一串铜钱啪的掷在地板上。那个少女说道:“我看这公子是个至诚之人,你便休要跟他罗唣了,这一饭之资,就由我代付了。”那伙计自无不可,拾了那钱,向少女和杨熙陪个笑脸,便下楼去了。
杨熙见这少女给自己解围,心中很是感激,对这少女的第一印象也自改变了不少。他回头深深一揖道:“多谢姑娘解围之恩。请少待片刻,小子这就去取钱还给姑娘。”
少女掩口轻笑道:“一餐之资,不值几何,不劳公子奔走。”恰好美酒送上,少女又道:“公子若是有心感谢,可坐下来与妾饮上一杯,就当作谢礼了。”听得此话,杨熙心下犹豫,一是礼教大防不可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同席饮酒非他所愿,二来他确实不会饮酒。若虚先生从来严禁他饮酒,所以他长到十五岁,还不知酒是什么味道。
正犹疑间,旁边桌上一位文士已是看不惯少女的行为,开口骂道:“番邦女子在我大汉,就要遵守我大汉礼法!孤男寡女,当街同席饮酒,岂非那淫奔不才之流!”
少女大怒,起身举拳,便要打那文士,看她手脚轻捷,显然是有功夫在身。那文士倒也硬项,梗着脖子不闪不避,任她打来。邻桌那大汉看戏一般哈哈大笑,那灰衣怪客却如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兀自饮酒,一时间楼上乱成一团。
杨熙头大如斗,只能隔在中间,连声道:“不要莽撞,不要莽撞!姑娘也是好意,在下便立饮一杯就是了。”
拦了半天,少女一拳终于没有打下去,气咻咻地坐回桌前,那文士也把脸拧向一边,神态极是轻蔑。杨熙一咬牙,在面前杯中倒满酒水,道:“不论如何,杨熙承了姑娘的情,还望姑娘稍安勿躁,莫要再生事端。小子不会喝酒,但这一杯是为感谢,却是必须要喝了!”说罢便将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顺喉而下,顿时呛得他大咳起来。
少女也随饮一杯,见杨熙喝得狼狈,才知他的确不会饮酒,心中也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便轻声道:“方才妾身实在莽撞,让杨公子为难了。”
杨熙刚要答话,突觉饮入腹中的酒液如一股热流一般涌上天灵,脑中似有一个关窍被这热流触动,神魂之中顿时响起一声低吟,初如风啸山林,倏忽如山崩海啸,淹没了他的神智。
少女见杨熙突然脸色涨红,全身如筛糠一般,竟慢慢软倒在地。初时她还以为是杨熙不胜酒力,当场醉倒,但触手一摸,却发现他的额头如冰块一般,散发出阵阵寒意,手脚也开始慢慢蜷缩,喉中发出荷荷痛呼之声,这才慌了神,大叫救命。酒楼伙计探头一看,发现有人躺在地上,竟是发了癫痫的模样,一时无人敢碰。少女看着杨熙,虽不知他犯了什么病症,但想必与自己逼他喝酒脱不了干系,顿时急得泪珠盈目,几乎要哭出声来。那邻桌文士看见杨熙如此古怪模样,早已吓得奔逃而去。
“咦?这倒有点意思。”突然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于背后响起,少女回头一看,那灰衣怪客,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身后,但当她看见那怪客兜帽之下的脸时,却差点没吓得软倒在地。
那是一张不似人形的脸,整个脸上疤痕密布,仿佛被火烧过又重新缝补起来的破布,嘴唇少了一半,牙齿都露在外,就像骷髅一般,无怪此人用灰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少女一咬牙,竟是没有逃开,而是伏地拜了下去:“妾身尹墨,乃是莫皋单于之女,若前辈能救得这位公子性命,愿赠千金为谢!”
那怪客不答,只是蹲身下去,用残缺的手掌摩挲杨熙的手心,度入一道真气,略微减少寒气蔓延的速度,又扒开杨熙的眼睑,看他眼底状况,最后又掀起他的左袖,探查他的心脉运转,口中喃喃叹道:“好厉害的珍珑锁心诀,竟能将这条毒龙锁在心脉之间!”一边叹,一边手下不停,从心包各个枢窍度入真气,将寒气节节击溃,重新打入珍珑之中。须臾之间,便站起身来,道:“这位公子先天有疾,只是酒力引发旧疾罢了。今天就算我不在此处,他也未必会死。尹墨郡主,你且起来吧。”
少女抬起头来,却发现那怪客如同鬼魅一般,早已杳无踪迹。再看杨熙,已是呼吸平顺,手脚舒展,手心眉间生出一丝热气了。
杨熙在昏迷之中,似乎听见耳边有龙吟响起,又听见有人在喊备车、备马。一时间四面漆黑一片,一时又是一片白光,一时如身在死水静潭,一时又觉身子不住摇晃。渐渐周围似乎又响起市上的叫卖,响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响起骡马颈下的銮铃。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