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狗儿一路穿街过巷,走回他那狗窝去。
虽然他在这长安城中闯荡多年,明为市霸,暗为“线引”,也赚了一些银钱,但是他破落惯了,铜钱银两左进右出,全撒在那花街柳巷,酒肉席间,并未积下多少家业积蓄,现在若是舍了自己的狗窝,逃出城去,远走避祸,也不见得有多大损失,反正自己这种低贱之人,在哪里也能挣扎求活,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罢了。
看着长安街市之上仍然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在意他是何人,心有何事,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但是对他而言,这座城市,却已在生命之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他知道这座城中每一个阴私角落,熟识市上每一家摊贩工坊,记得每座城门的开闭时辰,也知道入夜之后能够去哪里寻欢作乐,觅地栖身。骤然生出要远走他乡的念头,他的心中仿佛被掏去一块,竟是有些难受。
他娘的,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却在这里犹豫个什么劲儿?韩狗儿心中一凛,暗道:莫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所以才有会这么丧气?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就这烂命一条,还是先回狗窝,睡上他娘一觉再说。
狗儿无赖性发,一脚踹翻路边货卖水果的小贩,拾起一个青梨啃了起来。突然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又抢了一梨,丢给小乙。小乙自日出之后还未曾饮食,正是饥渴难耐,拿到此梨,顿时狼吞虎咽地吃了。
转眼走到城墙脚下自己的窝棚,定睛一看,韩狗儿刚刚鼓起的豪杰之气顿时一泄千里,双腿不住筛起糠来。
只见他那窝棚左右,分别有两名军士把守,看那衣甲型制,正是金吾卫执戟郎,四柄明晃晃的长戟反射着阳光,直要把他双眼照瞎。
那几名执戟郎看见他走来,立刻提枪逼近,是留是走,必须马上决断。这个念头一冒,韩狗儿顿觉自己是个呆子,这当口还要决断什么?赶紧回头便跑,逃命去也!
韩狗儿刚想举步奔逃,忽然瞥见自己窝棚门口立着一人,满脸全是惶然之色。那不是卖烙饼的三儿,又是哪个?想来这些军爷是逮了三儿,才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这个三儿,也恁是不讲义气!韩狗儿知道这小子家里有个七十老娘,度日艰苦,所以在市井之间对他颇为照顾,不仅份子钱比旁人少收一半,平日三儿与周边摊贩起了争执,也大多偏袒于他,没想到这三儿不过半日,便将他原原本本供了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却也真怪不得三儿。大家都在市井之间挣扎活命,为了保全自己,什么下作的事情干不出来?而且自古民不与官争,落在这些金吾卫手里,若还不配合,不免熬上一顿苦刑,最后不还是要招?不如开始便什么都说了。
但是三儿一个小贩,可以不讲义气,我韩狗儿也是长安市上游侠儿,却不能让人看轻了去!这要一逃,三儿这厮必然要去吃牢饭,他家那七十老娘,又怎么过这个冬天?
想到此节,韩狗儿回头低声对小乙说:“小兄弟,韩爷我果真是大祸临头了,你还是自寻生路去吧,别再跟我交缠不清了。”
说罢,这长安游侠韩狗儿便奋起余勇,不躲不逃,挺胸向前,乖乖束手就擒。